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追到影帝了吗》锦杉

15、第十五章

　　苏霆在床上躺着。
　　拍了一天戏，晚上又遇到这么个事儿，整个人累的不行。迷迷糊糊之间，听见男孩在卫生间里说，要把自己借他那件外套洗了。
　　苏霆掀了掀眼皮，道了声谢。结果余光不经意间一扫，门口似乎有个人影。
　　待苏霆眯了眯眼，正欲细看，那人影似乎又不见了。
　　眼花了吧。
　　苏霆揉了揉太阳穴，没再去管。
　　他小睡了一会儿，再一睁眼，已经夜里一点了。
　　屋子里很昏暗，只有床头那盏暗黄色的台灯还亮着。
　　苏霆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结果一转头，看见那男孩正摸黑在沙发上坐着，也不知想什么呢。
　　苏霆打开灯。
　　瞬间炽亮的光线晃得男孩眯了眯眼。
　　苏霆走到饮水机边上，接了两杯水，把一杯推到男孩面前。
　　男孩看着面前杯中晃动的水影，轻声说了句谢谢。
　　“客气”，苏霆笑了笑，看向男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程然。”
　　“多大了？”
　　“刚过完18生日。”
　　苏霆想了想，18岁，应该还没上大学吧，他本想问为什么这么年轻就跑来演戏，但联想到他几小时前的经历，怕这其中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就又没敢问。
　　然而程然却自己开口了。
　　“哥，你是奇怪我为什么不上学吧？”
　　苏霆默了一瞬，“你别多心啊，我没有要打听你隐私的意思。”
　　程然笑了笑，“我知道。”
　　他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苏霆的眼睛，说:“您是好人。”
　　被人这么当面夸，苏霆哑然，一时间没想出来怎么接话。
　　好在程然只是稍作停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是在一个偏远山区出生的，从下生起，我就只有妈，没有爸。打从我记事儿起，在我的印象里，我妈就不爱说话，也很少跟周围邻居来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张照片看。有时候一看一下午，脸上时而笑，时而哭。照片上是个我妈和一个男人，男人搂着我妈，背景就是这深山。”
　　“我那时候好奇啊，我就指着这男的问他是谁，我妈笑着说，这是我爸。我又问，我爸去哪了？我妈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有时候问得她也急了，就憋出两个字，死了。所以自从记事儿起，我就一直以为，我爸死了。”
　　苏霆没说话，就这么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听着。程然目光很空，并不十分悲哀，他的表情更接近于麻木，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再后来，我上学了。”程然喝了一口水，继续道，“你知道熊孩子吧，就是特皮，而且还不懂事儿那种。他们父母都健在，也不知是谁带头，开始嘲笑我这个没爹的。我那会儿也不懂事儿，听了几句嘲笑就想不开，对呀，凭什么人家都有我没有啊？我气不过，就去问我妈，我妈说，我爸是个大英雄，为了拯救世界，牺牲了。那时候也真是傻，竟然还信了。就去跟那帮猴孩子打架，说我爸是英雄，不允许你们污蔑他。”
　　“就这么懵懵懂懂地长到十五岁，那一年，我妈得了重病。山村里的蹩脚医生，又看不出什么来。我妈又没钱去城市，这病就一直这么拖着。可能是她也知道自己要不行了吧，半年后的一天，她把我叫到跟前，说我爸没死。当时我惊呆了。一方面为母亲得了病而悲伤，却也因得知爸爸还活着而感到喜悦。我妈跟我说，我爸叫程严，是一个演员。就是我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小人，其中，就有我爸。我当时真的很高兴，觉得我爸真厉害。”
　　“我妈说，当时我爸有一次来山里拍电影，认识了我妈。当时我妈还是个小姑娘，啥也不懂，看着我爸高高帅帅还会讨她欢心，就跟人好上了。可没过几个月，我妈发现自己怀孕了。他特高兴地去跟我爸讲，我爸说太好了，你等着我，我这个戏拍完回城里，之后带着嫁妆来娶你。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十五年。”
　　屋子里很静，静得连呼吸都显得沉重。苏霆一言不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程然偏头看了苏霆一眼，有些自嘲地笑了，“是不是觉得挺狗血的？”
　　苏霆没说话。
　　有些事情，往往越装作不在意，心里的疙瘩就越深。程然的脸上好像笑得有些无所谓，可眼睛里，是苦的。
　　“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我妈病重，没过多久就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亲戚，我就想进城找我爸。我妈给了我个地址，我就天天去那蹲点儿。也阖该是我运气好吧，竟然有一天，真的把他蹲到了。那时候他已经不住这了，这次正巧回来看他的父母。”
　　“我那时好几天没吃饭，整个人灰头土脸的。我拦住他时，他以为我是要饭的，还扔给我两块钱。我直愣愣地盯着他看，问，你认识赵萍吗？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有迷茫，有惊愕，有疑惑，可最后通通化为一种情绪，是厌恶。可当时我太兴奋了，以为我也是有爸爸的小孩了，我拉起他的手，叫了声爸。”
　　程然转过脸来，看向苏霆，“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苏霆抿了抿唇，没说话，好在程然也没真指着他回答。
　　男孩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甩开我的手，说，滚。”
　　其实这个结局，苏霆早已预料到了，但听到程然亲口说出来，也不由得呼吸一滞。
　　“我当时年纪小，觉得他是看不起我，于是一气之下也想去演戏。就是想要证明给他看，有我这个儿子，一点也不丢人。于是我就演了将近三年的尸体、路人甲和被手撕的鬼子。直到刚刚，我才忽然想明白。人家压根就没在乎过你，对方拿你当不存在，你这还巴巴的证明给谁看呢，贱不贱啊。”
　　要说的说完了，程然惨然一笑，之后仰起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一抹顺着下颌淌下来的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程然笑了，“哥，谢谢你听我唠叨。”
　　苏霆拦住他肩膀，用力握了握。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能说什么的？你爸是个渣男，他没资格当你爸？生命是美好的，人要向前看？能随意分发的安慰，必定廉价而轻飘。
　　苏霆一直认为，感同身受，感同才能身受。虽然他的成长经历也不那么顺风顺水，但论坎坷程度，跟程然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没有经历过这种切肤之痛，自然也就无法设身处地。苏霆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去倾听，去理解。
　　程然目光看向他，语气郑重:“哥，今天晚上这事儿，谢谢你。以后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绝无二话。”
　　苏霆看着他明明一脸稚嫩，表情却严肃得不像话。这样放到古代，必然是那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程然愿当牛做马侍奉恩公”。
　　苏霆忽然笑了一下，觉得这孩子咋这么中二，又感觉他身上有股子单纯执拗的劲儿，特可爱。
　　苏霆板起脸孔，故作神秘地说:“那我现在就有件事需要你做，你干不干？”
　　程然愣了一下，说，“您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苏霆:“现在、立刻、马上，关灯睡觉。”
　　程然怔了几秒，意识到苏霆说的什么，不由得笑了。他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夜里三点多了。
　　苏霆拍了拍他的背。
　　这一次，程然看到，男人目光认真，黑亮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降临。
　　“去睡吧，忘掉这些烦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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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苏霆醒来时，程然已经收拾完了。
　　苏霆朝他抬了抬下巴，“早啊。”
　　“早上好。”程然笑了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昨天确实睡得太晚了，直到现在，苏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看到程然的精神状态不错，苏霆略微松了口气，说，“你先下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程然点了点头，先走了。
　　苏霆慢悠悠地下床，穿衣服，去洗漱。当第一捧水扑在脸上时，苏霆忽然一个激灵。
　　他昨晚，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苏霆把湿手在毛巾上胡乱蹭了蹭，赶紧去拿手机。在点进微信界面的一瞬间，他的手指都是抖的。
　　在看到头像右上角那个明晃晃的红圈时，苏霆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昨晚十点零五，齐宴笙给他发过一个问号。
　　完了。
　　苏霆捂住脸，内心一片绝望。敢放影帝鸽子的，他还是第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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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霆是个好同志。
　　纵然按照经纪人蒋余的话说，苏霆缺点无数，一箩筐都装不下。但苏霆自己觉得，自己有个最大的优点，那便是知错就改。
　　知道放了影帝鸽子不对，于是苏霆屁颠屁颠地跑到酒店楼下，买了两份早餐，敲开了509的门。
　　一进门，还没等齐宴笙说话，苏霆就把早餐双手举火头顶，语气沉痛:“齐老师，我错了。在来之前，我已经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与自我批评。我深刻认识到了放鸽子这一可耻行径，这是人性的缺失，是道德的沦丧。我恳请领导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等了三秒，没听见动静。
　　苏霆眼珠转了转，偷偷向上瞟，结果这一偷瞄，正撞上齐宴笙的目光。
　　像小偷偷东西被主人撞见，苏霆耳根一红，迅速收回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这次，你怎么没带扫帚？”
　　苏霆抬起头。
　　齐宴笙抱着臂，挑着眉，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一副静静看着你表演的表情。
　　上次还负荆请罪的，这次荆哪去了？
　　苏霆挠了挠头，笑得特没底气，“虽然没有荆，但我有一颗真诚悔过的心。”
　　齐宴笙盯着他看了三秒，也笑了。
　　本来也没多大事儿，他压根儿没打算追究，没想到苏霆还正儿八经地来跟他道歉。
　　男孩儿笑起来眼睛微弯，完全没有平日里不笑时候的那种锋利劲儿，配上他低眉顺目的表情，显得特乖。
　　齐宴笙下意识想伸手撸一把苏霆脑袋上的乱毛，然而手刚刚抬起，脑海里忽然鬼使神差地跳出昨晚在苏霆屋子里看见的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
　　手伸到半路，齐宴笙指尖一顿，胳膊顺势转向屋里。再开口时，语气仿佛也淡了几分，“你还没吃饭呢吧，进来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