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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卷(4) 秦女无辜宫墙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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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颤动着小小身子,往榻内挪去。
梳好的发髻已然散开,三千青丝狼狈地垂在身后。那细细的柳眉蹙着,眼中盈盈水光不断浮动,柔软的唇也已悄然退去了血色。
嬴政立在榻前,背脊挺直,身形挺拔。
他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阿房闪躲,惊怯地摇了摇头。
嬴政的手掌便僵着。
那深邃不明的眼与那水眸对视。
“你、你又要欺负我?”
话一落,那低低软软可怜无比的泣音便响了起来,晶莹的泪也涌出,愈发模糊了视线。
就在阿房想抬手擦一擦泪的那一瞬间,嬴政已出手,将她拉进怀中。
她发出惊慌的泣音,手推拒着他。
嬴政面无表情地垂首。
他闭上眼,不欲瞧她含泪的眸,愈凑愈近。
阿房偏过头去,两眼发红,泪簌簌地落着。
嬴政心口滚烫。
他一手箍住她,一手轻轻挑高她的下颚,在那泛白的唇上流连。
微闭着的深沉的眼中,被遮掩的,是满满地将要溢出的爱意和涩然。
……
“阿房。”
他眼中的深沉开始退散。
阿房的手轻垂着,泪珠委屈难过地流着,像珍珠耀眼。
无论她如何模样,他都爱极。
他不断地吻那泪眼,似乎这样便能教她止住泣泪。
可于事无补。
那泪就像断了线的玉珠,砸在发间,枕上,收不回去。
他轻轻拍着她清瘦的脊背,在她的耳畔,不住地低声求道:
“阿房,快些为朕诞下皇儿吧。”
“朕的阿房。”
怀中人摇头,软糯可怜的呜咽不断回响在他心上。
……
“夏姬……该起了。”
榻上人没有回应,细听,只有轻弱的呼吸声。
婢女便老实垂首,跪在榻边等待。
“下去。”
寂静之中,忽有一声轻斥响起。
婢女一惊,赶忙退下。
嬴政朝榻走来。
但见榻上那个小小身影正蜷缩着,将被褥拱起。
他走近了,瞧见阿房整个人都在褥子里,只露出几缕乌发。
他轻轻将那被褥移开些,正看到阿房的睡颜。
此刻,她终于沉沉睡去,面容已平静了许多,唇也已恢复了血色。
只那颊边泪痕犹存。
他心中情愫涌动,不由低垂首,轻垂眼帘,手缓缓挑起她的一缕青丝。
鼻间,是阿房的香气。
令他神魂颠倒,心血沸腾的香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便不自觉地承满了将要溢出的爱恋。
他向来自诩天下霸主,揽天下霸业,成天下霸事,从不曾想过,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到头来,竟连一名女子的心都收不住。
何至于此?
他低叹,深沉的眼在那盛世的容貌上流连。
这一刻,他的心又跳如擂鼓。
有一句话在脑中不住地回响。
果然,无论何时,他的心仍止不住为她澎湃。
……
犹记得与阿房相遇之时,正值冬狩。
“禀陛下,前方发现一名女子。”
“女子?为何会在此处?”
此处乃冬狩之地,已被封闭起来,风雪交加,林木高耸,寂静非常。
“禀陛下,臣等不知,那女子现下倒在雪地上,瞧着像晕过去了。”
“带朕去瞧瞧。”
历年冬季,雪花飞扬。可他却记得清楚,与她初遇的那年冬季,雪尤其大。
那雪下个不停,纷纷扬扬,洒下人间,世间苍茫辽阔,万物皆白,不染半分杂色。
那雪地中的女子青丝如瀑,未经束缚,随意披散,摊开在雪地上,恰遮住她的面容。
她仅穿了一身单薄的红裙,侧躺在茫茫雪地上。
白雪纷飞,轻轻落在那女子红裙乌发之上。
在一片宽阔的雪白里,那抹红是如此耀眼,如此夺目,如此令人心神震撼。
他的心跳如擂鼓,那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样奇怪,那样陌生。
可惊异之余,他心中尚在思忖,这般情形,必然有诈。
“可细细搜查过附近?”
“回陛下,不曾发现其他。”
他紧盯着那抹红色,心口竟愈发滚烫起来,教他一时有些怔愣。
一股冷风起,片片晶莹的雪花随之飞扬,拂上那张威严的脸庞,沾染在浓眉之上。
他轻轻眯起了眼。
“去。”
侍卫得了令,立时上前去,少顷,归来禀报:
“陛下,无诈。”
他默立,挥手示意随从婢女。婢女上前,在女子身上好一顿摸索,才退将开来。
他立在风雪里,直盯住眼前那抹红色。
一步步走过去时,他已感知不到自己的身躯,只觉心一顿一顿地跳起,脑中萦绕着声声的巨响。
他皱着眉。
待揽过了那女子腰身时,他心下凝滞。
他下意识地往四周扫去,只见一众侍从均已垂下了头,不敢冒犯。
缓缓伸手,轻抚上美人面颊,他漫不经心地将那发丝拂到她的耳后。
可那实则是他有生以来最紧张的时刻。
屏住了呼吸,僵硬地,一点点地拂开。
一切恰似命里安排。
那一瞬,好似被支飞箭射个正着,他的心血骤然上涌,面上化出一片滚烫,压抑住的呼吸急促起来。
即刻便教他心中生出了浓重而奇异的情愫。
他怔怔地直着眼,就那样看了一刻,不敢出言打搅。
生怕这样的人受惊苏醒,消失不见。
……
此后的时日,他将自己的心贯彻完全。
将她圈禁,为她寻宝,给她空前绝后的宠爱。
她爱梅花,他便为她寻遍秦地;她喜欢糕点,他便命人悉心制作;她若对哪件玩物心有好奇,他踏遍天下也要为她取来。
那一粒阴阳长生丹黑白分服,他已想好,要与她长生不老,永世相伴。
而自与她相遇后,那些她身上可能包含的阴谋诡计便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是计是诈又当如何?他甘之如饴。
若以理智去施加考虑,他确实疯魔了。
十三即位,手揽大权,灭六国一统天下,他已不知见过多少美色,又不知沾过多少血腥,除了多少耳目。竟不知,能宠爱女子到如此失态的地步,当真满腹柔情,尽付于她,连那能齐天寿的仙丹,也肯与她共享。
荒唐至极。
可他从未后悔。
……
阿房闭着眼,青丝四散,些许落在她白净的脸庞,像细细笔痕,勾勒出她的眉眼。
阿房入睡时,最是乖顺。
可她也甚少乖顺。
她本就不是乖顺之人。
她是最能教人丧神失智的。
她总懵懂天真,孩儿心性,可到底却不是愚钝之辈,只在这情字一事上迷糊,其他时候心思尚且灵泛。
可谁知,这一个情字,竟能将他命都索去。她稍稍顺心时,能引他恨不得为她摘星揽月,砸宝求笑。她稍不顺心时,能让他束手无策,心似火烤刀割。
教他情根深种,却让她置身事外。
嬴政眼神悄然放空,抚在她颊上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阿房渐渐醒转,才一瞧见他,不由惊呼了一声,一下便往榻内退去。
嬴政回神,手稳稳地擒住她双足间的细链,阿房便不能逃离。
他垂眸看她。
看她带着怯意的眼,紧蹙着的眉,复又泛着白的唇。
他伸手,想触碰她柔软的面颊。
可阿房立时闪躲。
嬴政垂下眼眸之时,已将她拥住。
阿房在怀里泣声挣扎。
他的手丝毫不松,只那深沉的眼悄然紧闭。而喉中微涩,直过了好一会才能发声:
“不要怕朕。”
怒火焚烧过后,残留的,便是他应当承受的结果。
重复的相似的结果。
他并非未曾想过去避免这样的境遇。
只是他现今好像身染重病,病得深沉。
将她困住身侧,病情不曾有过半分好转,只是隐匿着潜藏。终有一天,或是因为一只灵兽,或是因为一株梅花,或是因为任何有关自由的事物,便被牵扯得发作。
阿房颤动的身子仍未平息。
他闭着眼,心绪沉重,轻轻哄她。
如何?如何是好?
欲寻求化解方法的念头只一闪而过,怀中人又挣扎起来。
他复又拥紧了她,眉目像阴云密布。
“别怕朕。”
“阿房,也别怪朕。”
他垂首,认真地凝着她含水的晶亮的眸,微哑的声线压制着翻天覆地的情愫:
“……阿房,你可知,朕已因你而病?”
他吻她发丝,眸中郁郁浪潮翻涌。
“你长长久久地只在乎朕,不好吗?”
“……可朕其实清楚,你若是真正明白了朕所说的,必得反其道而行。”
“可,这终究只是假设罢了。但是,阿房,为何你这样不清不楚懵懂迷茫的模样,却教朕病得更深?”
每回陷入这般难转的境地,他的话总出奇地一致:
告知她他的念想与艰难,期盼着能教她开了情智,善待于他,不要负他这天下大不易之人。
可这回他要说的话,已变得有些不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卷(4) 秦女无辜宫墙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