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策》检校太子左庶子

3、3

　　“啊？”

　　“杀鹅费啊。大爷你不会以为我白替你杀鹅吧。”

　　裴珩用不存在的双眼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裴子秀很认真地开导自家大爷：“金钱如粪土，情义值千金。你如果现在爱惜粪土，就会失去我这么一个听话可爱的乖大孙子。所以，快点把粪土给我吧。”

　　大爷油盐不进：“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喂给你的粪土还不够？死开死开。”

　　裴子秀默默地拿起铲子准备挖个坑把杀好的鹅埋了。

　　裴珩咳嗽两声，敛起颜色，“真的想要粪土的话，眼下就有一单大的买卖，不知道裴小爷意下如何？”

　　裴珩眼前立刻冒出裴子秀加大号的脸，“真的？大爷你别骗我。”

　　裴子秀一歪脖，手腕悠哉扫过，指向门口。

　　“提着杀好的鹅，门口站着。一盏茶之后，便有贵人来千里送粪土。”

　　裴子秀狐疑的目光顺着自家大爷葱一般的手指挪过去，半掩的门扉外，月光如水。

　　裴珩欠抽的声音又从背后传过来：“就剩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了，去罢去罢，信大爷的话，你买不到吃亏，也买不到上当。”

　　“你真的觉得我提着血淋林的鹅穿着白色中衣站在门外，那个贵人不会把我直接当吊死鬼？”

　　裴珩信心满满，“哪有我家大孙子这么俊朗的吊死鬼？”

　　裴子秀半信半疑，拎着鹅往门外走去，刚走出门口两步，藤鞋就踩在地上血迹上，好死不死刚好足够你滑倒。

　　“你大爷！”随后裴小爷整个人中心挪移，来了个屁股着地平沙落雁。

　　“驭！”微微沙哑的男性嗓音，夹着马嘶声荡破夜的宁静。

　　三两滴血溅在空中，划出几痕殷红的弧，洒在来人的衣裙上。

　　裴子秀把眼珠转了个很有艺术感的弧度，顺着来人青色的衣裳，看清了来人的面目——羽弄风。

　　“贵人！”

　　此时裴子秀脑壳里就剩下这两个特大号的颜体楷书字。

　　“王爷，您受惊了。”羽弄风背后马嘶声响成一片，卫队密密麻麻排列在黑夜里。羽弄风伸手制止了要来驱赶裴子秀的然诺。

　　“王爷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迎迓。”

　　自家大爷的声音一晃三摇，从背后传来。

　　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大爷现在肯定一如既往，五体投地。

　　羽弄风的声音倒是显得比中午快活许多，“怎么？本王这是马失前蹄冲撞了先生的小公子？”

　　裴子秀心想大爷赶紧承认啊赶紧啊，这可是王爷把我撞了，说不定可以讹诈一笔赔款什么的，这不就是粪土吗？没想到自家大爷在身后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王爷天纵圣明，怎么会有错？都是我太娇纵这孩子了。”

　　裴子秀一口老血。大爷你还能再谄媚一点吗？

　　羽弄风啪一声把马鞭打在手心，夜色里微勾唇角，“先生号称东郭何仙姑，这次相遇，不会是无意为之吧？”

　　裴珩很负责地纠正东王爷话中的语病，“回王爷的话，草民贱称是‘东郭铁拐李，城北何仙姑’。”

　　羽弄风闲闲地玩弄着黑色披风上的扣子。

　　裴珩接着很大嗓门的吼了一句：“愿为王爷献上祥瑞，白鹅一只，祝王爷早登大宝！”

　　噌。

　　然诺手中的刀出鞘三寸，被羽弄风硬生生按了回去。羽弄风眼角眯成一条弧线，不动声色，仍旧笑盈盈逼视着裴珩。

　　“愿为王爷献上祥瑞，白鹅一只，祝王爷早登大宝！再送王爷上好的玫瑰露一瓶，祝王爷□□万年，流芳百世。”裴珩又喊了一句，双手捧着白瓷净瓶举过头顶。

　　过了许久，羽弄风啧了一声，用小指挑起一根发丝，“你叫什么名字，可知道说这种话等同谋逆？”

　　“草民裴珩，为王爷献犬马之劳。小人死不足惜，唯愿看王爷早登大位。”

　　“你说这是祥瑞，有什么依据吗？”羽弄风低眸看了看摔在地上脏兮兮的大白鹅。

　　“自然。这鹅腹中有丹砂所书‘紫气东来’四字，分明就是指东王爷将登大宝。如若不信，王爷把鹅腹剖开便知。”

　　然诺用眼神请示羽弄风，正对上羽弄风兴致缺缺的脸。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带你回府？”

　　“草民已经提前算过了，确凿无疑。”

　　“罢了罢了。”羽弄风兴致缺缺地撂下一句话，“让他跟上吧，别给他马，让他跟着跑。”说罢，一催马鞭，澄黄色的马跳过裴子秀的头顶，潇洒而去。

　　“草民谢大爷知遇之恩，草民必当肝脑涂地报答大爷。大爷走好，谢谢惠顾啊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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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诺推开厨房的门，扔给门里的瞎子爷孙一人一套被褥。

　　“王爷吩咐了，今晚你们先睡在这里，等明早王爷醒来再安排你们的下处。”然诺头都不抬，撂下一句话，抬脚就往门外走。

　　裴珩黏糊糊的声音如影随形：“这位大爷~”

　　然诺一口老血，脚下差些不稳跌进门口的水缸。

　　“有什么事吗？”强按下上翻的恶心，然诺转头问。

　　“那只鹅……”裴珩如有难言之隐。

　　“鹅？怎么了？不是死鹅吗？还关心它作甚？”

　　裴子秀大声插嘴：“我大爷的意思是，希望大爷您明早把那只鹅炖了给他送来，毕竟买那只鹅还花了快一贯钱。”

　　裴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接着又来折磨然诺的鼓膜：“大爷，行行好，小本生意难做啊~”

　　然诺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王府，要克制，要克制，于是心平气和地应了句：“知道了，明天会吩咐厨子的。”

　　匆忙关上厨房的门出来，刚走两步，不料眼前一黑，差点撞到来人的怀里。退后两步，眼前就陡然浮现出那幅名动京师的海月菊花扇。

　　“王爷。”

　　月光下，羽弄风仍是一身丝绸中衣，负手而立，只是白日里笑吟吟的神色全无。

　　“怎样？”

　　“……他们说明天早上要把鹅炖了。”

　　羽弄风也不笑，秀目眯阖，眼神中戾气一闪，“炖鹅？这位裴先生也是好兴致。”

　　“属下无能。”然诺低头拱手。

　　羽弄风也不骂他，喉结一抬扬起一声轻笑，“罢了。就以他们，明早给他们炖鹅。”说罢，羽弄风倜然转身，回头低声补了一句，“只是，记得多放点辣子。”

　　第二天一大早，王府里就一阵鸡飞狗跳。

　　裴子秀清朗的声音一鸣惊人：“你这厮要死啊！你确定拿个开山斧剖鹅能成事儿？”

　　厨房门前三丈见方的黄土小院里，三个男人各自长身站着。一个灰头土脸，两个气势逼人。

　　灰头土脸那位，一张脸上深深浅浅印着煤灰，一手按着死鹅，一手拎着劈柴用的宽刃斧，一脸狂躁。

　　“你俩嫌弃我自己来啊，两个破落户，刚飞进王府，就把自己当金凤凰了。”

　　裴子秀上下打量他一眼，回敬道：“哟，这位探花爷也是贵人多忘事，也不想想是谁来攀附不成，反而做了个厨子，到如今烧个火都能抹个大黑脸，真真是才高八斗。”

　　“你！”探花爷大眼瞪小眼，脏兮兮的衣服领子跟着风抖了两下。

　　“王爷到！”一声你字尚未骂出，就听一声通报朗声自院外飞来。紧接着鞋踩过石子路的声音由远而近轧轧而来，探花爷狼狈的把斧子往地下一放，正想跪下，不想旁边咣当一声响头就传过来。探花爷讶异地回头一看，发现刚刚一言未发只是站在一旁的盲眼男子此刻已经五体投地，淡青色的道袍都散伏在地上，活脱脱一只大号长毛犬。

　　探花爷收回鄙视的目光，刚往前瞧了一眼，登时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羽弄风，如昨日一般，春光满面，一把黄绢折扇遮住笑吟吟的半张面孔，另一只手负在身后，也不看众人，目光远远落在房梁上的吞脊兽上。

　　“臣，裴珩，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平身。”羽弄风面不改色，淡淡说了一句。放着旁边花容失色的探花爷不管，落落垂下目光，锁住裴珩的眼睛，“裴爱卿可知道本王在想什么？”

　　“陛下应当自称朕才是。”裴珩嘿咻嘿咻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声音判断到羽弄风的方位，把脸扭过去。

　　“无伤大雅，先说说看。”

　　裴珩恩恩啊啊了一会儿，冒出一句话，“王爷面朝的方向，正是宫禁，莫非王爷心思正在御道上跑马？”

　　羽弄风测测一笑，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裴珩面前，抬手，扳起裴珩的面颊，朝身后跟来的然诺打了一个不要动的手势。此刻二人面颊相距不到一尺，都可以察觉到彼此的呼吸的温度。羽弄风略略俯颅，贴近裴珩的鬓角，淡淡落下一句：

　　“裴爱卿可听说，本王爱好男色？”

　　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羽弄风裴珩刚刚略略颤抖了一下。

　　随即一丝狡黠混入了唇际的微笑。

　　“如何？良辰好风，修竹朴院，爱卿要否陪本王欢笑一番？”

　　目光随意下挪，面前人雪白的脖颈上，喉结向下沉了一沉。

　　“王爷要臣随与欢爱？”裴珩的声线略沙哑。

　　羽弄风面露难色，“食色性也。爱卿现在连色相都不愿贷与本王，要本王如何相信爱卿愿意为本王赴汤蹈火？”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敢问王爷想要如何欢爱？”没想到刚走出两步，裴珩的声音就响起了。羽弄风眼眸微微一横，“兴起而来，莫非还要提前计划计划吗？”

　　不想下一刻，伴随着丝织物簌簌滑落的声音，裴珩又恢复了那种谄媚的声线，“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就是探花爷手里的开山斧咚一声强吻地面的声音。

　　羽弄风也不回头，啧了一声。随即收敛了笑容，啪一声合拢了扇子，扬长而去。

　　然诺跟着走前，还低低令了一句：“放肆，快把衣裳穿上。”

　　“臣，遵旨。”然后又是那种夸张到拐着弯儿的腔调，准确无误击中羽弄风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