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为人[年代]》灯青火冷

87、第 87 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混蛋，沈谦牧！是你没种，不是我不能生！”

　　“离婚协议我放你书房了。”

　　“我决定了，我要留下这孩子。”

　　“血流干了，命也送了！”

　　“人都死了，一尸三命！”

　　“这都是他沈谦牧造的孽，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债，他会遭报应的！！！”

　　“报应！！！”

　　沈谦牧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旁边有人，下意识的伸手一挥。

　　从噩梦中挣脱，他大张着嘴，呼吸急促，额上冷汗涔涔，一脸惶然，惊魂未定，好不狼狈。

　　好在是晚上，而且没开灯。

　　一手盖在脸上遮住自己，一手推开床边的沈建修。

　　“出去。”

　　沈建修给他搭被子的手僵在半空，听着他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黑暗中尤其明显，不由关心道：“做噩梦了？没事吧？喝杯……”

　　“滚！”

　　沈谦牧侧过身，背对着沈建修，厌恶的语气把心中的愤恨不加掩饰的宣泄出来。

　　此时此刻，他有足够的理由厌恶沈建修。就是这个人！妈妈没了！家也没了！现在连孩子也没了！他毁了他珍视的一切，还来他面前展示他可笑的关心！

　　哈哈哈，太恶心了！和他上辈子一样的恶心！

　　沈谦牧恍然的想，他们真不愧是父子，一脉相承，言传身教，他在其后的几十年不也活成了沈建修的样子吗！

　　高高在上，众叛亲离。

　　哦不，众叛亲离的是他，沈建修的结局可比他好上太多，至少他还有个孝顺贴心的小儿子。

　　而他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重来了，他可以放下一切，不远千里的回到那个地方，自信能挽回所有的悲剧和失意，让结局变得不一样。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妥协的，他可以不出国不要施舍的前程，他可以和李李言和达成协议，也可以阻止刁瑞玲的探听，他还可以反抗沈建修逃离平京，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可孩子没了。

　　这一切的无畏憧憬止步于昨天下午的那场车厢谈话。

　　梁民的沉默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败，让他的一切所为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

　　什么都没有的自己谈何反抗，谈何保护，谈何未来。

　　恐怕在别人眼里，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在沈定邦和沈建修羽翼下张牙舞爪的小屁孩。顺着他，哄着他，逗着他，让他把自己当盘菜，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再看他被教训着从高高的地方摔下来，呦呦叫唤，独自舔伤，痛失所有。

　　真是上辈子活得太舒坦，一回来光顾着沉浸在孩子还在的惊喜里，忘乎所以，沈建修这瓢冷水算是把他彻底浇醒了，只是代价太过沉重，沈谦牧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也或许是年轻的身体让他变得多思多愁，谁知道呢！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关心。

　　“咔哒！”

　　门锁被扭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的让人烦躁。

　　沈耀阳不知道房间里的人已经醒了。爸爸刚给他说哥哥睡着了让他在客厅里玩一会儿等下次哥哥醒着的时候再来看他。他一想，自己睡着了也是不愿意被人吵醒的，遂点点头，乖乖应了。不过，他想不通的是，既然爸爸都这么说了，为什么他自己还是进去看哥哥了呀？算了，不想了，费脑袋。爷爷这也没什么好玩的，胡阿姨给他一个苹果都吃完了，爸爸怎么还没出来！趁着胡阿姨去厨房烧水的功夫，沈耀阳眼珠子转了转悄咪咪的往房间走去，他倒是记得要小点声，踮着脚走得跟做贼似的，打开门，小心翼翼的钻进来半个头，看着黑黢黢的屋里，有点害怕，下意识的寻找亲近的人，他压低声音不确定的喊道：“爸爸。”

　　这一声“爸爸”可是点燃了炸药桶。

　　在沈谦牧听来不吝于最大的讽刺。

　　“滚出去！！！”

　　暴喝声让沈建修眉头一皱，正待要出声呵斥沈谦牧，却听到门边“咚”的一下撞头声，心里一急，赶忙转身去关心小儿子。

　　沈谦牧听到动静，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无声冷笑。

　　沈耀阳双手抱头蹲在门口，强忍着没哭，倒不是他有多坚强，纯粹是被吓着啦！他刚被那惊天一声吓得往后一退，忘了自己的脑袋是被夹在门和门框中间的，后脑勺一下给撞了个牢实，跟着就蔫地上了。

　　沈建修走过来把他抱起，一只手搂人，一只手往他脑袋上摸去。房间太暗，看不清，沈建修干脆抱着人往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在明亮的灯光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倒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红肿，擦点药油过两天就没事了，只是刁瑞玲那不好交代，怕是又一番不依不饶，想到这，沈建修不怎么好看的脸更添一层暗色。

　　沈耀阳小小年纪，看多了他妈刁瑞玲在他学习时摆出的各种脸色，很有应对经验。

　　“爸爸，我错了。”

　　沈建修看他一眼，对着从厨房急急忙忙跑过来的保姆胡巧容说道：“胡姐，去把药油拿过来，我给耀阳擦上。”

　　“诶，好好好，马上啊。”胡巧荣忙不迭声的又转身跑了。

　　沈建修没说话，继续替沈耀阳吹着伤处，对他的认错不置一词。接过胡巧容递过来的药油，先倒出来在手上揉开，再覆在沈耀阳的伤处涂抹。

　　沈耀阳疼得龇牙咧嘴，眼睛终于包不住，金豆豆掉了下来。

　　看得一旁的胡巧荣焦心，她就走开去烧点水，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出事了！

　　擦完，沈建修把药油往兜里一揣，对胡巧容道：“没事，胡姐，他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也不严重。你去忙你的吧。”

　　“这样哈，那行……行我，我去煮个蛋给耀阳补补！”胡巧容就一做保姆的，做饭洗衣，缝缝补补，小心翼翼。能想到的补救法子除了吃也没啥了，小跑着回了厨房，捣腾去了。

　　沈建修这才准备好好搭理小儿子。把他正过来对着自己，擦干糊了满脸的眼泪水，笑着问道：“你错哪了？”

　　“啊？”沈耀阳痛得都忘了自己刚才认过错，想了想，才道，“我不该不听爸爸的话，跑去打扰哥哥睡觉，还把他吵醒了。”

　　沈建修笑了，他把沈耀阳往怀里拢了拢，拍着他的小肩膀道：“你没错，哥哥也没错，是爸爸错了。”

　　沈耀阳一下抬起头来看着他，沈建修继续道：“爸爸进去的时候把哥哥吵醒了，他冲爸爸发脾气呢，不是吼你。”

　　沈耀阳瞪大了眼，一脸原来是这样的恍然。

　　沈建修接着又问道，“还喜欢哥哥吗？”

　　沈耀阳抿着嘴不说话了。

　　半晌后，沈建修见他突然猛点了下头，用力过度撞到他下巴上，生疼，忍着听他摸着额头大声道：“喜欢！”似乎是怕他不信，他又强调道，“像以前一样喜欢。”

　　沈建修觉得下巴上的疼也不那么疼了。

　　客厅里一派父子和乐的场景。

　　而房间里，沈谦牧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奇怪的是他人睡着了，根本不自知，任由汹涌的泪水淌下打湿枕巾。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风雨几十载的沈谦牧可以冷笑后从容睡去，不惧噩梦。而青春正盛渴望亲情的沈谦牧却只能在痛失一切后躲起来用眼泪来冲刷软弱。

　　因为，现在的沈谦牧是一个灵魂苍老身心却还稚嫩的重合体。

　　他精神上冷静的说“不”，身心却诚实的渴望拥有。

　　那些他上辈子错过的，没得到的，通通都想入怀。

　　可是他伸手，却被狠狠地打了回来，他抱在怀里的，不知不觉间被人抢了去，他一无所有！

　　他只能让自己好好睡一觉。

　　不去想。

　　明天就好了。

　　沈定邦披着件外套，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他年纪大了，觉轻。房间就在沈谦牧隔壁，两个套间的卧室就隔了堵承重墙，打沈谦牧那声“出去”开始，他就醒了，躺床上听着动静，“滚”字出来的时候眉头跳了跳，倒还能忍住，只是坐起来竖起了耳朵，没想到等来一声打雷般的“滚出去”，惊得他耳膜一颤，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了房门口，又听到儿子和小孙子的动静，他等了好一会儿，回屋装了包烟进兜才出门悄悄的进了乖孙子的房间。

　　关了门，开了床头灯。

　　沈定邦看着侧身不动呼吸均匀的沈谦牧，暗道这小子装睡还挺行，挺像那么回事，正要喊醒他，伸头看清他的脸时，却吓了大跳。

　　“这！！！”

　　“小牧啊，怎么了这是？”

　　沈定邦急的抓了只袖子，胡乱的往沈谦牧脸上抹去，心疼的直哆嗦。

　　这孩子前段时间回来看他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这次回来就不对劲了，话不说一句，进房间就躺下了，阴着那个脸啊，跟乌云似的，乌云只要下了雨天晴也就好了，这孩子不啊，打小气性大，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好生哄着才能掏出来给人瞅瞅，可自从他妈走后，他爸就不说了连他的话都不太爱听了，下乡后回来更是跟个陌生人似的。所以上次那么精精神神的大乖孙，亲亲切切地陪他吃饭遛弯下棋，可把他乐坏了，真是觉得死了都值了。

　　他好好的乖孙子怎么一下就哭成这样了，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

　　“别哭，别怕，爷爷在，爷爷现在能护着你了。”

　　“哎哟，小牧别哭了啊！爷爷心疼！爷爷帮你骂沈建修那个混蛋！”

　　沈谦牧被搅的睡不下去，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般掀不开，任由沈定邦在他耳边念叨在他脸上乱动，实在受不了了，他按住脸上乱动的手，使劲儿睁开眼睛。

　　沈定邦焦急的脸映入眼睑。

　　沈谦牧感觉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似乎有东西蒙在脸上，他拿开沈定邦的手，抹了把自己的脸，看着满手的湿漉，像是茫然，又像是不解，更像是震惊。

　　他问道：“这是什么？”

　　沈定邦一惊，袖子一丢，拐杖急拄地，大声道：“小胡，快喊医生来。”

　　沈定邦这一声喊，简直是人仰马翻。

　　他焦急他的乖孙子是不是哭傻了，下意识的就要找医生，哪顾得上想其他。

　　警卫员林根最先冲进来，沈建修把沈耀阳往沙发上一放，跟着跑进来，而被喊道的胡巧荣慢了一步，手里还拿着锅铲，急急地奔过来：“老爷子，您怎么了！”。

　　沈定邦催促道：“打电话，让董医生过来一趟。”

　　“诶！好好，我这就去打。”胡巧荣门都没进，在门口打个弯又跑去客厅拨电话。

　　沈定邦挥开要来搀他的沈建修，嘴里嚷着：“我没事，是小牧！”又对林根道，“小林，你去门口接一下。”

　　“出去！”

　　“我让你们都出去！”

　　沈谦牧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一把拉起被子罩住自己的狼狈，在被子里嘶吼道。

　　“不用医生！”

　　“我没事！”

　　“出去！都出去！”

　　林根脚步顿住，眼神向沈定邦请示，沈定邦看看蒙着头的乖孙子，又看看沉着脸的大儿子，想了想，叹口气，摆摆手算了，又指了指外面，摇了摇手，林根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出去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留下来不合适。

　　门口站着不敢进屋的沈耀阳，林根亦是点头，去了客厅。

　　房间里。

　　祖孙三代各自沉默。

　　沈建修沉默后的爆发就是伸手去掀沈谦牧的被子，哪知沈谦牧半边身子压着，就掀起个角。

　　这可把沈定邦惹着了，扬起拐杖就往沈建修身上敲：“你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子的存在了，当着我的面就敢欺负我乖孙子，你能耐了是吧！你在老子面前装什么大头蒜，翅膀硬了回你家飞去，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么大的派头！”边说，边把掀开那角又盖了回去。

　　沈定邦现在也反应过来了，他刚才一着急，把人都喊进来，让人把小牧现在的样子都瞧了去，年轻人要面子，在大人面前尤其。

　　哎，自己怎么就老糊涂成这样了。

　　沈建修笔直的站在床边，任由拐杖落在自己身上，嘴里的话却是大逆不道：“爸！你都这岁数了，还能活多久？你能惯着他一辈子？”

　　“混账！”沈定邦自己能说自己是老糊涂，但绝不愿意听别人说他活不了不久，这个人是他亲生儿子也不行，拐杖更密实的落在沈建修身上，“老子活多久惯多久！争取活成个万年王八！也要护着我乖孙子不受你的鸟气！你个王八蛋，咒你老子，打你儿子，你要翻天了这是！看我不打死你个不孝子！”

　　“爸！”沈建修觉得头疼的都要裂开了，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小的就算了，他爸情况都不清楚，瞎掺合啥啊！

　　“你别打了，闪着腰或是手脱臼也是你自己受罪。你也别光顾着骂我，你自己看看你孙子现在是个什么样！躲起来哭！懦夫行为！我沈建修什么时候教出这么个软弱的儿子？你给我起来，好好看着我说话！怎么，你不是恨我吗，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吗？逃跑时的意气风发去哪了，你不是闹着不出国吗？你还回来干什么！回来装乖让你爷爷收拾我？你就这点能耐？能守得住什么？”

　　“什么都守不住。”

　　说完总结式的话，沈建修的声音突然拔高。

　　“沈谦牧！我让你起来！”

　　“我给你质问我机会！”

　　“起来！”

　　说到这，沈建修显然动了气，一声高过一声，眼睛都发红了。

　　“大半夜的，你吼啥呀！”沈定邦眼见情况不对，拐杖落地，站起来拉着沈建修往外走，“走走走，让小牧睡个安静觉，我们出去，出去。”

　　沈建修见床上始终没有动静，不知是失望还是痛心，顺着沈定邦的力道出了房间，被拉着去了书房，父子俩关起门来说事，显然沈建修的话被沈定邦听出了苗头。

　　今晚这事没完。

　　两人心里装着事走得又急，压根没发现躲在拐角的沈耀阳探头探脑的身影。

　　沈耀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看见爷爷和爸爸走出来，心里一慌，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就跟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门外面偷听一样，他知道这是很不好的行为，妈妈和老师都教过他，可他的脚就是不听话，硬要站在这，他也没办法，耳朵也是，捂着还有声音进来，虽然他也听不明白爷爷和爸爸说的是什么，但爷爷用拐杖打爸爸的声音他还是听出来了，这个他有经验。

　　哦，还有，哥哥被爸爸骂了，骂惨了，就跟他写不出作业的时候妈妈骂他一样。

　　爸爸声音好大，好吓人，他从来没听过爸爸这个样子的声音。

　　还好有爷爷在，不然哥哥肯定会挨打。

　　不过，爸爸好像没打过人，至少没打过他，不像妈妈。

　　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爸爸让他起来，他起来了吗？

　　被爸爸爸骂了会不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跟他一样。

　　嗯，应该是一样的，爸爸说我们是兄弟。

　　兄弟就该一样的。

　　沈耀阳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安慰下哥哥，给他分享下自己的经验——要怎么才能让眼睛哭过后看起来更红更肿，还有要怎么装可怜才能让妈妈不翻旧账，放他一马，还有……

　　沈耀阳的手在裤兜里攥紧，坚定信心。

　　他从拐角悄悄地走出来，靠近房门。

　　门没关拢，能容一人通过，刚好，这次不会再出现扭开门锁的声响了。

　　沈耀阳轻吁口气，咽了下口水，给自己鼓气加油，侧着身体，小心翼翼慢慢吞吞的钻进了房间。

　　床头灯昏暗的灯光下，沈谦牧四平八稳的坐在床沿，静静的看着做贼似的沈耀阳。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沈耀阳吓傻了。

　　半晌。

　　他突然动了，不是后退而是冲到沈谦牧面前，手从裤兜里掏出来，往他胸膛上拍去。

　　“哥哥，吃糖。”

　　“吃糖会开心。”

　　说完，一溜烟儿跑出了门，跟后面有吃人的妖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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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码完一章发了说去吃个好的，天啊撸，居然显示有五千多个字，我还在想咋滴，自己长字数了，不错啊！一看粘多了，好吧，小事，改改不就行了，天啊撸，居然告诉我不能少于发表的字数，我就三千字，多的我哪去凑，没法，晚饭都没吃赶着码来换了。
在这说声对不住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