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萍水有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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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节将近，暑热未消。只这谷内的天气总比外面凉爽许多，已很知时节的有了初秋的气氛。
日落时分，谢三蹲在小院墙角的石头上，和往常一样就着辣子腌灰菜吸溜完一海碗半糊不糊的杂米粥。他眯眼抬头，有些高远的天空已经暗下来，能看到微白的星月还有远处几抹子越来越淡的烟霞色。
又拖得一会，他这才不情不愿的伸个懒腰起身，从一角的大缸里舀出勺子雨水来将碗筷冲净。而后，只见他略撩发尾，懒洋洋回屋，不多时，一手提溜着一个包裹皮，一手拿了佩剑出来。
一声口哨，一声马嘶，却才见那草屋木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匹黑马。
谢三飞身而出，轻轻一跃，人已稳坐马上，伸手轻拍马脖，复一牵绳，只道：
“小白，走吧——”
若此刻有人听到，怕不是笑出声就是愣住神，一匹黑马，居然，居然会叫“小白”。
夜幕落下，山谷中这处无人院落，安静的过分。
一个闪电划开天空之后，一声炸雷紧接而至。
雨声骤起急落时，有一人站在院中，也不知是何时何方而来。
又一个闪电拉开夜色，这才能见：来人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身形和脸。雨水从他身上砸过，流到地面时，竟是一层淡而暗的黑红，空气里隐约飘起淡淡血腥气。
院子还是很静，静到只有掺着滚雷的雨声。“嘶，嘶，嘶——”
几丝若有若无的声音，绞住那股子淡到若有若无的血味，在这雨里穿梭而起，由轻至响，竟直冲这血味之源，那个站在院中的人，绞杀过来。
“锵！”
又一下电闪，院中一抹青色剑芒，如北辰初升之星，起而暴涨，划出一道银青色的弧光。
光之过出，是那丝丝缕缕消融于雨水的焦灼恶臭。可见几道黑雾“嘶嘶”略退，复又绞合，变化，再次攻来。
“破！”
那人用的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玄宗道门术法，一句破字诀，指间血落剑上锋，速度极快的穿过那几道鬼雾，直直钉入它们的本源。
一声被雷声盖了的怪响。
剑尖轻挑，带起一张符纸。
雨未停，而，符自焚。
“不好……”
那人身形一晃，未及收剑，只来得及用剑撑住自己将要失去意识的身躯，单膝跪倒。
“啪”
不想，这地上竟早就设好了机关，守株待兔。只见那人裹着雨水直直从那摔入地下，直接摔晕过去。
院中地面，恢复如初。
这是无碍和谢三的第一次交手。
无碍，完败。
因为，谢三这个正主当晚骑着小白夜猎，根本不在。本只是路过躲雨的无碍，却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被谢三那一院子的机关给关到了雨散天光。
谢三就是在这样一个本该直接回屋睡觉的早上，从自己那个自从设好后连一只老鼠都没抓到过的地坑里，把无碍这个大活人给捞了出来。
此时的无碍被地坑里的天丝捆仙网兜头兜脑的缠了个结实。
谢三隔着网也隔着无碍那身斗笠蓑衣的装束，根本看不清这个未知来客长啥样。此刻的他，除了一股子没法马上睡觉去的无名火，大约就是在后悔自己当初太好心：反正，自己家这地坑看着就是一百年没东西会踩错了掉下去的样子，所以说，自己当初干嘛那么怕事的非只放个死不了的网在里面，如果当初是放上几块透骨钉板啥的，那今天、现在，自己不就不用那么累的捞人和考虑要拿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办了吗。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没等他多想，网里的人倒先开了口。
“你想干嘛！”
谢三踢了踢他，半晌才没好气的回：
“这话，该我问你。”
片刻沉默，网里的人才轻声道：
“躲雨，路过。”
“骗人”谢三略勾嘴角，笑，“你若是普通人，身上没带杀气和煞气，只是来躲个雨。怎么也不会从那，让小爷我把你弄上来。好吗？还不和小爷我说实话。当我看不出你是个修仙的，还是，当我闻不出你弄得本小爷的院子一股子生血味呀？要不要爷我把你杀的人都叫过来，让它们自己说怎么回事！”
“你！”网里那人的声音带点怒，又仿佛是不屑，
“你果然是诡道中人。”
“诡道怎么了？”谢三笑的没心没肺，“本小爷住在这谷里，一没杀过人，二没挖过坟。比你们这样的修士，可手上干净多了。”
说着，谢三又踢了地上那人两脚。
“快给本小爷说实话。本小爷没那么多耐心，信不信我——”
却听地上那人，连人带网的不知何故抖了抖，听“噗”一声那人却是喷出一口黑血，而后没了声息。
“哎……”
谢三不太信的又踢踢那人，
“这就……死了？不会吧？……装的？嗯，不像”
嘟囔着，他俯身查看。眼前，网和蓑衣斗笠都很碍事。他不耐烦的伸手一挥，院角一把砍柴刀蹦蹦跳跳到他脚边。
“去！”
那刀立刻自己动作，几下，网、蓑衣、斗笠，俱成碎片。刀柄上几片符纸，红光一闪一闪，想来正是此刀自行听话动作的缘由。
诡道者，古而有之，修者可召魂御鬼。其入门所要修习的，正是眼前谢三所使出的，这种用自身元神御符驱物的本事。
历来，玄门修真者，无不视诡道为外道法门之首，修习者不是十恶不赦也是大大的魔头。然，自有玄门以来，不论正述杂记，几次玄门里的大波折，偏又无一是诡道中人与玄门正士联手才得以制衡平定。以至于，到了今世，虽是个玄门修士就能对诡道“嗤”那么一声，但无人真敢去辩：谁正谁邪，谁黑谁白了。说来也奇怪，如今玄门各家、也包括那些散修，都少有精通诡道者，日常聚会夜猎也少见修习诡道的，仿若今时今世的诡道门人早已随着它们的往日峥嵘一并风吹云散于大荒之地一般。
表过诡道来由，再说此间此处。
谢三已然将那气残一丝、命悬一线的闯入者捞回草屋地上摆平。他喘着气，腹诽这人只剩一把骨架了怎么还如此重，手下未停，一手捏开那人牙关，一手掏出腰间丸药塞进那人口中，复一拍一退将灵力运入。
随着丹药吞合，那人一声呛咳，微微睁开眼。
“很好”
谢三一撩粘着脏水血污还有自己汗水的头发，眯眼坏笑看着地上那人，
“可以说话的话，就告诉本小爷，你是谁。”
“你……”
“你什么你，”谢三又要打过去，却半路停下手，小声嘟囔，“连句谢谢都不会说，早知道刚刚就丢出去喂野兽，哼！”
“谢，谢谢”
“哼！”
“苏，君，卿”
无碍自是不会说出自己过往那些名头，是以，顺嘴凑了一个。
谢三这才点点头，又问：“你这一身一脸，怎么弄的。别说不小心，也别说不知道，小爷我好歹学过点医术，不会信的。”
苏君卿在地上张了一张嘴，复又闭上，那表情分明是不想说的意思。
“那，你是不是坏人？”
苏君卿还是在那一言不发。
谢三心下就有些抓狂。一直以来，他始终对这样话少又沉默的人无计可施。从很久以前，他对那个人时起就是这样，居然，现在他遇见的这个人也还是一样。
“算了，那，还是我先说。”谢三一边说，一边想起来什么似的，走过去，从一侧箱笼里翻出一些衣物，“你边听，边起来把你那身脏衣服换了。我的嘛，估计你穿应该不合适。还是 这几件，估摸差不多，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些大。”
苏君卿听着这个人啰啰嗦嗦的，不一会就丢过来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袍。他坐起身，接了衣服，又看看自己，这才站起来，背过身去一件件把衣服换了。
“都是我的大师兄留下的。不过，你不用知道他叫啥。他两年前被人弄伤了。到我这时，我已经问不出任何话了。他除了没和你一样弄花脸，身上伤口的手法和伤痕，看起来似乎是同一种兵器或者同一派的手法。所以我才会问你。”
换着衣服的苏君卿停了动作，顿了下，才用半哑的嗓子回他：“我不记得了。”
“都不记得？包括你得罪了谁？”谢三当然不信他，当即嘘了一声。
“要么，你现在就把在下丢出去喂野兽吧”
谢三忙拉住要出去的苏君卿。
“别——药很贵的。”
“什么？”苏君卿回头，看着拉住自己的少年，这家伙一口一个小爷，脾气口气一样不得了，只是心地么，似乎很……
“你要去喂野兽也行，先把刚才的网和丹药钱赔我！”谢三笑的一脸无赖。
“我是坏人。”
“钱。”那人的手还是摊在苏君卿面前，十指修长，有点好看。
“我没有钱。”
“什么嘛，没钱，”谢三撇撇嘴，才道，“那就，以身……不是以身相许，我对男的没兴趣，你就卖身还债吧。以后，你在这，就是我的人了。”
“咳咳——”这话听着怎么还是那么像那句“以身相许”。苏君卿用咳嗽掩饰尴尬，勉强着才没对这个所谓的救命恩人出声大骂。
“好了，好了。那，你先休息。以后你和我姓。”谢三想想，补充道，“你家少爷我姓谢，名三，你可得记住呀！谢，君，卿。”
那个谢三出门回头的一张笑脸。
无碍看在眼里，莫名有些眼熟，有些心酸。
真像呀。像极了。
若他一身白衣的话……
“噗——”
一口心头血，骤然喷出，而后，草屋内是那人倒地之声。
“喂，君卿！”
“怎么又吐血。这可是刚给你换的，我大师兄的衣服可就剩这一套了。”
“什么嘛……你给我醒醒……喂！……”
远闻铜钟，近闻水香，琴音止处，他从一段剑舞里收回心神。
师尊手牵一个粉团样的小娃走近他与师兄两人。
师兄亦从琴墩上起身，与他一同走到师尊身边，俱是一拜。
“无尘，无碍，这是你们的师弟，无染。”
那小团子，似乎并不是很明白的看看他们，又看看师尊。
……
转眼数年，发生了许多事。
……
他再次回到那天的竹林，往事历历，只不知师尊和无染能否真的出来与自己一见。
那个会对着他笑，粘着他的白衣粉团子。
他的嘴勾了勾，却带一丝涩。
手中是一封无染手书的约他来此的鸽信。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自己那时送给无染的鸽子，他还留着。而那字，无染当年很喜欢他的字，临过很多，到如今看起来
可是，见了又如何？还能说什么？
是说师叔那件事和自己无关？
可证据呢。自己那时确实就在那，也杀了一人，无非不知道也不确认杀了谁罢了。难道还非要辩解说头不是自己取走的？重要吗？
说自己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杀错过一个好人？
这可能吗？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怕，成为将的不是自己，自己只是那件将军手中最利的兵器。
他并没有站在原地想很久。因为，在那迎接他的，并没有人，而只有早设在此间等着他踏入的飞雪天蛛阵。
阵外，隔着浓浓白雾，传来那个熟悉的属于无染的声音，冷冰冰不带一丝情感。
“一命抵一命，其实，还是太便宜你了。”
“师尊已将你逐出师门，从今而后，世上再无白无碍。”
……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萍水有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