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善》是风在杀人

20、第 20 章

　　那就让他亲手解开。

　　这话听着像要造反，而且反的对象是天庭。
　　但由于过于不切实际，哪吒就权当她是在发泄情绪而已，并没多想。
　　然而申公豹看着观涯，突然动容了。

　　区区女子都可以忤逆天雷，违抗天命，他百年修为的申公豹——为什么要在天庭的淫威下苟且偷生呢？

　　但是天庭之大，凭借一己之力，该怎样逆天改命呢？

　　那日之后，观涯用两天时间呆在书库里，不眠不休地把书库翻了个遍，然后就再未踏进去半步，和哪吒一起白天在山河社稷图里练习功法，晚上就轮番去陈塘关守护着。

　　然而他们再也没见到敖丙。

　　申公豹又回到山河社稷图里，偶尔看看观涯和哪吒练功，看看天上的云水里的鱼，和太乙真人喝两壶桃花酒，像是过上了幸福的养老生活。

　　这天清晨，哪吒在陈塘关守夜过后回到山河社稷图里，却不见了太乙真人和观涯。

　　申公豹说，是慈航道人修炼出关，要见一见观涯。

　　哪吒问，“他们找慈航道人干嘛？”

　　申公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就要走，被哪吒拽住。申公豹没办法，不想被再捆一次，只好把魂魄的事都说出来了。

　　听着申公豹叙述是一件很费事的事情，一句话要拆成好几句说。但是听的人愣是没放弃，说的人也刹不住嘴。

　　“……她的能、能力是控制风，慈航道人可、可不懂这个！你想，能沉入海底还、还不溺亡，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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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云雾缭绕。

　　要不是太乙真人强行把她揪来，观涯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穿了一袭惊艳惹眼的红衣，金丝绣舞凤，轻罗广袖，曲裾翩然。翘着腿朝后坐在猪坐骑的屁股上，背靠太乙真人宽厚柔软的后背。簪子横插在束起的乌发之间，尖端划破飘渺的云雾。
　　——惊鸿之姿。

　　今早小仙下凡，说是慈航道人修炼出关，闻说精气化成的魂魄尚存人间，要见一见她。

　　太乙真人应下，心里却并不太情愿。能狠下心杀人的观涯，定然是体内有什么东西作祟。万一是什么妖魔鬼怪……太乙真人捏了一把汗。观涯此命能否保住，还很难定论。

　　观涯却欣然同意。
　　她请小仙稍候片刻，说是要回家准备一下。

　　……于是就准备成了这样。

　　素来对白色情有独钟的她居然换了一身红衣，甚至胭脂点唇，眉施粉黛。

　　这么一身极富仪式感的张扬装束，竟像是为某场盛宴精心打扮。
　　鸿门宴。
　　她预知了此程将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却仍旧盛装出席，欣然赴宴。

　　但是如果只见第一眼，脑子里蹦出来的词绝对是——红颜祸水。

　　太乙真人看傻了眼，来引路的小仙更是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小仙一算时间，来不及了，一咬牙拉上两人就飞升入天。

　　太乙真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娃儿，待到会见到慈航道人，你可不能怠慢。”太乙真人忧心忡忡。
　　观涯背靠太乙真人，摸着左腕的血契印记，不语。

　　小仙领着两人在云雾中七拐八拐。

　　慈航道人当年是跨过了她的师父元始天尊，这次见面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只能选些犄角旮旯的位置。

　　“就在那边。”小仙一指云雾中露出的亭子一角。

　　猪坐骑扑扇着耳朵飞向亭子，太乙真人面露紧张，观涯却不以为意，直到猪坐骑把她甩下来时，她这才一个轻跳稳稳落地。

　　坐在亭中的是一个女性，眉目温和，一身飘然白衣，手持清净琉璃瓶，瓶中插一根嫩绿的杨柳枝。她看上去年龄并不大，却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

　　小仙将两人送到，便离开了。

　　观涯看着慈航道人，莫名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母亲，不自觉地想要靠拢过去。
　　然而体内却像是有另一种力量在阻止。

　　而慈航道人自然是首先注意到了那一身惹眼的红衣。
　　慈航道人：……

　　她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精气所化的魂魄。

　　但毕竟身为金仙，见多识广，慈航道人很快稳住心情。她把目光移向观涯的脸，目光慈爱地看了她看了片刻，道，“没想到，这缕精气竟在凡间保存了这么久，完好无损。”
　　“其实天劫那年，它完成使命后便该自动散去了。却不知为何，仍留在人间。”

　　“啥子？应该……”
　　应该自动散去。
　　太乙真人说不出口，他担忧地看了一眼观涯，然而观涯却目光平淡。
　　甚至是冷淡。

　　“慈航道人的意思是，我不该留存世间？”观涯突然开口，吐字清晰中似有暗藏的锋芒，“所以今天，是要收回我的魂魄咯？”

　　“哎呀观涯，你怎么跟慈航道人说话嘞！”

　　慈航道人眼中似有惊讶神色掠过，片刻过后反而加深了笑意。是那种包容一切的温和，让观涯甚至为自己的出言不逊而愧疚。

　　“你叫观涯？”慈航道人喃喃道，“看来是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魂魄。”她拿起柳枝，柔声道，“来，过来。”

　　意识有一瞬恍惚，观涯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柳枝点在额头上，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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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涯不是人？”哪吒皱眉，“怎么可能！我和敖丙看着她长大！”
　　“你还看、看着她出生了吗？”
　　“……”
　　“不仅不是人，她、她还很有可能是……”申公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祖巫转世。”

　　“祖巫是个什么东西？”

　　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元神化作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称三清；□□分为十二祖巫，分别掌管十二种自然属性。祖巫虽无元神，却体强无比，据说当十二祖巫齐聚后，可化出盘古真身，无人能敌。
　　然巫妖一战，双方重创后，祖巫各是死伤流亡，消失在洪荒之中，再无踪迹。

　　申公豹背着手，望向天穹。

　　没想到，祖巫竟是以这种方式，存在于世间。
　　观涯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虚幻飘渺的白。

　　丝缕浅淡的金丝规律地纠缠在白色之中，牵连交织，推涌前进，那是元神丝丝缕缕的精气在运转。

　　一切正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柳枝轻拂，金丝渐淡。

　　然而无边的茫茫白色之中，赫然出现一点惹眼的金色。那些金丝杂乱无序，快速纠缠，膨胀，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什么？

　　识海之中，慈航道人缓缓走近。

　　只是在一瞬，那个金丝勾勒的轮廓便赫然成型，化作一头巨兽扑向慈航道人。霎时间，狂风骤起，扯断千丝万缕的金线，生生将她推出意识幻境。

　　天庭，亭中。

　　慈航道人向后踉跄两步，柳枝掉在地上，眼中神色惊恐。

　　太乙真人赶忙扶住她。

　　那是什么？
　　尽管只有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了巨兽的模样。

　　八首人面，虎身十尾——

　　“慈航道人？”太乙真人看看失神的慈航道人，又看看站在原地、眼神困惑而警惕的观涯。

　　他没能进入观涯的意识，自然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但是观涯知道。
　　那是她的意识，她从上帝视角俯瞰着慈航道人被巨兽推开。
　　“那是什么？”观涯皱眉。

　　慈航道人缓过神来，弯腰捡起柳枝。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被自己的精气推开的感觉一定不好受。

　　“我从没见过。”慈航道人轻轻摇头，“不是人，也不是妖。”她看向太乙真人，目光中有一丝责怪，“观涯的身体，到底是什么？”

　　太乙真人哑然，他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当年捡到观涯的事情讲了一遍。

　　慈航道人听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危险。这具肉身一旦失去了魂魄的约束，很难保证会变成什么样子。除非在魂魄尚在时，一并销毁……”说到后面，慈航道人声音渐低，面露不忍。

　　危险？

　　然而观涯所见的，却是巨兽被金丝束缚，禁锢在无边的茫茫白色中，挣不开，逃不脱，永永远远困在原地。
　　是笼中凶兽，是戴了枷锁的恶鬼。

　　观涯闭上眼，巨兽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

　　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救救我……】她脑中响起一个低浑的声音，【放我出去……】

　　是它！？

　　观涯猛地睁开眼，那声音呜咽一声，像是遭到重击一般弱了下去。

　　慈航道人看到观涯浅色的眸子里闪着光，像是猛兽的眼睛，警惕而充满攻击性。虽然只有一瞬，却足以令人背后发凉。

　　太乙真人将观涯护在身后，“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慈航道人沉默片刻，说：“我可以强化她魂魄的力量，镇压住意识里的魔鬼，继续在人间积德行善，普度众生。”

　　慈悲心肠的慈航道人啊，哪怕是凶兽恶鬼都不忍痛下杀手，希冀用爱去感化。

　　太乙真人大喜，抱拳谢道，“有劳慈航道人了。”

　　慈航道人重新拿起柳枝，走向观涯。

　　观涯却一转身，冲出亭子。她在横杆上蹬了一下，乘风而起，身影眨眼间消失在云雾当中。

　　“观涯！”太乙真人惊叫道。

　　它到底是什么？

　　八面人兽，虎身十尾的金色巨兽……

　　观涯回头看了一眼，漫漫云雾中，太乙真人追来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一扬胳膊，在气流托托举下钻入更高的云层。

　　天庭藏书阁。

　　两名天兵把守在门口，长缨枪一横，将匆匆赶来的太乙真人拦在门外。

　　“天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藏书阁。”两人齐声道，“多有得罪了，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地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偌大的藏书阁里安静寂寥，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对啊，刚刚明明见她进去了。

　　太乙真人急了，以观涯现在的状态，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慈航道人也救不了她！

　　正急着，藏书阁尖尖的屋顶上突然人影一闪，太乙真人抬头一看，正是观涯那兔崽子。

　　他急忙追去，拂尘缠向观涯腰间。

　　一抹淡淡的金光从屋檐上掠过，钻入正要跳下的观涯的眉心。观涯动作一软，便跌进柔软的拂尘里，昏了过去。

　　哪吒正急着，太乙真人就带着昏迷不醒的观涯回来了。

　　比太乙真人和观涯更早一步到的，是匆匆赶来差点和哪吒在李府门口打起来的张公子。

　　一个月来，被这帮神仙们吓怕了是一回事，被张家的老爷和大哥软禁了又是一回事。

　　张公子本来也是打算忘了观涯回到生活正轨的，结果有一天，张老爷子突然指着他鼻子骂：“被一个女人搞得每天七荤八素，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男人吗！”
　　张公子茫然，歪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男人形容憔悴，整张脸上都写着失魂落魄四个字。

　　怎么回事？是喜欢上她了吗？
　　不，绝对不是。他对那个整天跟他顶嘴总是压他三分的女人没有半点喜欢可言，只是她不在了，才会念起她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好，一点乐趣，一点刺激。

　　那是他的师父啊。

　　张公子打心眼里觉得好笑，却还是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那是自己的师父啊，那个师父还欠自己一套价格不菲的彩礼，说散就散岂不便宜了她？

　　于是张公子翻身上马，一扬鞭策马奔向陈塘关，去了观涯家。

　　观涯母亲好声好气地告诉他观涯去太乙真人那儿，大概是修炼去了，满脸却写着对观涯的不满。
　　张公子没多说，稍一打听，又一夹马去了李府。

　　那李府是什么地方，岂能随便进出？
　　他先跟守门的卫兵大吵一架，又紧接着跟正闹心的哪吒大吵一架。

　　火尖枪和长剑都快碰到一起的时候，太乙真人出来了。在他身后，是驮着观涯走路一摇一摇的猪坐骑。

　　张公子也不打了，奔着那头猪——不对，观涯，就去了。

　　“喂喂！你干什么？”哪吒没好气地把火尖枪一横，“观涯已经不是你们张府的人了，想抢人啊？”

　　“哪吒，有事慢慢说嗦，干啥子动手呢。”太乙真人拦下哪吒，“观涯现在身体虚弱，需要安心修养，我看呀，这位张公子也是为了观涯好，把观涯托付给他，我放心。”

　　“真人，你老糊涂了啊？”哪吒着急了，“我跟观涯一起长大，呆在李府不比跟这家伙走强多了？还有，观涯到底怎么了？”

　　“莫着急莫着急，我一会儿慢慢跟你说。”太乙真人朝哪吒使了个眼色，又看向张公子，“这位公子，观涯可以跟你走，但是有个条件——我的这个坐骑，必须跟你一起回去。”太乙真人拍了拍猪坐骑的脑袋。

　　“好。”张公子收剑入鞘，问，“她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需要做什么？”

　　“啰啰嗦嗦。”哪吒冷哼道，“嫌麻烦就赶紧滚蛋。”

　　“你啥子都不需要做，时候到了，自然就醒了。”

　　看哪吒的架势，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张公子看了眼逐渐沉下去的夕阳，调转马头飞驰而去，猪坐骑扇着大耳朵，平稳地飞在后面跟着。

　　哪吒站在原地看着张公子的背影，突然有想把他拉回来揍一顿的冲动。
　　“为什么让他带走观涯了？”哪吒不满道，“还有，观涯的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

　　“啥子？你咋知道的？”
　　一定是申公豹那家伙说的。太乙真人反应过来。

　　“这个呀，观涯的魂魄是慈航道人的精气所化。刚才慈航道人修炼出关，要见一见观涯，结果发现她的识海里有异常。她担心观涯的魂魄镇不住那妖怪，就又将自己的一部分精气传到观涯体内，算是加强魂魄的力量了。”

　　“所以现在观涯的神智是很敏感的，身边灵气乱流，尚未被完全吸收。你我都非普通人，还有李府，也是充满灵气的地方，观涯呆在这里，会受到干扰的，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张公子乃是凡人，张府的灵气微薄，在这样的环境下观涯才能安全。你放心，有我的坐骑在，就算张公子起了歹心，也伤不了观涯的。”

　　太乙真人耐心地讲完，本以为哪吒会继续追问，可他却只是微微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便转身进李府了。

　　太乙真人看着哪吒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本以为哪吒终于振作起来了，可眼下看来，他这柄锈刃要重新打磨出锋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苦了观涯那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