《非典型高二病》尹人欢

9、罗密欧朱丽叶效应

　　军训第二天，仍是六点。
　　四人刚走进教室，迎面就撞上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各个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神神叨叨的，活像一个大型降灵现场。

　　随便抓了个人问了问，竟然是在祈雨。

　　“祈雨？”
　　尹逸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说未来七天都是晴天。”

　　被问的那名男同学突然激动了起来：“天气预报就一定准吗！”
　　“前几天它说晴天的时候不还是下雨了！”

　　“我也不求它未来七天每天都不准呀！”
　　那位同学哭丧着脸，仰天哀嚎：“只要有一天能下雨，哦不，阴天！实在不行来点风也行啊~~”
　　“有风我都能谢天谢地了！”

　　尹逸看向窗外，才早上六点，外头阳光就已经要刺瞎双眼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雨的天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戳穿什么。他觉得人还是要有幻想的，不然何以慰藉。

　　程陌直接笑了：“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求台风，保不准连军训都可以取消。”

　　那位同学瞬间大梦初醒：“有道理，谢了，同学。”
　　紧接着回身继续念诵，求天降台风。

　　尹逸：“……”

　　今天的军训解锁了新姿势。
　　蹲姿：上半身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右腿折叠，左腿自然弯曲。

　　看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真要命。
　　全身重心集中在右脚，平衡感稍差一点的同学根本坚持不了一分钟。

　　而且一旦动作不得要领，肌肉压迫血管，只要几分钟的功夫整条腿都给你整麻了，但凡动一下都是透心凉的酸爽。

　　第一次总教官只让学生坚持了五分钟，就宣布结束了。

　　他嫌弃了几秒底下正鬼哭狼叫的同学，觉得这样没有效率，于是大发慈悲：“这样吧，你们蹲着的时候，我给你们放歌听怎么样。”

　　听到有歌听，底下同学顿时来劲了。
　　“好！！”

　　事实证明，放了歌之后，效果确实不错。

　　同学的注意力从僵硬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腿转移了，坚持的时间长了不少。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腿刚被麻痹过一次，现在已经有了抗性。

　　总教官挑的歌全都是神曲，节奏感极强，在学生的兴奋点上反复横跳。
　　每次当他们累得不行了觉得下一秒就要升天的时候，总教官换了首歌立马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

　　就这样几首歌下来，总教官觉得是时候了。
　　“最后一次了，我不放音乐了，你们再蹲十分钟，就让你们分开训练。”

　　“啊~~”
　　一片哀嚎。

　　总教官挑了挑眉：“怎么，你们还是想要音乐？”

　　一开始还没什么人敢说话，但后来有几个大胆的男生率先发声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声潮。
　　“对！！！”
　　“教练我想要你的歌单！”

　　“教练你平时肯定没少刷某音…”

　　总教官想了想：“这样，你们选吧，一首歌，还是八分钟。”

　　这还用选吗？
　　一首歌时间才多长，五分钟顶了天了。

　　尹逸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妙。
　　但是他的尔康手还没伸出去，其他人已经做出了回答。

　　“一首歌！！！”

　　总教官邪笑一下：“好！”
　　他在手机上轻点了几下，再把大喇叭放在手机扬声器上方。

　　动作与之前一般无二，但是他的表情却特别不对劲，嘴角乱他妈上扬，抽搐得像是快要中风了一样。

　　底下已经有人开始不安了。

　　这种不安在音乐放出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我靠，情歌王！！”

　　《情歌王》——由各种情歌串烧而成，全长十二分钟三十八秒。

　　众人内心：#%@&*！@……#￥！！@￥！
　　坑爹啊！！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尹逸面上微笑，心里冷笑。

　　呵呵。
　　绝对不能信总教官的鬼话。

　　接下来的十二分钟，所有新生在暧昧缱绻的情歌中，咬着牙，倔着骨，暗自催眠，心情激愤到只能狂飙脏话以解心头之恨。

　　所幸右腿早就在之前的训练里麻木了，现在早就没有知觉了，头脑反倒在这种激愤下显得更加精神了。

　　“我要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
　　天使你大爷！
　　……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愿意你个头啊！！
　　……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对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
　　我可去你的！你给我感动一个试试！！！
　　……

　　但凡怨念能够化为实质，总教官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笑得那么开心。

　　八月的盛夏，相识不到两天的20xx届新生，此刻的心声却莫名神奇地达到了一致。

　　不管什么时候，对抗共同敌人总是增进各方友谊的最快手段。

　　今天的军训，非常和睦。
　　总教官以一人之力拉满了所有人的仇恨，为大家能够团结一致贡献了自己宝贵的力量。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今天的讲座，尹逸倒是没睡着。

　　乔伊昨天特意嘱咐过——
　　“这几天的讲座你们可都要好好听，主讲人都是我们学校宝藏级别的老师。”

　　“这些老师可都是全省数一数二的大咖，学校要是对外卖入场券的话，外面肯定都要抢疯了。”

　　“我也理解你们刚军训完，很累也很困，昨天讲座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不少睡觉的同学。”

　　“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充分理解这些讲座的价值，要知道，听这些老师讲几十分钟，可能就会影响你们整个高中，甚至之后上大学，还有未来更远的人生阶段。”

　　乔老师半眯着眼看着他们，面带微笑。
　　“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水平好到完全不用听讲座了，那就该睡睡吧，全当我没说。”
　　……

　　今天讲的是语文，主讲人是一个笑眯眯的大叔，抱着个保温杯就上台了，没有演讲稿，也不用PPT，只像话家常似的与同学们说话。

　　当一个人在一个领域内研究到极致，他们就能够以自己独有的世界观解构这个世界，用最平实的话语向别人解释这个世界的真相。

　　云能够推动云，是因为风。
　　这些人浸淫了大半辈子，希望以自己的灵魂唤醒另一个的灵魂。

　　因为这是他们决定热爱并为之奉献一生的教育。
　　……

　　午休的时候，程陌和尹逸都睡了过去。
　　面对面，头挨着头。

　　确切来讲，程陌确实是在睡，尹逸的话，昏过去比较贴切，眼罩耳塞都来不及戴，趴在教科书上，怎么折腾都没反应。

　　下午，化学老师出现了。
　　这个老师打破了尹逸“从不拿笔记本做笔记”的习惯。

　　毕竟之前从来没有哪一个科目需要让他额外做笔记的。

　　这位老师明明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戴着副金边眼睛，严肃板正，不苟言笑，写出来的字却圆润小巧，规整得像一个艺术品。
　　一节课下来，满满一黑板的化学式和汉字，让人不忍心擦。

　　所有人看着黑板上可爱小巧的板书，再看看旁边一脸严肃地讲“摩尔质量和阿伏伽德罗常数”的老师，觉得这反差真不是一般的大。

　　老师对不起，但是我真觉得这场景有点…可爱。
　　……

　　“琪琪，去超市买笔记本吗？”
　　当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后，一位坐在第一组留着学生头的圆脸女生站起来对着第四组的方向喊道。

　　尹逸记得这女生叫许雅倩，介绍时说自己是学声乐的，还会一点点乐器。

　　“你们要去超市吗，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陈老师的板书太漂亮了！”

　　她这一说倒是一呼百应，一下子七八个女生簇拥在了一起。

　　“陈老师板书真的一绝，看着他的板书我都有学习的动力了！”
　　“是吧，我真的好久都没遇见过板书这么好看的老师了！”

　　“我觉得陈老师好可爱啊，明明一脸严肃，板书却这么可爱，反差萌啊有没有！”

　　“对对对！陈老师就是个大可爱啊！！我刚刚下课的时候向老师问问题，他笑了，笑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酒窝！我决定了，开学之后我要去竞选化学课代表！”
　　……

　　“唉，主要是书本上的内容和老师教的内容太不一样了，以前我都直接记书上，复习的时候还方便一点。”
　　“对，老师讲的时候我还在那里翻了半天书，完全找不到讲的是哪里。”

　　“反正我复习的时候就看笔记，我信陈老师，书上知识点乱七八糟的，看得头疼。”

　　一干人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地向超市进发。

　　尹逸看了眼自己的化学书，重新确认了一遍目录，然后重重地合上了书，起身，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

　　“去超市？”程陌撑着脑袋，偏头看着他，问道。

　　尹逸应了声：“嗯。”
　　因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去做笔记，所以事先根本没准备笔记本这种东西。

　　程陌也收了收自己桌上的东西：“我也去。”

　　尹逸斜睨了程陌一眼。
　　你去干嘛？跟着好玩？

　　像他们这种凡人还需要笔记本，这人直接用手机扫描黑板，用软件自动整理成文档收进资料库。

　　程陌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轻笑一声：“我去买零食。”

　　尹逸眯了眯眼。
　　这些天他跟程陌基本上是同屏出现，两人是室友又是同桌，在其它人眼里这应该很正常，但是他独来独往惯了，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像只背后灵一样随时随地跟着很不自在。

　　不过通常，他不自在的时候没人能察觉出来。

　　尹逸瞟了眼现在班里仅剩的人。

　　徐琛之前说过自己要回去洗衣服，魏博文还在跟物理作业搏斗，这两人大概率不会应他的邀请。

　　如果邀请其他的人一起去超市，风险太高。

　　综上，他要跟眼前这个危险人物度过一段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独处时间。

　　尹逸看向程陌，嘴角轻轻上扬。
　　“你想来的话就一起吧。”
　　……

　　两个人走在通往超市的小路上，一时无话。
　　皓月高照，凉风习习，耳边还传来几声蛙叫和虫鸣。

　　Y中的绿化在高校中是远近闻名的，学校内部设有小型园林，也不知是领导附庸风雅，还是真的有心发扬中华传统文化，硬生生在学校内部鼓捣出特有的石文化和园林文化。

　　据说高三教导主任晚自习结束后喜欢拿个大手电筒往园林里一照，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几率能抓到一对正在互诉衷肠的情侣。

　　在经历过大约十分钟的“站住别跑”式鸡飞狗跳后，拆散情侣的几率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而他们两个现在正走在这样一条小路上。

　　尹逸没说话，程陌也没说话。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仿佛这样就会暂时性地胜过对方。

　　大约五分钟后，这种沉默才被打破。

　　“你们第一天上外教课的时候…我没来那次，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最后还是由程陌率先打破沉默。

　　不过尹逸觉得这话题不错，是正常话题的开头，大概不会歪到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题，符合高中男生之间的度。

　　程陌眯眼看着领先他半步的尹逸。
　　“我怎么觉得Miga好像很喜欢你呢？”

　　“那天是让同桌一起上去用英语互相介绍对方，不过你刚好不在，最后是我跟老师一起上去的。”尹逸应道，表情平静。

　　“哦，这样啊…”
　　程陌语气中显而易见地有一丝遗憾，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尹逸肩上。
　　“所以，她觉得你英语口语不错，然后今天就选你当了罗密欧？”

　　尹逸看了眼自己肩上的手，再看了看周围其他男生勾肩搭背的动作，勉强按捺住自己想要过肩摔的冲动。

　　今天外教课的内容是情景剧。
　　Miga老师选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一个经典桥段。

　　刚在聚会上见过面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个在楼上自怨自艾，一个在楼下对着月亮犯花痴。
　　整个过程中，男女主角没有一点肢体接触，但是言语上却非常露骨大胆。

　　还好是用英文演绎，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答应出来当男主角。

　　最后推选出来的女主角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谈不上非常漂亮，只能说是清秀，脸上一片光洁，英语水平非常不错。

　　“演技不错。”

　　“谢谢。”
　　明理人都听得出这声谢谢很敷衍。

　　“罗密欧朱丽叶的故事我还从没看完过，不过如果是你演的，我应该能看下去吧。”程陌笑了笑，像是开玩笑一样说道。

　　尹逸挑了挑眉：“你不喜欢这个故事？”

　　程陌偏过头看他：“听过罗密欧朱丽叶效应吗？”

　　“听过。”

　　“有什么感想？”

　　尹逸移开目光：“自我感动式的愚蠢。”

　　程陌赞同：“嗯，很恰当的描述。”

　　胸腔轻轻震动，光是听这笑声尹逸都能想象得出身后这人是什么表情。

　　程陌眯眼看向远处。
　　“因为一己私欲泯灭掉所有理性，造成毫无意义的牺牲，这就是我对这个故事的看法。”
　　……

　　“其实我觉得朱丽叶比较适合你。”

　　最后话题还是歪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呵呵。”尹逸扯了扯嘴角：“那你当罗密欧吗？”

　　“对啊。”程陌笑着说，一脸坦然。

　　“这种情况下，只有两个男生或者两个女生上，之后才不会有人说闲话。”

　　尹逸也明白这个道理。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男女之事尤为敏感。特别是让一男一女演情侣这种性质的事，做绯闻谈资绰绰有余。

　　Miga作为一个西方人可能没有考虑到这点。
　　她只是根据英语水平选角，想把舞台效果弄到最优，没有考虑到人是一个八卦敏感体兼传播体。
　　——尤其是对于八卦有着超乎寻常嗅觉的中国高中生。

　　尹逸知道程陌说的是对的，也知道接下来要跟那个女生保持点距离，但他还是很不爽这人刚刚借调戏之实行提醒之事的行为。

　　说到底，我跟你现在有熟到这种程度吗？

　　他淡声道：“这种绯闻，只要当事人清楚彼此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并且都不想在接下来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种热度没几天就会被新的话题替代的。”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是你可能低估了你这张脸的话题度。”

　　程陌的手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尹逸的后颈。
　　这个地方是人的要害。

　　尹逸轻笑了声：“如果我两一起上去这个话题度发酵得更快你信不信。”

　　“嗯…长远来看不一定，起码就我们这个学校来说，男女话题讨论度比男男话题讨论度要高得多。”

　　尹逸看着他。

　　他不觉得这个人是在毫无根据地乱说，毕竟他在经过两天的观察后也作出了类似的判断。
　　但这个人显然不是以他这种方法得出结论的。

　　“之前听过一种说法，男女之间对视超过十秒就会爱上对方。”
　　“你刚刚上课的时候跟那个同学对视好久了，”程陌笑着道：“有什么感觉吗？”

　　“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尹逸表情平静。
　　“我一直觉得这种定律大概对我这种人没什么用。”

　　他话音刚落，后颈上的那只手突然用力，逼迫他跟对方对视。

　　突然撞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尹逸还稍微愣了愣。

　　幸好，现在已经过了寝室的路，周围没什么人。

　　幸好，现在零散路过的人要么在低头看手机，要么在跟伙伴说话，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不然就他们现在的举动，就算只是好兄弟之间开玩笑，做的也太暧昧了

　　程陌很淡定。
　　尹逸更淡定。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心中数到十的时候，尹逸转移了视线。

　　他之前从来没有过多关注过三次元人类的长相。
　　但他承认，这个人的脸绝对有突破次元壁的潜质。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我觉得这种定律对你应该也没什么用。”

　　“是吗。”
　　程陌放开了尹逸，又恢复了刚刚开玩笑式的语气。
　　“比起罗密欧朱丽叶效应，我相对比较信这个。”

　　“我哪个都不信。”
　　尹逸表情未变：“都没有好到哪去。”

　　都只是一腔情愿的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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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教育就是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雅斯贝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