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白马度春风

17、第十六章

　　伏天的雨就是来的又快又猛，电闪雷鸣不消一刻，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溅起泥水于靴子上，又散开一圈圈的涟漪。
　　通常暴雨都是带着狂风来的，林间的树几乎被吹成了墙头草，哪边儿风大往哪边儿偏，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摩擦的声音，一致宣告这是一场狂轰滥炸。
　　听了雷声就觉得要完蛋的上官俩爷孙几乎是踩着风回去的，后头是紧赶慢赶都没赶上的苏倾微和顾夙羽。
　　上官君城踏进惊雷堡的时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回头就发现那俩人完全没跟上来，上官昀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在这儿等等人，我一把老骨头就不折腾喽。”
　　这话让上官君城背对着他爷爷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敷衍的对他摆了摆手，自己往门框上一靠，双手环胸绝不回头。上官昀深深的看了看他的背影，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把手背到身后去，慢悠悠的走回了堡内。
　　暴雨说下就下一点儿都不含糊，上官君城连沏一盏茶的功夫还没站够，雨就已经落下来了，溅了他一裤子的泥点，他伸手出去接了下，砸在手上还挺疼，于是老老实实的躲在门框下头。
　　大概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淋成落汤鸡的两个人才姗姗来迟，顾夙羽腿抽筋了片刻，苏倾微蹲在树上等他，差点儿让雷给劈的里嫩外焦，他俩不敢在树上继续蹿腾，只好下来跑到路上去，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这俩都淋了个透彻，苏倾微头发全湿了，黏糊糊的贴在脸颊上，她把顾夙羽推给上官君城，自己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甩了甩胳膊。
　　“你把他弄进去，我要去看看小将军。”
　　上官君城点点头，还怕她找不着路，好心的伸手指了指马厩的方向，看着这姑娘消失在转角的雨幕里，才不管顾夙羽的挣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强行拖了进去。
　　他把顾夙羽送回别院儿的时候，收到了陶况如同老妈子一样的问候，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时不时过两道闪电再打个雷。
　　很符合兰泽夏季入伏后的一贯作风。
　　陶况赶紧把顾夙羽给扯过去换干净衣裳，顾夙羽扯着嗓子张开嘴灌了自己一嘴的无根水，他用手在嘴前晃了晃，顺带抹了一把脸。
　　“上官兄！你去看看阿倾！她一个姑娘家这么黑不安全啊——”
　　“你放心你放心。”上官君城此刻也是淋的浑身湿透，他表面应了顾夙羽，背过身子便暗自嘀咕，“谁都没有小美人儿安全吧。”
　　上官君城招呼下人给他烧了一桶热水，准备舒经活络好好驱驱潮气然后上床睡觉，谁知道才进木桶没多久，疯狂的砸门声就响了起来，敲得他只想骂人，一句瓜娃子还卡在嗓子眼儿里，苏倾微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
　　“上官君……上官大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这称呼虽说是硬生生改的口，语气也不像往常那样的生硬还带着一丝恳切，从没被苏倾微这般称呼过的上官君城觉得稀奇，多半是对方有事儿求自己，还真是有求于人啥事儿都能无师自通。
　　“你等等。”
　　他应了一声，取过挂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水，只把中衣穿上就开了门，头发也是湿哒哒的滴着水。
　　面前的苏倾微还穿着那件劲装，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脚下是一滩水，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马尾和衣服贴在一起，整个人都显得很狼狈。上官君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惊讶的发现她衣服都贴在身上还看不到胸，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
　　“小美人儿，你知道这个时候你这样来敲一个独身男人的门，意味着什么吗？”
　　然而苏倾微完全不为所动，神色焦急的望着他，道：“上官大哥，你能随我去马厩看看吗？”
　　这话把上官君城吓了一跳，听她的语气，莫不是那匹照夜玉狮子出了什么事儿，那马可金贵着，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儿，简直可惜。
　　“你先别急。”上官君城收起嬉皮笑脸，沉了嗓子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膀问，“你的马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倾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跟前一拉，神色恳切。
　　“我瞧见小将军边上也有一匹照夜玉狮子！还是匹母马！是你家的吗？这多难得啊！”她激动的说了一串，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红了耳朵，犹犹豫豫的看向上官君城，眼睛里波光潋滟的仿佛含了一汪水，“上官大哥，我能把它俩……配个种吗？”
　　被握了小手难能可贵焦急了一把的上官君城，头一回觉得兰泽六月的风有点儿凉，他默默地抽回了湿漉漉的手，木着一张脸握着门，摇了摇头。
　　“不能。”
　　啪的一下把门合上了。
　　苏倾微锲而不舍的拍门，企图再让他出来一次。
　　上官君城本来想趁着水没凉赶紧进去再泡泡，听她坚持砸门，顾及放一个姑娘家天都黑了在外头淋着雨砸门，怎么想怎么都辜负他自己向来怜香惜玉的准则，只好回去把门拉开，结果被苏倾微一拳头砸在胸口上。
　　“……对不起啊。”苏倾微连忙收回手，冲他露出来一个讨好的笑容，“能配种吗？”
　　上官君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云归处送来的寿礼，暂且在马厩养着，我哪儿能给你做主？”
　　“可我刚刚瞧见了！”苏倾微不死心的看着他，“小将军同她玩的挺好的，你忍心拆散这一对……一对、一对什么玩意儿？”
　　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一个具体而合适的词语来描述这两匹马，上官君城看她恨不得抓耳挠腮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她那湿透的发顶。
　　“你赶紧回去洗洗换件衣裳，我去问问我爷爷行吧？”
　　“行！”苏倾微冲他咧开嘴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转身冲进雨幕中，到中庭的时候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回身来，正对上上官君城的视线，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说好了啊！”
　　上官君城嘴角上挂着笑，半分无奈的冲她点点头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去。
　　“外族的姑娘都是这样的，还要鞠个躬？”他看见苏倾微跑走，才慢慢的把门合上，暗暗地想。
　　木桶里头的水已经变温了，他也懒得再喊人烧一桶重新洗澡，便扯过刚刚的帕子用力的擦头发，窗外头电闪雷鸣闹个没完，庭院里那棵据说是长了一百年的梧桐树影伴着雷电往窗子上映，摇摇晃晃，树叶沙沙作响，要是枝干再细一点，今日的风都能把它吹断了，估计明日早上起来一看，要落一地的叶子。
　　上官君城很不合时宜的想到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
　　虽然雨已经来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六月的一个晚上，他那脾气火爆的娘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走的，走前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用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背。
　　第二年六月，他那从小到大都善于骑马的爹不知道是怎么的从马上摔了下来，生生的跌断了脖子没了。听人说是雨下的太大马踩在泥上滑了，把他爹甩了出去。
　　好像六月很不吉利，不是没爹就是没娘。
　　所以上官君城格外讨厌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