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卿否

17、第17章 弦断流音百十里（17）

　　偏远的宫殿里，若离挑了一身还算新的衣裳给楼之珏换上，这些年她想让他穿一些别的颜色的衣裳，可最后都被沉默的拒绝了，最后留下的永远都是一些素白的颜色。

　　这个时辰，楼国使臣觐见怕已经完毕，接下来的宴会，楼之珏是一定要出席的，以一个尴尬的身份。

　　楼之珏看着明显走神的若离，偏了偏头，让若离没法再绾发：“怎么这么心神不宁？”

　　若离摇了摇头，将玉簪盘入冠中，才打着手语道：“今日的宴会，一定不会太平，你……”

　　“……”楼之珏扯了扯嘴角，想要笑，却又忍住，想着自己得来的消息，慢慢开口：“本就是预谋而来，何谈太平？只看龙争虎斗，谁更胜一筹罢了。”

　　“所有的宠爱，也是基于有利用价值……”

　　若离心越发觉得酸涩，深吸一口气笑道：“阿珏这么好，他们不懂珍惜，是他们太蠢了。”

　　“以后，他们一定会后悔的。”

　　若离始终坚信楼之珏这样的人，终究有一日会脱离所有的掌控，扶摇直上，最后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有眼无珠。

　　后来，一切也的的确确如若离所料，那些人都后悔无比，只是后悔的原因，却原比现在要复杂的多。

　　楼之珏失笑，看着若离道：“傻子。”

　　若离早已习惯这个，习惯性忽视，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两人收敛了笑容，踏出了内门。

　　一出门便看见赶来的内侍，楼之珏没等他们开口，便道：“走吧。”

　　内侍不敢再耽搁，若离也乖巧的跟在楼之珏身后，只是越靠近宴会，心里就越沉重。

　　楼之璃端正的坐在主位，眼神里却盛满了惶恐不安，他终归只有五岁，身边都是陌生人，让他坐立不安，一双眼睛四处寻找元将军的身影。

　　直到一声传报，所有人的目光从他身上转移，他才敢猛地转头去看周围，直到后座的熟悉的身影入眼，才一颗心慢慢定下来。

　　定下来还是心有余悸，他想要得到一份鼓励的眼神，可他发现舅舅眼神和那些人一样，瞅着宫门，仿佛什么也拉不回来他们的目光。

　　一身素白长衫的楼之珏就是这样出现在楼之璃的眼里，神情淡漠，恍若世外之人。

　　元将军手缓缓握拳，脑海里小小的身影和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十三年，这个孩子终究靠着自己长大了。

　　楼之珏感受着那些看好戏的目光，缓缓行了礼。

　　夏皇似乎很是高兴，指着元将军便道：“今日楼国使臣前来，不必拘束，你也有十几年不曾见过亲人，趁今日好好叙旧。”

　　楼之珏垂了垂眸，应了一声，随即慢慢转身，抬眸缓缓看像陌生又熟悉的人。

　　元将军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勇气。

　　直到——

　　“元将军，好久不见。”

　　少年清润的嗓音犹如一道惊雷砸下，让他瞬间就微红了眼眶。

　　元将军……冷冰冰又疏离的语气，那一声声稚嫩的舅舅还留在记忆里，嘲讽着他。

　　楼之珏不待元将军回复，便主动入座了楼之璃身旁的位置，想来今日这位置，夏皇也费劲了心思。

　　身旁衣角被拽住，让楼之珏有一瞬间的怔愣，还以为是若离，顺着衣角一看，便是一只肥嘟嘟的小手。

　　“哥哥……”

　　楼之璃睁大了双眼，眼巴巴瞅着楼之珏，元将军不允许自己坐他身边，而好不容易来一个人，他想要打好关系，不想自己一个人呆着了。

　　楼之珏看着一脸天真的楼之璃，仿佛时间一下子被拉伸到了儿时，那时候的自己，也一定这么天真无邪吧。

　　他不由得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伸手便想甩开楼之璃的手，可对方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哧溜的移了过来，从拽到抱住不过一瞬间的事。

　　“哥哥……你保护我好不好，阿璃会给你好多好多银子的。”

　　楼之璃小声的说完，似乎又对自己的胆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一抹羞怯的笑容，眼睛大大的，满眼都是信任。

　　这种眼神，楼之珏还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人时常这样信任着自己。

　　楼之珏终究还是忍住甩开楼之璃的手，或许是是为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也或许是因为那相似的眼神。

　　夏皇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开口笑道：“看来终究是血脉相连，三皇子这般亲近大皇子，楼皇该放心了。”

　　元将军心一凛，刚要开口，就看到前方少年平稳的声音传来：“一面罢了，稚子之龄，什么也不懂。”

　　夏皇挑了挑眉，看着少年眉间表露的郁气，对自己造成的局面似乎很是满意，笑得更加欢快了。

　　一个是备受宠爱的皇子，一个是被遗忘饱受摧残的质子，对比一下，心中不怨愤是不可能的。

　　那就好好比较一番，最好……

　　夏皇心中一番思量，却忽视了少年那深藏眼底的讥笑。

　　“你真的是我哥哥啊。”身旁拉扯的力度让楼之珏回神，听到这话冷冷道：“我不是。”

　　楼之璃瘪了瘪嘴，瞧着有了几分委屈：“可是他们都说血缘，那……那在别的地方的哥哥我有一个，你眼睛这么好看，和母后一样好看，怎么就不是我哥哥了。”

　　楼之珏有一瞬间的暴虐，尤其是在听到眼睛相像的时候，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扯回自己的手，冷漠道：“我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他不想回楼国，也不想再与他们扯什么亲情血缘，说这话，并非是置气。而是他自己清楚，在那一年冰冷的湖水里，他小小的世界就已经容不下那么多人了。

　　楼之璃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自己舅舅的眼神，默默的沉寂下去。

　　不说就不说，又不是不说就代表不是了。

　　几番觥筹交错，夏皇挥了挥手，对着楼之珏道：“你们兄弟俩也该叙叙旧，如此便安排小皇子入住你处，你要好好招待，有什么难处尽管提出来就是。”

　　楼之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夏皇，安静应了一声。

　　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无论楼皇想怎么下手，只要三皇子是在他这里没的，那便是兄弟相残，与大夏毫无关系。

　　哪怕楼之璃的死，不论是楼皇下的手，还是大夏的阴谋，终究还是会落在他头上，一石二鸟，好谋划。

　　若离等到楼之珏出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哪怕她是楼之珏的贴身宫婢，因为后颈的奴，终究是无法踏入任何宫殿一步。

　　她看着踏出宫门的楼之珏，少年身姿如松，面如冠玉，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找到，而她一眼也看出少年浑身的低气压。

　　一如既往，在那人看过来时，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楼之珏眨了眨眼，心中回暖，快步走到若离身边：“怎么傻等着，不会先回去等么。”

　　“看到你出来，我才安心。”若离轻描淡写应付过去，她这些都习惯了，是真不累。

　　她瞅了瞅少年微沉的脸：“发生了什么？”

　　“楼之璃会和我们住一起。”楼之珏本不想说，可这事不是瞒就能瞒住的。

　　若离眼睛微微放大，也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夏皇的打算。

　　楼之珏看着眉头紧蹙的若离，轻笑一声，食指轻轻放在若离眉头中央：“不要担心，我会应付好的。”

　　若离看着少年清润的眉间，还有眉目间隐约的温柔，欲言又止。她终究做不到像浮音那般，好似一切都不入眼中。她是真的心疼这个人，一个人踽踽独行在这世间，从未接受半点温柔。

　　若离笑了笑，对着楼之珏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眼前入目皆是喧嚣，远远看着倒是上下一心，君圣臣贤，可是谁知道这些人背后却是污秽不堪，面目狰狞。

　　楼之珏转头，对着若离说：“终有一天，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若离伸手握住楼之珏的手，无声的陪伴和支持。

　　两人回到居住的宫殿，已然是翻然一新，不复当初的荒芜和破败。楼之珏心中冷笑连连，但看着若离开心的样子，第一次觉得夏皇这样的举动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若离是真开心，哪怕目前是一时的，至少他们这段时间日常生活上会过的很舒心。

　　“阿珏……”

　　若离几乎是一瞬间便看到楼之珏紧绷了身体，看着身后的男子，伸手拉了拉楼之珏紧握的手，指了指房内，对着男子行了一礼。

　　楼之珏慢慢回头，看着元将军：“元将军。”

　　元将军似乎想笑，心里的悲伤好似破了一道口子，蔓延到心脏，酸的他根本扬不起嘴角：“阿珏，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前尘过往，何必多说。”楼之珏轻轻笑了一下：“在其位，谋其事，我不怪你。”

　　元将军看着楼之珏冷淡的样子，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对方眼里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什么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也不必忧心，我也不怪楼国。”楼之珏平静的诉说：“我为质多年，楼国如今也设立太子，膝下儿女承欢。还烦请元将军回去禀明楼皇，就当我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