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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发完 ...

  •   “浅野公的家臣们又去看相扑比赛了。相扑多无聊啊……*”九岁的安田荣斋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川闲逛。
      正是初冬,日本桥川仍未冰封。这江户城中心最繁忙的水道上,各种押送船络绎不绝。卸鱼工们将船停靠在固定在岸边充作码头的巨大平田舟。木更津河岸早有搬运工等候,接过一挑挑装满鲜鱼的扁担搬运到肴纳屋中。河岸旁的板舟,像门板一样的摊位上摆满了鲷鱼和比目鱼,盘台上则放满了章鱼和鲍鱼。人来人往,经纪商和买家讲价声鼎沸,许多家臣模样的人正代他们的旗本和大名抢购岁末最后一批鲜鱼。
      “都说江户繁华,仅仅是鱼市恐怕就大过因岛的整个集市呢……”荣斋感叹道。
      沿河的街道旁,町家的格栅门鳞次栉比,瓦屋尖顶曲曲折折延绵到天际。荣斋从未见过如此繁华景象,四处张望。他饶有兴趣地研究屋檐下印有店号和家徽的门帘,猜测着每家都卖些什么。“要是父亲能来这儿经营就好啦。”他想道,转念又想,“不过店租肯定不少吧,取得江户的经营许可也不容易…”
      江户桥上行人摩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有几个和荣斋年纪相仿的小童唱着“不合时节冬瓜船,忽然造访日本桥。要问船只有多少,共计四十又八艘”*跑过,荣斋正想着童谣何意,突然被其中一个小童嬉笑着推了一把:“你不去日本桥看看么?兴许就有你们寺师父呢。”转眼间小童就消失在流水般的人群中,只留下荣斋伫立原地,愈加茫然。
      走下江户桥,桥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荣斋看到一群町人把一块木牌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此起彼伏。约莫是幕府的布告之类的吧,他想着,努力踮起脚尖,却也只看到“禁大盐平八郎相关评书”*几个大字。他不甚理解,感到有些格格不入,于是没趣地走开,转而去逛广场上团簇的小摊位。虽然距正月尚远,广场上已然有年货市场气象:松饰商叫卖着新年装饰门户用的松枝;八百屋里色泽鲜亮的柑橘堆得小山一般;四文屋飘散着烤鳗鱼的香气;水茶屋和说书场挤做一处,时有叫好喝彩一片。人头攒动,无处不是一派喧嚷。
      固然繁华,荣斋却更不免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了。相比大都市的斑斓,少年更熟悉盘上的黑白,那让他感到安心。但是,对自己将要去学棋的叫做“本因坊家”的地方,他也有些惴惴了。那里的少年是不是也会唱自己未曾耳闻的歌谣、知晓许多自己毫无了解的物事呢?还有围棋,这才是最重要的。葆真师父说本因坊家的学棋少年个个惊才绝艳……他摇摇头,想甩开这些漫无边际的思绪。“我还是自己拿着浅野公的推荐信去本因坊家吧……”正嘟囔着,一不留神,撞翻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位。
      “啊,万分抱歉!”荣斋慌忙道,便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物什,“我会把它们收拾好的!”
      摊主脾气颇好:“不打紧,不打紧。”
      黄澄澄的纯铜铃铛、桃木的签筒和签、形制古老的铜钱,几个嵌套在一起刻有天干地支的圆木盘……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拾毕,荣斋好奇地打量着摊主。摊主约五十年纪,巾首蓬发,细眉长须,目光炯炯。着一领土黄长袍,有卦象纹于其上;手持一幢幡,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形相清癯,竟略有出尘飘逸之感。
      许是禁不住到荣斋目光里的探究,摊主开口:“我乃茅山宗道士,自大清来。”
      “大清?那么您是唐人?*”
      道士似乎很不适应这个称呼,但点了点头:“听你口音也不像江户人哪。”
      “嗯,我从广岛藩*来,到本因坊家学棋。”
      “哦,围棋四大家之首的本因坊家?很有志向嘛。既然有资格进入本因坊家,棋艺一定很杰出吧。”
      “我还需要多多学习。”
      “嗯,嗯,谦虚有礼,不错……来,我为你占一卦如何?”
      “这个……”荣斋不想在还没领上棋士的俸米*时胡乱挥霍,这也是父亲临别时反复告诫自己的。此外,他虽对海那边的大国的占卜之术略有耳闻,但委实不太信。
      道士摇了摇纯铜铃铛,老神在在:“勿虑,合当你与我有缘,我不收费用。”
      “可是……”荣斋感到不好意思。
      “就用最简单的子平术吧。名姓?”
      见道士热情,荣斋也不好推脱了:“安田荣斋……”
      “生辰八字?”
      既是萍水相逢,自己又是无名之辈,透露生辰八字也没什么要紧吧。荣斋这样想着,便答:“己丑年,庚午月,戊戌日,癸亥时。”
      “嗯……文政二年端阳节*生,是吗?”
      “是的。”荣斋心里暗忖:他倒是算的挺快……
      “容我看看……”道士摆弄起荣斋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那套圆木盘,“天干无合,地支有丑午年月相害。二十八宿,娄;甲子纳音,平地木。男命有杀有印者多情。命主福元:乾宫,属西四命。”
      荣斋迟疑问道:“那个木盘是什么?还有,您说的这些我一点儿也不懂……”
      道士颇为自满:“此乃四柱排盘,子平术占具是也。子平术,将生辰八字演进为年月日时柱同时测算的四柱法,从而推算人的命运休咎的玄妙之术。东瀛人呀,来大唐只学到占术皮毛,约莫《渊海子平》也不曾听说,遑论《开元占经》此等密术。”
      荣斋将信将疑,道:“好吧。”
      “你不信么?那便说一个可验证之事:你比肩在年干,家中行商,家境不佳,有长兄,是也不是?”
      “是……”荣斋暗吃一惊,收起了轻视之心。
      “那便继续算吧。嗯……你八字偏旺,五行缺水,命格本应入建禄格,奇就奇在……这不合常理,只有一种可能……”道士捻须,“你曾改名?”
      “呃,是的。”
      “原名为何?”
      “桑原虎次郎。”
      “这便通了,但是仍有一点……”
      荣斋听得云里雾里,犹豫问道:“可否告诉我结果?”
      “嗯,你要知晓寿数、大运在何岁这种庸人关心的问题吗?”道士笑道。
      “呃……”荣斋一时噎住。
      “那便说与你听吧。壬寅年*有意外之事发生,卜算结果在这一年出现异常。壬戌年*当有大劫,即使平安度过,此后也不甚平顺。只有一点甚为奇怪……”道士沉吟着,“建禄格的人必定有所成就,但就结果看来,有所成就的似乎另有其人,但又不似你夺取了本应属于那人之功绩。”
      道士见荣斋仍似懂非懂,遂摆手道:“罢,见你是个小童,便不与你说命理了。我替你算算你想知道的,如何?”
      荣斋思考了半晌,“可以推算一生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件事吗?”
      “可则可矣,只是……你果真要算此事?提早知晓,未必有益。”
      “为什么?”
      “若是提前知晓,或更易你的决定,进而影响结果。《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此之谓也。”
      “但我还是好奇啊,再说,未雨绸缪也好过一无所知。”
      “唉,实不相瞒,此事难以未雨绸缪……既然你固执如此,那便如你所愿。”道士拿出一个比四柱排盘更复杂的嵌套圆木盘,最上面的圆盘刻着北斗七星图样,下面的几个盘密密麻麻刻满了干支名和星宿名。他又拿出纸笔,写下“干支”、“月将”、“旬空”几字,对荣斋道:“此乃六壬天地盘。推算此事,需用六壬占法。稍为复杂。有用此法,方可算出准确结果。你随意报一个一至十之数,用之起卦。”
      荣斋想了想:“五吧,五与棋同音。”
      道士便在纸上写下“五”字并荣斋的生辰八字。他似计算了一会儿,在干支和旬空处写下一串干支名,在月将处写上“寅将”二子。此后他每拨弄天地盘的其中一盘,念一串口诀,就在纸上写下一行。如此反复。
      荣斋看那纸上写着“龙空虎常,辰巳午未……”,只觉玄而又玄,丝毫不懂,遂不再看。等了半柱香有余,纸上已有十余行,道士终于写毕,似大悟状,看向荣斋的目光中带了些叹惋。
      “原来如此,正是由于这层因缘……”
      “什么?”荣斋有些忐忑。
      “壬寅年*,你会遇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出现,将使你的生活天翻地覆。”
      四年,那还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呢……荣斋想着,问道:“那么,是变好还是变坏?是吉还是凶?”
      “从卦象无法判定,好坏全凭你心念。”
      “他对我有多重要?”
      “为了他,你甘愿舍弃俗世一切。”
      “俗世?他是什么世外高人么?”
      “也许。”
      “我连围棋也会舍弃?”
      “也许。”
      “呃……那个人会下棋吗?”
      “十分精通。而且,他爱棋如命。”
      “那不是很好吗?我会有一个一起下棋的伙伴了。”
      “如我所述,此事吉凶,无法预知,全凭你心意。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之人,乃唯一可断言之事。”
      “好吧……那,我和他之间会怎么样?可以知道吗?”
      “正似,菟丝女萝,夏虫秋蜩。*”
      荣斋一怔。“抱歉,您能说清楚一些吗?我听不懂……”
      “此事须得自行参悟。”道士顿了一顿,缓缓道:“双星作合,生忉利天*……”
      “什么?”荣斋一头雾水。
      道士浮现犹豫之色:“天机不可泄露。”
      “啊?你已经回答了我这么多具体的问题了,难道这个问题比之前的还关键吗?”
      “然也,”道士太息道,“尽日相对刹那不对,亿劫相离须臾不离*……此乃缠缚你一生之事啊。”
      “缠缚……我一生?”
      缠缚……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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