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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SIDE D ...

  •   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就是自己。

      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却不愿承认这种现实的自己。

      明明早就猜到了结局,却还天真地想要开始那段虚假幸福的自己。

      明明讨厌你讨厌得不得了,却还要装出一副伪善者嘴脸的自己。

      第七回 Memoriless (上)

      当死亡近在咫尺,你还能坦然自若吗?

      一夏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就好像她一直以为很多事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但她的“以为”,脆弱得不堪一击。

      冰凉的泪水淌过脸庞,顺着颈部一直流进领口。她并不觉得眼睛酸涩,只是无法停止地流泪。仿佛是身体中埋藏的污秽,只能凭借这样的方式宣泄而出。

      自己是怕死的,怕得不得了。

      一想到自己也会如同刚才发狂的LEVEL E一般在顷刻间化为粉尘,最终连灰都不剩下,她就怕得止不住地颤抖。冷静,漠然,那些粉饰的坚强,连同被斩断的希望一起,在贵族的力量面前溃不成堤。

      “十字架。”丝毫没有温度的触感,让一夏猛地向后缩了缩。蓝堂的指尖停留在她颈间的肌肤,然后在瞬间扯断了自始至终静静躺在那里的十字项链,“你就是用这个来迷惑我们的吧。信仰基督的LEVEL D,把我们当傻瓜么。”

      “但是学长们也确实相信了,不是吗?”一夏突然笑了,笑容中竟有几分不同于往日的阴沉。

      “英,不要和她废话了。”架院晓沉声,右手燃起火焰,“原本我们是打算等你自己静静堕落了再来收拾,但你在黑主学院惹的麻烦太大了,让我们不得不提前动手。”

      说着,架院抬手,似乎打算向一夏挥去。

      “等等。”优姬突然出声。她的脸上仍带着迷惑,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一夏面前,“架院学长,请问你说的‘麻烦’是指什么?芹生同学,做了什么?”

      “直接问她本人不是更好?”

      优姬回头,推了推垂着头的一夏,“芹生同学……”

      “是我做的。”一夏抬头,神色冷酷。她的眼中依旧流着泪,却看不到一点悲伤。“是我做的哦,黑主同学。日间部女生贫血晕倒的事,其他人都可以不知道,但你们不是最清楚了吗?是被吸了血的关系。”

      “算起来,有六七个了吧。都是我做的。”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锥生君也是吸血鬼,后来就想要不要嫁祸给他呢。可惜我还没有行动,这件事就被压下来了。”

      “怎么了,黑主同学?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我早就说过了吧,这个世界上没有温柔的吸血鬼,原本是人类的吸血鬼是最不该存在的东西。根本没有必要去同情他们啊,因为只有他们才是最扭曲的怪物,不是人类,也不是吸血鬼,什么都不是。就像我一样。”

      嘴角的弧度微微变大。优姬从来没有见过一夏这样笑,应该说她从未想过笑容的温度竟能与冰冷的泪水如此契合。一夏是幸福的,她的笑容这样说道。但她怎么可能幸福呢,明明有流不干的泪啊。

      “可以了哦,黑主同学。杀掉我也没关系的,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有锥生君也是。开枪的时候可不能犹豫呢。”

      比起被贵族当作垃圾一样的处理掉,或许由你动手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优姬没有动。锥生零也没有。握枪的力道一点一点在加大,但他始终不曾举起枪来。不是不忍,而是不能。或许在他的心中,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将枪口对准那个叫芹生一夏的女孩,然后扣动扳机。

      仿佛是本能一般,关于她的一切不断在脑中重放。眼前掠过的,交错重叠的画面,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小动作,说的每一句话。在此刻最不该想起的所有,在与意志的抗衡中,遥遥领先。好像是中了无法解除的魔咒,他竟然依旧认为,她是美好得纤尘不染的女孩子,即使她亲口说出那些残忍的话语。

      短暂的沉默被腾空而起的火焰划破。随之响起的,是果断而犀利的枪声。

      直到银质子弹在墙壁上钻出一个浅浅的凹痕,进而落在地面上发出“叮”的响声,锥生零才猛地回过神来。举着枪的手臂有些僵硬,但他仍面不改色地走到一夏面前,“等到她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时候,我会杀掉她。所以,还用不着学长们操心。”

      “锥生零,你似乎没有立场对我们说这样的话。”架院皱眉,对于先前银弹的威胁仍心有余悸,“如果她再闹事,感到麻烦的会是你们吧。”

      “所以我说了到时候自然会了结她。”

      “哼,真是可笑。”蓝堂不屑地回道,“你以什么样的身份保证?吸血鬼猎人?还是说……只是对同类的庇护。”

      同类。

      一夏冷冷地笑了笑。说得也是,像自己这样的,从来都是被夜之贵族们所不齿的异类,他们是管理者,她是被管理者,生与死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最卑微最低下的族类,就算跪下恳求大概也不能博得他们的一丝同情。

      “锥生零,如果你执意要维护她,就自己去向枢大人解释吧。”似乎是不愿再继续浪费时间,蓝堂甩下话,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在场的三人,与架院一同离开了。

      优姬舒了口气,欲言又止。

      “芹生同学,我们……”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怨责的语气在空气中显得有些缥缈,一夏单手撑地,站起身来。她走得很稳,几步后又蹲下,捡起了掉落在墙角的银弹,紧紧握在掌心,“直接杀掉我的话,不是更容易吗?”

      锥生零不语,只是走到一夏身后,抓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拉起来。却在下一刻,被冷淡地挥开。

      “真是糟透了,被你救了呢。”

      早就决定好,不会让你看到自己的丑态。没想到最后,却要靠你才能苟延残喘。这大概就是她应得的惩罚。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欠你人情的。”

      撇清与你之间的任何关系,然后就能毫不在意地宣告,喜欢你是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锥生君,还真是讨厌啊。”

      讨厌因为同情而温柔对待我的你,讨厌为了不值得的我而逞强的你,讨厌在理事长家一脸平静与幸福的你。最讨厌的,是没有我的存在你却依旧被所有人爱着这样的事实。

      “呐,呐……”

      你知道吗?被那个吸血鬼咬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那个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你的脸。拉着我的手,说着“以后也会变得像爸爸妈妈一样强大,所以没关系”的你,说着“你和一缕,都由我来保护”的你,说着“什么时候一定会再见面的吧”并拥抱我的你。

      “你知道吗……”

      当我睁开眼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庆幸。但那之后身体就渐渐变得奇怪,常常感到头晕,眼前一片花白,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口干舌燥,一杯一杯的喝水却根本缓解不了半分干渴。看过医生,也说没有任何异常。但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这种不祥感终成为纠缠不休的梦魇,直到有一天我在庭院里吸干了保养花草的女仆,看着几分钟前尚且健康热情的人在自己的手中变成一具尸体。

      “我很害怕啊……”

      害怕继承了吸血鬼猎人血统的你,总有一天会无情地将我抹杀。害怕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映照在你眼中的自己,是面目狰狞的可怖模样,散发着腐烂的将死之味。也害怕自己活不到,与你相逢的那一天。

      所以当我知道你也遭遇到如自己一般的不幸时,除却讶异,更多的竟是喜悦。我们是被世界抛弃的人,只有彼此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盟友。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因为即使要下地狱,那里也会有你的存在。果然这样的我,是不可饶恕的吧。

      呐,零。我不想死。

      “不想死……”

      这样没用的我,是否已经失去了喜欢你的资格?

      ※

      狂风击打着窗户玻璃,屋外风雪飘摇。如同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壁炉的火光中,忽而升腾忽而缓和。

      面对面躺着的两人,交握的双手在被褥下十指相扣。他们盖得很严实,也没有翻来覆去的迹象,枕头上的银色,淡淡地散发出清冷却柔和的光芒。

      “零,今天风好大。爸爸和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别担心,马上就会回来了。一缕,再睡一会儿吧。”叫做的『零』的少年轻声说道,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另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的头,“冷吗?再靠过来一点。”

      “嗯。”一缕合上眼,又再向前靠了靠。

      琐碎的开门声传来,房门随即被贯入的强风震得接连作响。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先是父亲,然后是母亲,锥生零皱了皱眉,张开双手环抱一缕。

      “零,睡了吗?”母亲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不,还没有。”锥生零眨了眨眼,示意一缕躺着别动,自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来帮一下忙好吗?”母亲略带抱歉地说,她的声音中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嗯。”小心翼翼地爬下床,锥生零穿起外套走出房间,“一缕,晚安。”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娇小的女孩。她的头发刚到遮住脖子的长度,却乌黑乌黑。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睫毛扑闪扑闪,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零,这个孩子和家人走散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差点被LEVEL E攻击。今天就先让她住在这里,明天再送回家。”母亲拍了拍他的肩,又再拿起桌上的长剑,“你先陪陪她。刚才回来的路上我们又感觉到了吸血鬼的气息,现在就要赶过去。”说着,她向丈夫点了点头,两人默契地向门口走去,又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就习以为常的锥生零抿了抿唇,极其自然地坐到女孩身边。她穿着毛茸茸的白色外套,活像一只肥嘟嘟的小兔子。但他仍能清楚地感觉到,外衣下她从未停止的颤抖。

      “没关系的,已经没事了。”尽可能地放柔声音,锥生零有些忐忑地将手放在了女孩的肩上。

      女孩的颤抖戛然而止。她慢慢抬起头,转过脸来看他。浓密的睫毛上,依旧挂着晶莹的泪珠,一眨眼,落在了泪痕未干的脸颊上。

      “你是……谁?”

      “锥生零。九岁。”零掏出手帕,递给女孩,“你呢?”

      “……夏。”女孩皱了皱眉,半天也只憋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似乎,并不太擅长说话的样子。锥生零暗想,又再问道,“年龄呢?”

      自称『夏』的女孩顿了顿,然后慢慢摊开右手手掌,又再伸出了左手的三根手指,举到锥生零的面前。

      “八岁?”

      重重地点头。

      “那么,请多指教,夏。”话音未落,女孩的手已落到自己的头上。像是对待宠物一般,反复揉着自己的头发。

      “零。好软。好听。”或许是刚刚哭过的关系,女孩的嗓音仍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悠扬与甜美。

      锥生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想说自己的名字很好听,头发很柔软。

      “谢谢。你也是。”说着,锥生零抬手,摸了摸女孩如丝质一般的黑发。

      两个人保持着诡异的姿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咕咕……”突如其来的响声。女孩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饿了吗?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吃。”

      厨房里响起烧水的声音与锅盖的碰撞,夏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歪着头若有所思。直到一碗热腾腾的蔬菜汤摆在她的面前,她才被那升腾而起的蒸气迷花了眼。

      “红。”伸手,指着碗中躺着的半个大番茄。

      “抱歉,似乎没剩下什么材料了呢。就拿这个充数了。”

      端起碗,舀起半勺放进口中,皱眉。

      “不喜欢吗?”

      喜欢,但是……

      “烫。”

      突然就松了一口气。锥生零苦笑,觉得自己似乎是紧张过了头。他拿过女孩手上的碗,盛起汤,吹了几次,又送到她的唇边,“喝吧。”

      女孩犹豫了一下,凑上前去。

      一个喂,一个喝。直到碗底朝天。其间,零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太习惯性地照顾别人了呢,就好像对一缕那样,或许对方并不喜欢自己这么做。但女孩自始至终都笑眯眯的样子,又让他放心不少。

      “零。”

      “怎么了?”

      摇头,没有回答。女孩只是笑,笑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笑着看着自己的手,笑意融融的眼中映照出自己淡紫色的双瞳。

      第二天,爸爸妈妈就把夏送走了。他站在门边,向她道别。夏看到一缕的时候,眼神惊讶又欣喜,零当然知道他们相似得连父母都感到诧异,所以对她的反应感到很满意,窃笑了很久。

      “一定还会见面的。”他说。

      只是那时的他无法预见未来。无法预见一年后的她,被无故卷入猎人协会与元老院的某次激斗中,成为了一名纯血种的食物。无法预见四年后的他,因为绯樱闲的复仇失去双亲,失去自己的半身,也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自己。

      无法预见八年后,他们重逢的时刻,他已不是他,她亦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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