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屑之刃》四十夜行鹤

3、冶山镇2

　　走出冶山镇议事厅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霞光染红了一片天，也染红了枝头的樱花。

　　在树枝上等了很久的乌鸦见到我时立刻扑棱着翅膀飞起，在半空中旋了一圈后落到了我的肩上。

　　我看了一眼跟在我身后的，伊藤镇长派来为我带路的仆从藤二郎，并朝他颔了颔首：“我想回我的寓所，请带路吧。”

　　他应了一声，乖乖地走到了前面，我趁机嗅了嗅。

　　在浓郁的花香下，是一股血腥味。

　　不过，藤二郎看上去却是一个很木讷的男人，一个很规矩的仆人。

　　我如果不问他，他就不吱声，问了也只会低垂着眼睑，恭恭敬敬的回答，绝不多说半句话，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秘闻，恐怕要比登天还难。

　　可往往越是这样木讷寡言守口如瓶，就越容易获得像伊藤这样的上位者的喜爱。

　　因为上位者多疑，大概自认为自己足够聪明，所以认为手下不需要更聪明的，只要忠心的就够了。

　　依我之见……

　　没什么好依我之见的。

　　太蠢了，不想多说。

　　街上的居民对我这看上去颇为古怪的陌生人好像唯恐避之不及，但在见到我身前的藤二郎时，又明显松了一口气。

　　……大概因为他是伊藤镇长的得力助手？

　　啊，所以我才会觉得，世界上很多人都蠢的可怜，总是相信不该相信的，害怕不该害怕的。

　　画地为牢，墨守成规，相信熟人，排斥生人……种种。

　　不过我不在乎这些，反正他们再害怕我，我也肯定是不可能把鬼面具摘下的。

　　“伊藤镇长家有养大狗吗。”我跟在藤二郎身后，突然问道。

　　“回大人，有的。”

　　果然不肯多说一句。

　　我挑了挑眉，但没有人能看见面具下的我是什么表情：“我猜它是由你饲养的吧。你知道伊藤镇长为什么养它吗？”

　　藤二郎的脊背由于常年躬身而有很明显的驼背的征兆，我盯着他的衣角一会儿，那儿沾了一点渐变色的毛发。

　　我推测是狗的毛发，加上他身上的血腥味，我才做出了这样的推断，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所幸我是对的。

　　应该是对的？

　　也有可能是跳进了对方的套里，反而自己给对方找了个借口。

　　我听见他回答道：“是仆。但主人心意，仆并不得知。”

　　当真是个好仆人。

　　我的手指搭上了我的刀柄，但却并没有拔刀的想法，只是在我的刀柄上轻叩二三声，发出无规律的声响。

　　“什么时候开始养的？养在哪里？”我说。

　　藤二郎的回答依旧毫无停顿，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回大人，是半个月前。养在大小姐的院旁。”

　　“鬼什么时候出现的？”我笑了起来，视线透过鬼面具紧紧的钉在藤二郎的背上，“半个月前？”

　　很可惜，无论是脚步呼吸还是其他，藤二郎都没有因为我这句话而产生任何细微的改变。

　　“大人对了。”他说。

　　于是，我便知道，从他身上也许再查不出什么了，我移了移视线，好巧不巧，正好看见了一群从高门府邸走出来的，穿着样式相似，但花纹不同的巫女服的少女。

　　我看了看那府上的匾额，【麻生】，正是之前在宴会上和伊藤镇长最不对付的那个，身穿锦衣华服的男人的姓。

　　于是我问：“她们是谁？”

　　“是准备花神祭典的小姐们。”

　　也许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又或许我脸上的面具身上的配刀太过吸引人，那些本来还在府邸前笑着闹着的小姐们都纷纷把视线投向了这边。

　　我冲她们颔了颔首，她们却要么害怕，要么害羞地扭过了头，匆匆上了各自面前的马车。

　　我并打算不为这个插曲而停止询问：“那么，伊藤大小姐为什么不在此列？”

　　祭祀仪式，身份地位本就不稳固的镇长的女儿不参加，那么领头人只能是麻生家的小姐了。

　　把唾手可得的，能够通过女儿来宣扬自己权力和威势，巩固自己地位的祭祀仪式这样放过，这可不太符合那个男人的性格。

　　藤二郎并不为这个问题有任何的慌乱，或者说他在见到她们那一瞬间，就知道我肯定会发问，他回答道：“小姐半个月前遇鬼受了惊吓。”

　　“是吗？那时候还有谁在场？”

　　“麻生小姐，早川小姐和木村小姐。”

　　“噢？大人针锋相对，孩子们却玩的很好吗？”我笑着问道，我想我应该是笑的，但语气里的嘲讽却怎么都掩盖不了，“恐怕不是这样吧？”

　　原谅我吧，我觉得这纰漏实在太多了。

　　“主人之事，仆不知。”藤二郎仍旧这样木讷地回答我。

　　我看了他的后脑勺一眼，而寓所已经近在眼前，于是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在伊藤大小姐受惊吓之前，她是否是在祭祀舞的候选人之列？她是否是领舞？”

　　“大人都对了。”

　　藤二郎如此回答道。

　　随即，他转过身，朝我郑重地鞠了一躬，便像带我来的时候那样，迈着平缓的步子离开了。

　　*

　　寓所的人的嘴巴比起藤二郎，要容易撬开很多。

　　听说我是杀鬼人，老板娘就恨不得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倒出来，以求我能早日除掉那吃人的妖怪。

　　老板娘说，鬼是在半个月前出现的，第一天出现的时候死了两个人，被发现的时候，肚子已被吃干净了。

　　因为冶山镇在山脚底下，所以镇上的人都以为是狼下山来了。

　　因为在鬼出现的半个月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狼下山了，咬死了一个独居的男人，不过那一次狼只啃了他半边脸，肠子流了一地。

　　虽然死人的身体受损程度不太相同，但村民们因为认为是狼，就没太放在心上，镇长也只是加了夜间巡逻的班次而已。

　　但是第二天，太阳落山之后，在伊藤镇长家里练习祭祀的六位小姐将要回府，身为主人的伊藤小姐正准备把她们送到门口，鬼就出现了。

　　鬼咬死了伊藤小姐的两位最贴身的侍女，在侍卫赶来之前逃掉了。

　　后来半个月里面，人们并没有抓到鬼，但总有尸体会在天亮之后被发现。

　　半个月以来，已经死了二十三个人了，这个较为闭塞的小镇因此人心惶惶，如果这件事情不解决的话，伊藤镇长恐怕就要被迫下台了。

　　事情闹得很大，伊藤镇长的死对头麻生先生这半个月来也一直都在对镇长施压，逼迫伊藤镇长必须寻求鬼杀队的帮助。

　　据老板娘说，伊藤镇长对这次花神节祭典很重视，祭祀舞蹈是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排练了，因为伊藤小姐的身体最差，一点舟车劳顿都不可以，所以才把祭祀舞蹈的地方安排在镇长家里。

　　也因此，虽然当时见到鬼的人有很多，却只有伊藤小姐一个人吓得病倒了。

　　虽然同伴她练舞的其他几位小姐都对此表示了遗憾惋惜，但因为祭祀舞蹈中的领舞只有一人，也意味着最出彩的人只能有一个。

　　所以这几位小姐大概都是面上和善惋惜，心里却是欢喜的。

　　当然，最终的赢家自然是麻生小姐，不过她口中说要专心练舞，这半个月内好像都不怎么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