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唐惜鹉

105、第 105 章

　　一路上甘若雪眉头紧锁，背在身后的手被指甲掐出道道白痕。
　　二人修为差距过大，安平御剑的速度赶不上甘若雪，便同甘若雪同乘。
　　“上次那么多妖、鬼围在任宅外，不也撑了半个多月？还来得及。”安平何尝不急，可他一急，谁去定甘若雪的心神？
　　“不一样。”
　　安平不解。
　　甘若雪道：“还记得捡到的那块令牌吗？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那群妖、鬼不敢入内的原因和他定然脱不了干系。而上次露面后，他就消失了。”
　　安平想了想，道：“说不准他还在呢？听你所言，他修为比你尚高一筹，若是故意躲起来，你我发现不了也正常。”
　　甘若雪冷哼一声：“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若心里没鬼，为何看见我就跑？”
　　这话也不无道理。若真是想保护天香或是任家什么人，为何不直接把任宅周围的妖、鬼都杀掉？留着，却又不让他们闯入，这是何意？
　　安平思索一番，想到天香肚子里的那个小孩。
　　如果，那个神秘人是冲着那个小孩子来的呢？
　　“纤纤，你能看出天香姐的孩子不一般，那其他修士有可能看出来吗？”
　　洪纤从剑中闪出，道：“那孩子尚未出世，也就碰上那种修为高深，阅历超群的老怪物瞒不过，一般修士就别想了。”
　　他当时能看出，是占了他乃魂体的便宜。
　　果然是那个孩子的问题吗！？
　　曾经沉浸下去的心思再次浮起，或许带那个孩子回星河门才是最好的选择。
　　看甘若雪突然沉默，安平挥手让洪纤又回到剑中，然后才开口：“纤纤说的那种大能，整个修真界都找不出来几个，不大可能会被天香姐碰到。”
　　甘若雪揉揉眉心，他一向不爱想这些弯弯绕绕的，这会儿烦得要死，还毫无头绪：“希望吧。等这件事解决，问问天香姐的意思。”
　　“嗯。”安平道，“其实如果是你收那孩子做徒弟，天香姐不会有异议。”
　　甘若雪摇头，道：“他还小。而且，关于老头儿的一切，我都不会让他继续传下去。”
　　这仇怨真是结大了。
　　安平下意识抚上自己胸口，老祖啊老祖，你可不敢让你徒弟知道你在这里啊。
　　“你要是担心天香姐他们母子分离，我们可以留在广陵啊。”安平说得自己都心动了，届时他和甘若雪在广陵买一间小院，弹琴下棋，对月饮酒，还可以经常回金陵，岂不妙哉！？
　　“至于功法秘籍，让纤纤写两本，或者问解道友要几本，等他修至元婴……”
　　甘若雪淡淡接道：“然后就被哪个变态老祖抓去做炉鼎？”
　　幻想瞬间破灭。
　　安平含泪控诉：“你太残忍了！”
　　“人形丹药，元婴期，散修。这三条最招歪魔邪道的老祖。”
　　修为不高不低，没有背景，可以提升修为，确实很招人惦记。
　　安平捂住自己的脸，无力道：“那怎么办？”
　　甘若雪也不知道，但安平给了他一条思路。他们确实可以留下教导那孩子。如果元婴期不够，那就出窍，出窍不够，那就分神、合体、渡劫。
　　总有一天，无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广陵与金陵相距二百里，二人出发时天已是黄昏，等他们到任宅上方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去。
　　尚在广陵上方的二人就已闻到冲天的血腥味。
　　顾不得刚才全力御剑飞行的消耗，二人连忙咽下回灵丹，化作一道流光向任宅行去。
　　夜色盖不住猩红血色，纯质的黑沾染恶意。白墙上留下血珠飞溅的点点印记，土壤吸饱了肚子。竹叶见血靡靡色，娇花染红灼灼开。
　　断指残臂散落四处，环顾四周，找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这不仅是一场屠杀，更是一场虐杀！
　　雪白的鞋底和月牙白的衣角都沾染上血迹，安平不敢去想脚下踩的是人的手臂还是大腿，匆匆追上甘若雪。
　　伸手抓住甘若雪的衣袖，抬头注视对方，安平的目光撞入那双野兽马上就要冲破牢笼，出来撕碎一切的眼眸。
　　攥着衣袖的手松了松，随后以更大的力气攥紧衣袖：“冷静，好吗？”
　　眼前种种，无一不在告诉二人，任家无一活口！
　　那一瞬间的惶恐被甘若雪捕捉到，即使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他也想象得到现在的自己多么可怖。
　　身上的每一处血液都在沸腾，那是甘若雪抑制不住的一种冲动与渴望。即使他知道这种样子已经让安平恐惧他，他还是抑制不住这种近似于暴虐的情绪。
　　意识到自己暂时控制不住这种异动，甘若雪只好偏过头，用没握剑的那只手拉起安平，向宅院其他地方走去。
　　一路走去，任家上下不说留有一个完整的人，连动物都不曾逃过毒手。
　　任宅现在就是一个大碗，里面盛着鲜血、肉块，这个碗的每一寸都沾染了碗中之物的痕迹。
　　安平只感觉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像是断掉一样，上面定然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可他舍不得让甘若雪松手，舍不得让甘若雪的心里再蒙上一层阴霾。
　　这个时辰约是吃饭的时候，两人向膳厅疾行，未到跟前，站在远处望着，暖黄色的灯光尚且亮着，同地上的血色遥相辉映。
　　七零八落的肉块铺在地上，隐约有一个完整的身形躺在那处。染过血的衣服也分不清谁是谁，只隐隐看出是个女子。
　　快要丧失知觉的手突然失去钳制，重重落回身侧，安平似是真没了知觉，没去注意自己青紫的手，眼神全放在奔向膳厅的甘若雪身上。
　　他只比甘若雪慢一瞬，眨眼功夫，也闪身至那尸体旁。
　　站在尸体旁的那一刻，安平瞬间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尸体。他的腿脚开始发软，“嘭”的一下，坐进鲜血中，半截衣服全染做鲜红。
　　颤颤巍巍的手找了半天方向，才落到尸体的脸上。月白的衣袖被他攥在手中胡乱擦拭着尸体脸上的血迹，待那张温婉绝色的脸稍露出，安平的手一顿，团在手中的一团衣袖纷纷滑出手心，只留有一个衣角去轻轻擦拭着那张早已失去温度的脸颊。
　　“不会的……不是……一定不是……”泣声试图隐藏在一声声呼喊声之后，泪水润开半干涸的血液，在耳旁的一朵小花似的胎记撞入安平的眼中。
　　无法否认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姐！”
　　凄凉地尖叫声划破夜空，城中没有一个人看向任宅的方向。
　　没有侥幸，没有错认。
　　从进来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为止，甘若雪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进入他的视线之中，他只看得到眼前的这具尸体。
　　天香肚子上的那道裂痕宛若一张大嘴，吸走了他的视觉、听觉……吸走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只是个木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那声尖叫冲破甘若雪周身的屏障，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他的身体中。
　　先是心脏，然后是整个胸腔、小腹、脊柱、大腿……直到指尖最后一厘，痛感先是风雨欲来前的乌云，随后重雷从他的头顶直接贯穿他的身体。
　　咚！
　　膝盖砸在染血的地板上，溅起的血珠隐藏进黑衣中。
　　跪下的身形依旧笔直，而甘若雪的头却一直低着。
　　他在看天香肚子上的那道裂痕，那张血盆大口，
　　孩子没了。
　　眼前的灾难有了到来的理由。
　　而这个可笑又荒诞的理由夺走了甘若雪生命中重要的存在。
　　那个弹琴哄他入眠的天香姐死了！
　　那个陪他共度团圆夜的天香姐死了！！
　　那个待他如亲弟的天香姐死了！！！
　　上一刻还冻结的暴虐情绪在这一刻瞬间充满甘若雪的四肢百骸，眼中红光愈发浓郁，周身流动着奇特的气息。
　　任宅冲天的血气在这一刻有了去处，它们化作丝线汇聚在甘若雪周身，渐渐形成一个血色虫茧。
　　“甘若雪！甘若雪！”
　　沉浸在伤痛中的安平意识到周围气息暴动，猛一抬头，就看到甘若雪就在那暴动的中心。
　　冥渊魔体！
　　安平暗道糟糕，恐怕是天香姐的去世勾动了甘若雪的心魔，太上长老去世，封印恐怕不保。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双腿也无力，安平磕磕绊绊向甘若雪走去，一边走一边叫喊，试图让他清醒：“甘若雪！你冷静点！”
　　那血气根本不让安平靠近，一旦靠近，安平便被其掀翻在地。
　　处于暴风中的甘若雪对外界早没了感触，只双眼通红盯着前方。
　　反手掏出一张符篆，给周身加了层保护，安平再次向血气中心走去。
　　“天香姐尸骨未寒，你在此入魔，如何给天香姐报仇！”
　　血气在安平脸上和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你入了魔，便是修士的敌人，你如何查明真凶！？”修士在各地界的制约较小，查事更为方便。
　　安平再难前进一步，他伸出手，血气立刻在他细白的手上割出数道伤口。
　　指尖用力探向甘若雪，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伤口也肉眼可见的增多。
　　“甘若雪！你想害死我不成！”
　　甘若雪的眼瞳瞬间扩大，血气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趁着这一瞬间的凝固，安平终于触碰到甘若雪。他伸手把甘若雪抱入怀中，弯腰把脸贴在甘若雪的头顶，尚算完好的那只手轻抚他的头发。
　　他轻声轻语地唤着甘若雪的名字：“甘若雪，冷静下来好不好？你还有我，还有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查明真相，找出真凶，为天香姐报仇，好吗？”
　　“等大仇得报，你若不放心，我们便去找天香姐的转世。若她生于贫困之家，我们便接济她，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若她生于富贵之家，我们便护她平安。你看如何？”
　　周围血气减了速度，那股恐怖的压迫感消失很多。
　　安平继续柔声道：“天下之大，你我还没见过。若有机会，我们一同游遍名山大川，尝过人间百味，好不好？”
　　“说起来，我刚同娘亲说了你我之间的关系，她同意了。等再回去，我便去求爹，让他把你的名字也入了族谱。甘若雪，我们这下可就绑死了，谁也别想分开你我。”
　　一道干哑的声音响起：“你当真不会离开我？”
　　安平心中一喜，连忙从甘若雪身后换至他身侧，学他跪下，连连道：“自然不会离开！”
　　“不许骗我！”甘若雪周身的血色虫茧渐渐消失，他用力抱住安平，恨不得直接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任谁也分不开他们。
　　他只有安平了。
　　“不骗你。”
　　见甘若雪脱出入魔的状态，安平这下松了一口气。之前的悲痛减轻许多，脑海里开始想会是什么人抢了那个孩子。
　　暗处，一众人见马上就要入魔的甘若雪被拽了回来，齐齐看向领头的陆沉，等候发落。
　　陆沉眼神一冷，淡淡道：“杀了他。”
　　膳厅中二人跪着抱了许久，正要起身收拾残局，为任家众人收敛尸身时，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逼近。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甘若雪揽着还在怀中的安平向上冲破屋顶，躲过突然袭来的一击。走之前，还不忘把天香的尸体收入纳戒。
　　二人在屋脊上立定，甘若雪手握重剑挡于身前。安平一手握剑一手拿符，警惕地看着四周。
　　那人一击未中，立刻扭转身形，向上追去。
　　与此同时，又冒出四人，加上先前一人，共五人。其中三人元婴初期，两人金丹末期。
　　五息之间，两方交手数回合。甘若雪与安平的脸色皆沉下来。
　　“一会儿我拦下他们，你赶紧走。”
　　几个回合下来，甘若雪能感觉到他们与自己的差距并不是非常大，他尚且能抓到机会让安平逃走。
　　安平抹去嘴角的血迹，苦笑道：“你拦得了一时，之后怎么办？我这速度他们可是眨眼就能追上。”
　　甘若雪皱眉，想继续说服安平，又听安平道：“不管一会儿谁有机会走，都不要犹豫。”
　　如此也可，总归他打定主意要给安平争取逃走的机会。
　　几句简单的交谈，两人再次同那五人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