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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君携长剑归 ...

  •   时间飞逝,朝中波谲云诡,时有官员落马斩首,原品休致,殿前稍有不慎便会惨遭九族。

      洛白芷听闻一月前上任的江南河道总督因为治水不利,被对家逮着机会参了一把,一朝又回到了寂寂无闻的七品知县位子上,忍不住唏嘘。

      李袭夜近些日子较前些天更加忙碌,与之不同的是不在书房论事,而是去了天崇帝的御书房。
      也难怪王府内多了不少诰命夫人请洛白芷去游湖赏花。

      她刚送走李部堂家的嫡女,折回屋不久便见着一身墨绿朝服的李袭夜踩着落日余晖而归。
      他清冷淡漠的脸上霎时也擒上宠溺的笑。

      “芷儿,与你说一件事,你先答应我不准犯急?”夜间,李袭夜拦着洛白芷,试探性问道。
      “什么事?”待李袭夜话刚落,洛白芷便难安地支起上半身,焦急反问。

      朝中事情变化莫测,即使前面发生那么多事,李袭夜也未曾主动与她说起过,这会子特意挑着这种时候问,洛白芷一颗心惴惴不安,她手心发紧,拽着李袭夜的袖口。

      “看你,叫你不准犯急。”李袭夜捏着洛白芷的小脸,皱了皱眉,他的小姑娘瘦了。
      “好,我不急,你说。”
      “端亲王府今日被抄了。”李袭夜摩挲着洛白芷的脸。

      听闻是这件事,洛白芷悬着的心才放下大半,好在不是李袭夜又在朝堂上受到什么委屈事。但,转念一想,端亲王王府怎会被抄?端亲王作为天崇帝唯一的胞弟,即便端亲王犯了什么错,没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的,那简单给一个小惩戒也便是了,何须如此大动肝火,想必是直接触及到了皇室利益。

      不过,璞玉作为端亲王未出嫁的女儿,父亲犯罪,她理应会有所牵连。
      想到璞玉从外面流浪颠簸十几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又遇到这种事,洛白芷的一颗心又提了上来。

      李袭夜仔细注意着洛白芷的神态,看她面相纠结,眉眼时而舒缓时而皱起,忍不住学着她以前的样子,玉骨长指覆在她眉心,一点点抹去她的不安。
      “璞玉没事。”

      洛白芷将信将疑,一双雾气朦胧的眼煞是迷人。李袭夜薄唇温热轻轻覆在上方,一字一顿解释。

      隔日天还未彻底亮堂,洛白芷便带着茴香去了郡主府——璞玉的府邸。
      看门的门房是个年轻的小厮,彼时正打着呵欠开门,一看来人身穿绫罗绸缎头戴价值不菲珠钗,周身华贵气派凌然,就连一起的小婢女也是说不出的气质出众。

      那簪着绒花的小婢女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家郡主可在府上?”
      门房往里边回头看了一眼,自昨日他从翊坤宫那儿被派下来给郡主做门房开始,眼前这位尊贵的主是第一个来敲门的。
      他犹豫了一晌,才开口说:“我们家郡主歇着呢。”

      “袭王府袭王妃来看望璞玉郡主,你去通禀一声。”茴香见门房一副公事公办,将大门看得紧紧的样子,便自亮身份,仰着下巴,吩咐道。
      “是,是袭王妃啊。小的眼瞎,郡主昨个儿便嘱咐了,说袭王妃若是来了,什么时辰都得迎您进来。”门房原先是忌惮眼前这位主的,怕得罪了什么贵人。但总归自己在其位谋其职,既然皇后娘娘吩咐了好好办差,他哪怕是掉脑袋也要办好这个差事。恰巧为难呢,听闻是郡主早早儿提过的袭王妃,门房连忙开了门,跪着迎接。

      大梁自从建国起便一直未立过郡主府,所以郡主多半出嫁前随父住,出嫁后随夫住。
      璞玉是仅有的一位。

      郡主府不似洛白芷想象中的荒芜,这里边一切打理得仅仅有条,丫鬟小厮云云穿梭在各个屋檐下。
      洛白芷这下再次笃定,端亲王被抄绝不是天崇帝一时盛怒之下的决定,更像是蓄谋已久。

      “可是袭王妃身边的茴香姑姑?”一位挽着坠髻,年龄较之茴香要大不少的丫鬟走了过来,恭敬向洛白芷行礼后,垂声询问茴香。
      茴香答:“这位便是我们王妃。”

      智九这才稍直了腰身,正正经经地向洛白芷拜了拜:“我们郡主在里间等着王妃娘娘呢。”
      智九在前面带路,洛白芷跟着在廊檐尽头拐个弯,便进了一间屋子,正巧遇到听到动静往外走的璞玉。

      “嫂嫂,你来了。”璞玉一夜未眠,她房内还有个面相温和,上了年纪的夫人,她正在纳鞋,见洛白芷来了,也赶忙行礼问安。
      “婉姨不必客气。”洛白芷伸手挡住了刘氏欲要行礼的身子。

      刘氏显然有些局促,经不起洛白芷这样的高待。
      刘氏前后望了望,智九和茴香都悄无声息地退下了,料想洛白芷和璞玉有话说,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在此:“王妃娘娘还未用早膳吧?奴婢去后厨瞧瞧饭食好了没。”
      洛白芷知晓让刘氏留下也仅是徒增她的无措:“多谢婉姨。”

      “一宿没睡?”洛白芷瞟了一眼璞玉眼下的淤青。
      “嫂嫂,你瞧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璞玉眼中有泪花闪烁,口中语气却是云淡风轻的,大喇喇往身后的软塌上一躺,四仰八叉,要多没形象就多没有形象。

      洛白芷凑近她身边,和她躺在一块。两人两双眼,定定望着上方雕栏玉砌的楼阁花纹,说起话来。
      璞玉之所以能够免于此难,洛白芷大抵也从李袭夜口中揣摩出七八,再加之璞玉一番话,则是笃定了。

      璞玉自出生后一直流落在外,不曾受过端亲王的照拂,临近及笄好不容易回到了端亲王王府,端亲王却一门心思宠养女废亲生女儿。可谓是没有一天真正地享受过父爱。

      这种本该是千金之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人,飞来横祸被弄丢,置于民间散养,尝遍疾苦。原以为会苦尽甘来,谁知亲生父母早已移情别爱,自己被无名无分被圈在后院养着。
      想着,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

      “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如今你是大梁唯一的郡主,唯一一位辟了郡主府的人,人人羡慕你,巴结你还来不及呢。再者说,你还有婉姨,她一直都陪着你。”

      璞玉茫然的眸中闪过一道光,嘴角上染上一抹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是呀,她还有娘,这个与自己没有一丝血缘,却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娘。

      “嫂嫂,那个人经三司会审,今日便要被发配到宁古塔充军,我不想去看他。”
      璞玉每每瞧着琳琅郡主在端亲王怀里撒娇时,心中便会升起一股怨恨,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成了人上人,她一定要让端亲王后悔。她的这点阴暗的想法在夜间,无人的角落不停膨胀。在白日又强压下去,面上摆着不以为然。

      “不去看他被人唾弃?这么好的时机,不去可惜。”洛白芷轻轻一句话,毫不掩饰地揭开璞玉自认为掩藏得很好的小秘密。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随意摆放的四肢有些僵硬。

      “璞玉,这没什么大不了。”洛白芷侧过身,与璞玉对视。璞玉眼中的挣扎与躲闪昭然若揭,面色羞赧,不敢与后者对视。
      “听我说……”洛白芷嗓音清脆,每一个字仿佛有魔力似的将璞玉乱做一团的心渐渐抚平。

      “一来,端亲王确实不是个合格的爹爹,他藐视皇族血统,轻视子女遭受的苦难,他走到如今,是他一手造成,与你无干。”
      “二来,端亲王居然想着谋朝篡位,祸乱皇室血统,妄图以旁人之子假为自己的子嗣,实属谋逆,欺君罔上,死罪难逃。”
      璞玉耷拉下去的长睫轻颤,匆匆瞄了一眼洛白芷,又似一只受伤的小兽迅速躲开。
      “三来,人有七情六欲,喜则笑,悲则恨。你有权利去厌恶,去憎恨每一个亏待你的人。”

      洛白芷话音落下后足足有几息,才传来璞玉细蚊一样的抽泣声,一颗滚烫的泪“吧嗒”一声掉落在她们俩彼此紧握的手掌上。
      洛白芷手背被热泪烫得一抖,哭出来了就好,哭出来心里会好受很多。
      她知道,璞玉从来不是不在意端亲王。

      璞玉小声的呜咽逐渐变成清晰的啜泣,她搂着洛白芷的手腕,趴在上面哭诉,第一次,说出心里的渴求。
      她一直渴望父爱,渴望爹爹能够在她颠沛流离的日子找到她,给她关爱和温暖,可是她等啊等,一直等到绝望也没能等到。
      所以,她在漫无天日的等待中恨上了这个人。希望他受到惩罚,希望他哪一天过来求自己。

      “你看你,哭得像只花猫。”洛白芷擦掉她面上的累,“去不去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端亲王游街示众?”
      “怎么不去。”

      洛白芷深知再如何心性明朗的人长期被怨恨蒙蔽双眼,总有一天会不慎一脚踏入泥潭无法自拔。趁着璞玉还能压抑着这份怨恨不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她要让璞玉将满腹委屈发泄出去,发泄完了,她就能放下过往,做那个高高在上的独一无二的大梁郡主。

      “王妃娘娘,玉儿,吃点东西再走吧。”门外刘氏抹了一把泪,稳稳声调进来,手中香甜的青菜肉粥散发诱人香气。
      她怜爱地看着同样刚哭过的璞玉,因着洛白芷在,忍住替她擦泪,只是偷摸摸塞了一块帕子过去。

      洛白芷和璞玉对视一眼,扬了扬眉,外头时间还早,吃完早饭再去照旧可以挑个好位置。
      吃完早饭的两人坐上洛白芷的轿子,畅通无阻地上了端亲王必回游行经过的酒楼上。

      酒楼上人声鼎沸,以至于雅座内两面结实的墙壁都挡不住人们议论的声音。

      “嘿,听说没,今日游街的可是咱们大梁唯一的亲王喽!”
      “端亲王呐,谁不知啊!外头贴了满大街告示,你还当自己拿了一手消息炫耀啥!”
      “甭说别的,往年告示可是会说下马的犯了啥事,你瞅告示上写了没?没写啊!”

      洛白芷和璞玉趴在雅间窗沿上往下看,耳朵不知不觉便竖了起来,想听听市井是如何议论天崇帝对待端亲王一案的。

      “嘿!这我可知道了!”先前说话的那个人语调一扬,卖起关子,非得等到一同看热闹的给他斟满酒,剥好瓜果才开口。
      “嘿!我听说啊,你们凑近点凑近点。”声音倏然小了,洛白芷不知不觉也歪着耳朵,往声源处凑,“我七舅姥爷的表外甥是在兵部当差的,说是端亲王霍乱皇室血统,宠妾灭妻,任由府里的小妾从外头抱回来一个孩子,谎称是端亲王的子嗣,啧啧啧,还是个男娃娃哦!”
      “斯……”四下一阵倒吸气声。

      皇室子嗣不丰,天崇帝多年又不曾选妃,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加之朝中皇子皇位相争,就连一向默默无闻的袭王也动手了。他们都略有耳闻。只是争来争去的,天崇帝始终不松口,其中缘由就耐人寻味了。

      本是这种特殊时间,端亲王私底下纵容妾室抱子胡作非为,还意图欺瞒,替抱子入皇籍。
      先不说端亲王对皇位一事是否有所私心,单从引入不纯血统历来说即是滔天大罪。
      亲王之子再如何不济,将来只要不出大差错,袭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这样子,子又生孙孙又生子,保不齐哪一代的子孙抑或造反,抑或运气好登上九五之尊也是说不定的事。

      “端亲王真是糊涂啊!”
      “嘿!可不糊涂了,指不定怎样小心思呢。”

      众人嘈嘈私语没完没了说着,不多时,茶楼下想起百姓的呦呵声,白菜臭鸡蛋呈现完美的幅度抛向四肢被牢牢绑在牢车上的端亲王身上。

      多少有被端亲王迫害过的人请了不少百姓过来送问,端亲王一身雪白的囚衣沾上黄绿色的蛋液和青菜,面上全然的绝望。

      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处于懵乱状态中,莫名其妙的被压制着进了宫,莫名其妙又被压着进行三司会审,再后面则是一道圣旨被夺官爵发配充军。他从盛年开始,便一直跟着天崇帝打天下,马前厮杀,刀口舔血的日子都过来了,却败在了太平盛世。他看着明黄的圣旨上十几条罪状,官居高位久了,每一条罪状他都见过无数次,但第一次拥有这些罪名,他是不服的,他在牢狱叫了整晚,这会喉口腥甜,像是刀剑划拉过一般痛,尽管如此,那个狠心的哥哥还是不愿来看他。

      他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姓李的孩子而已,天崇帝怎会这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走开,走开,全都走开!”端亲王忽然魔怔了似的大吼大叫。
      殊不知,他越是失态,掩藏在背后的人越是欢快,那泼天的烂菜叶子就像下雨一样很快堆在他的头上,面上。

      洛白芷面无表情地盯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囚车,端亲王口中污秽的骂词不断。

      “啊!”
      哐当一声,一杯搀着半温的茶水就着整个茶盅掉到了端亲王手背上,他带着手啊拷的手背被砸得起了一个青白的包块,端亲王仰头,将想破口大骂,只见楼上一张与自己甚是相似的一张脸浮现,他张着嘴,傻了一样,目不转睛,不再出声。

      璞玉垂眸,嘴角上还是没忍住染上苦涩的笑,她小声说:“端亲王,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宁古塔位于西域,那边常年暴雪旱灾,寸草难生,名义上说的是充军,实则则是临时处死的一众酷刑。

      关押端亲王的囚车后头还跟着其他几个囚车,分别是端亲王妃,丽娘,还有一些心腹管家。天崇帝是起了狠心的,不放过一个。

      “璞玉,璞玉,我的心肝,我的儿啊!你救救娘,这事儿和娘无关,你救救娘。”沉默了一路的端亲王妃察觉到楼上扔茶盅的人是璞玉后,哭天抢地乱说一通亲密话。

      璞玉狠狠叹出一口气,闭眼,关上门窗,将声音隔离在外。
      对她而言,端亲王妃较之于端亲王更令她失望,只是她一直都有许氏在身边,许氏才是她的亲娘,没有期盼便没有痛,不痛则不恨,唯余失望罢了。

      “现在心里舒服了吗?”璞玉眼中的阴霾逐渐散去,洛白芷重新叫小二给璞玉上了一碗茶,推到她面前,细声问她。
      “嗯!”璞玉一口喝下温热的茶,她从来没有如此心情畅快过,管他后人如何编排,她现下的心情是愉悦的,她埋藏在心里的那股不甘已然释放,从现在开始,她是璞玉郡主,全大梁最尊贵的郡主。

      “嫂嫂,谢谢你!还谢谢五哥哥。”
      五哥哥?洛白芷眉梢微扬,这事和李袭夜有什么关系?

      璞玉看出洛白芷的不解,便说:“五哥哥在殿前保下我,为我争取郡主府,为了鸣冤。没有五哥哥,想必我也会是下面队伍中的一位。”
      这事,李袭夜昨夜可没对自己说,洛白芷心想,她原以为全是天崇帝的决断。既然如此,那端亲王抱外子混入皇籍一事是否也于李袭夜有几丝牵扯?洛白芷不禁猜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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