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升（后）》井临渊

14、潋游潋洄

　　又过了大半天。
　　苏醒觉得自己是缺氧缺醒了。
　　她的脸色从惨白涨的有些血色，也顾不及之前寂打的那一尾巴，“寂，走吧。”
　　寂看她一副走路都极其困难的样子，皱眉扶了一把，“……你真的没事？”已经给人一尾了，他们不是敌人，拍晕她只是为了让她安安分分休息一会，寂自然做不到再给她一尾巴。
　　时至如此，苏醒已无法独立行动……此刻他伸手，苏醒也不是忸怩的人，拉着他的手站好。“放心。只是小事。”
　　寂可不敢说，自己的鱼尾断成一半，这是小事。他微微弯下腰，“上来。”
　　苏醒微怔……据她所知，原生人鱼个人意识极强，要他们弯腰……实在很难……
　　寂一看，就知道她想的什么了，“现在救命要紧，懂吗？”
　　苏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伏在他背上，低声道，“谢谢。”
　　寂背着她出了洞口，找好了方向，一路远去。
　　他的速度本来极快，但如今要照顾苏醒的身体，不得不减慢游速。
　　一片黑暗中，寂静，也宁静。
　　苏醒搂住他的脖子，语调缓慢，平和的说，“我是双生人鱼。父亲是尾人鱼，母亲是蹼人鱼。转生人鱼的幼儿孵化之前都统一由养护室照顾，在我出生后，父母一直没有音讯，养护室寄养期过后，我被送往幼生福利院。在那里……”她轻轻笑了笑，“别说原生人鱼与转生人鱼之间，互有敌意。即是同为转生人鱼，尾人鱼与蹼人鱼之间，攀比之心也无法避免。原生人鱼的身体素质由基因决定，转生人鱼的价值并不如此，可他们偏偏也学了原生人鱼对于血脉的尊崇……双生人鱼是转生人鱼中最低劣的存在，被称为杂种。”
　　寂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她。或许，她并不需要回应。她只是希望，将这十几年的压抑倾诉给一个人。而他，正好此时此刻，在她身边。
　　“你们原生人鱼对于血统低劣的同族如何处理？”
　　寂张了张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作处理。只是婚配觅食艰难一些罢了。”
　　苏醒嗯了一声，“是啊。只是艰难一些。可在转生人鱼族群，双生后代，两边都不讨好。”
　　“双生人鱼根据体内血脉的强弱，会有偏向于尾人鱼或蹼人鱼的特征。如果她表征是尾人鱼，在尾人鱼血脉弱于蹼人鱼时，尾人鱼的特征就转化为蹼人鱼。反之亦然。蹼人鱼……”她忽然咳了咳，似乎是呛水，不一会又平静下来，“蹼人鱼的身体构造更像是三千万年前的陆地人类……”
　　寂微顿了下。
　　“需要空气存活，恒温生物，且不能长久生存在高压高盐的海水环境……”
　　而现在的情况……
　　这片海域，寒冷黑暗，高压盐碱。
　　难怪……刚才背着她，觉得温度太高，已不像是人鱼适应深海后的体温……这会又冷了下来……
　　恒温动物冷温的话……
　　寂额角青筋一跳，“我忍你这么久，别这个时候死啊！”
　　“苏醒？”
　　没有回应。
　　他拉了背上的苏醒到怀中，之前岩洞中转化为蹼人鱼上升的体温，此时已经渐渐冰冷，寂伸手，似乎在她眉尖摸到了冰碴……寂呆了一下，毫无犹豫拿着睡袋裹好人，抱起她向洋流出口游去。
　　几乎瞬息，浅蓝色的鱼尾成为深蓝，一串气泡被带起，人鱼已不见踪影。
　　……
　　“她怎么还不醒？”
　　苏醒昏昏沉沉中，听到了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年幼的女声，“你也太心急了吧。这才半天……潋游对于双生人鱼的构造没有原生人鱼那么了解，耐心点啊。”
　　苏醒睁了睁眼，眼皮沉重到睁不开。
　　模糊的浅海天光照进眼帘时，苏醒切实的感觉到，死里逃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寂。”
　　寂那张脸出现在面前，虽然还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和气模样，但从声音，也听得出他的担心，“你醒了？”
　　苏醒扯出一个微笑，宽慰道，“醒了。”
　　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的脸凑过来，“唔……小姐姐的恢复能力不错啊。”
　　潋游的药有效，但向来也药的狠。按道理来说，喝了潋游的药，如果不是身体强悍的原生人鱼，非得疼的死去活来才是。
　　哦……转生人鱼中，也有身体强悍到，能够承受潋游药性的存在吗？那这条人鱼继承的原生人鱼基因，一定也是数一数二的强悍了……
　　算来算去……能令陆地人类始基因接受者三千万年后的后裔身体强悍程度比拟普通原生人鱼的，也就那么几个。
　　再加上这条人鱼是基因更斑驳的双生人鱼，再加上蓝色鱼尾……
　　潋洄回头扫了一眼刚才有些坐立不安的那个原生人鱼……哦，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寂正好看到这个眼神，“你那是什么表情……”
　　潋洄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原来你们是兄妹啊。”
　　寂&苏醒：“……？”
　　潋洄伸出短短的手，拍了拍寂的蓝色鱼尾，又指了指苏醒手臂上脱落的只剩了一点点的鳞片，“早说嘛。放心，我们家不在意这些。”她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就算是您的父亲……有一个私生的蹼人鱼女儿，您也不必遮遮掩掩那。我懂的，我懂的。”
　　寂：“……你可以选择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潋洄吐了吐舌头，一蹦三跳跑出了房间。
　　两人一时无言，看到颜色相近的鳞片时，竟诡异地觉得，好像小姑娘说得有那么一二……
　　苏醒直接摆上证据：“假的。我的直系基因与原生人鱼无关。”直白的意思就是，咱们绝对没有亲缘关系。
　　她硬邦邦的一句解释，教寂笑倒了，“那鬼丫头说的话你还当真了。”
　　“她们姐妹看着不过是四五岁样子，实际心智不止。潋游医术很好，比较安静。潋洄……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古灵精怪语出惊人，不用在意。”
　　寂看着她手腕上浅蓝色的鳞片，“不过……你知道你的基因属于哪一脉吗？”
　　苏醒摇摇头，看他还有几分好奇模样，“没查。总归不会是你们阿蒂伏蓝的基因，细微的纹理不一样。再者，根据现有资料记载，三千万年前陆地人类下海的时期，阿蒂伏蓝只是作为一个中介存在，并未直接参与基因改造实验中。”
　　按照这个观点来说，转生人鱼中应该也没有阿蒂伏蓝的基因存在。
　　至于她的浅蓝色……拥有蓝色的鱼鳞并不只是阿蒂伏蓝，还有一些其他的浅海原生人鱼。
　　经过三千万年的基因重组变异，即是是原本的基因，也会发生细微的变化。如今的转生人鱼血统比刚到海洋生活时更加斑驳，想简单的从鳞片色彩辨别自身基因来源，非常困难。
　　至于说进行基因鉴定……耗资巨大暂且不提，就算是找到基因来源，具有同一基因的转生人鱼也不可能因此得到原生人鱼的承认。久而久之……基因来源，也就无人深究了。
　　寂听她回答，点了点头。“哦。”转生人鱼那边记载的……是阿蒂伏蓝一族并未参与基因改造么……
　　作为主和派的原生人鱼，怎么可能没有参与呢。如果没有参与……就算记录的人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在海室里的记忆海螺里凭空捏造那么多历史吧。
　　转生人鱼那边在淡化基因改造的事情。
　　苏醒也许对这件事不了解，但转生人鱼那边，与阿蒂伏蓝交好的那些人，不会不知道。他们……又为什么对这种事袖手旁观？
　　“不过……”
　　“当年最为协助陆地人类在海洋中生存的主和派的阿蒂伏蓝，怎么可能在其他人鱼参与基因移植的情况下自己置身事外呢……”
　　听她此言，寂微一扬眉。
　　苏醒看他，笑了笑，“不如说说看。”
　　寂也笑了，“总而言之，不像你口中那么清闲。”这无疑也是间接承认之前苏醒对他身份的猜测。
　　这个人绝不仅仅是原生人鱼的边缘旁系……他很重要，重要到，有些计划，需要他死才能继续下去，重要到，他获得的信息，可以直接驳斥转生人鱼这边的“官方历史”。
　　两人的了解暂止于此。
　　他们之间的信任，似乎暂时不足以让他们把更深层次的事情挑明。
　　不过……能确定对方的立场在目前这个阶段，已经够了。
　　苏醒犹豫了会，“我们……怎么出来的？”
　　寂未开口，房门被推开，方才的小姑娘又走进来，她手中拿着一支试剂，步履文静。
　　苏醒瞬间明白刚才寂同时提到潋游潋洄的用意。
　　这是一对双胞胎人鱼。
　　她醒来时见到的是潋洄，现在见到的这个，是潋游。
　　潋游将药剂递给她，苏醒接过，只是犹豫了瞬间，几乎不能被人察觉，喝了下去。
　　潋游点点头，对她的信任表示满意，后不免赞誉，“除了哥哥以外，你是第二个可以分辨出我们的人。”
　　潋洄从门口冒出头，“分出来了？”她迈着小短腿走进来，“啧，没意思。姐姐你就不能装我装的像一点。”
　　然后大喇喇游到床头的贝壳柜子上坐下来。
　　“我和姐姐去那边采药，正好遇上他。救你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
　　“……人情？”
　　“大半年前。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虽是这么说，但表情很明显就是希望苏醒再问，苏醒也的确十分配合的问她，“说来听听。”
　　潋洄的眼睛就亮起来，声情并茂道，“那是一个温暖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