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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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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敛眸,停下脚步回身认真地看着她。
此时已走入人迹不多的巷道,旁边人家栽种的树斜伸出一桠翠枝,日光疏漏在二人发顶,些许日光落在他脸上,阴影将青年的脸部切割得更加立体深刻,嘴角常有的弧度也缓缓收住;与林霰为数不多的见面中,他一直表现得温和文雅,就算偶尔的强势也是不得已为之,被他那样邃远的目光凝视着,云翎颇为不自在。
虽然才疏学浅,但她就是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得不那么无知一点,表现得,至少在某方面和他更接近一点点。
她不安地眨眨眼:“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不好意思,我不该妄加评论……”
林霰摇头,道:“没有,你恰恰说中了十之八九,我只是好奇你的身份,却又不想勘破如今的局面,一时想入了迷,让你不安,实在抱歉。”
坦白得让人哑然。
云翎怔了怔,才道:“现下的我们是相对真实的自己,这样不好吗?”
林霰弯眸一笑,“是挺好。”只是总有种镜花水月的感觉,他站在她身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
那家食铺外头挑了个布帘,规规矩矩的写着“老张面店”,跟随林霰到的时候正巧赶上有人吃完从里边出来,带出来一阵馥郁的浓香。
云翎真的来了兴致,跟在林霰后头进了面店。
此处虽偏,但人也不少,除了散落几桌的客人,有三两店小二,着白虔布衫,忙进忙出。林霰和云翎自个儿寻了位置坐下,立马有小二擦净桌面,里间掀帘而出一位挽危髻,腰系青花布手巾的妇人斟茶,林霰道:“两碗清汤面,二斤卤牛肉。”
妇人一看是两位青年男子,“二斤怕不够二位吃的?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正是该长身体的时候,不若三斤?”
云翎在一旁频频点头。
“那便三斤。”林霰不欲与妇人多费唇舌,待妇人走后,轻声道,“吃不完不许走。”
云翎自信道:“你可别不信,我还真就能吃完。”
林霰一声哼笑,自顾饮茶。
此时外头进来几个汉子,不点吃食,也没人招呼他们,围着吃面的客人们,云翎疑道:“那是些什么人?”
“每家食铺都会有的闲汉。”林霰道,“可使他们买物件,取送钱物,所费也不甚贵。”
云翎便招手唤了一人来,使那闲汉到城南别院去送个口信,只说自己平安,闲逛便回,让余嬷嬷莫要责罚绿漪等人,那闲汉得令收了钱便去了。
又掀帘进店几人,手持竹篮,店小二上前去阻,云翎只觉得什么的新鲜,不等她开口,林霰主动解释道:“那些是撒暂,卖洗面药或果实甜品,她们不会问客人所需,直接发散于客,便借此得钱。”
“很讨厌。”林霰直白道,垂下眼睛,“我不喜欢这种强买强卖。”
云翎同感,直点头。
撒暂与小二纠缠中,有一怀抱琵琶的女子进得门来,穿红着绿很是娇俏,林霰正欲解释,却见先前那传菜妇人从里间端了面和肉出来,见到那女子,眉毛一皱:“不是说不许你来了吗?快出去,莫要影响我生意。”
那女子自顾弹唱,“态轻盈,人俊俏,半傻半呆惹人笑。谁料他这无赖儿会盯陈梢,哎呀早知如此不该笑。哎呀哎呀呀……”
妇人将面和卤牛肉摆好了,道了一句“慢用”便撸高了袖子去和女子掐架,林霰笑着摇摇头,“那不唤自来的是不入流妓院里的下等妓女,唱完小曲便来问人要些钱财。”
“生活所迫,换做是我为了生存可能也不怕讨人嫌。”云翎道,“只是现在我终究不是她们那种处境,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对于这种强迫性的强买强卖终是不喜。”
清汤面热腾腾的冒着热气,面汤微黄清亮,带着一股子蕈子的清香,点缀着嫩绿的葱花,辅以烫过的青菜,再加上旁边的牛肉,实在是让人食指大动。
林霰的吃相很优雅,一箸面一筷牛肉,速度虽快却没有声响,云翎学着他的吃相,速度却完全比不上,等林霰吃好,小二送上湿巾净手时,云翎还剩大半没吃完,加快速度的同时抬眼看他。
林霰从袖里取出帕子,倒了些茶水润湿,轻轻地擦过唇面,压了压唇角。
原本有些清淡的唇色因为进食和这一番擦拭而变得红润,眉眼也被烟火气熏染得一片柔软,几缕发丝垂在耳边,平添几分雅丽。
“快吃。”林霰微微抬首示意,“剩下那些都是你的。”
牛肉还剩大半,云翎顿感压力。
她抬眸不满地看向林霰,他又道:“不着急,我等着你。”
“我尽力了。”云翎将汤面吃完,加上牛肉,她吃的实在不算少,微微鼓起的肚子被腰带勒得难受。
林霰赞道:“你胃口比我想象中好上不少。”
不就是拐着弯说她能吃吗,云翎只好假笑。
“哟,良爷,您可许久没来了,还是照常吗?”妇人像是见到了熟客,大声热情地招呼着。
林霰回头,眉头不自觉皱了皱,他起身向才进来的男人走去,声音微沉:“叔父。”
男人瞳孔微缩,难掩震惊之色,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欲言又止:“……侄儿。”
云翎回头看去,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微胖的男人,长眉美髯,唇边自带三分笑意,看起来很是亲切,服装虽然不显,但云翎观其腰带嵌美玉,足踏云锦靴,腰间佩戴的香囊光看布料色泽和精致花纹都可显其不凡。
“你……”男人语调平静下来,随着呼吸起伏的凸起的肚腩显出他心绪的不宁静,“你怎么会在这儿?”
颇像发现族中子弟偷跑出来的说教口气。
林霰反问:“那您又何以在此?”
男人道:“这,许久未曾来过,心血来潮,就来坐一坐。”
林霰笑道:“侄儿也一样。”
“那位是?”男人看向云翎,语带惊异询问。
林霰微微移了一步挡住男人的视线:“一位友人。”他似笑非笑地瞧着男人,“叔父入座吧,侄儿已经用好,先行一步。”
他微微侧身示意云翎跟上,拱手一礼,“叔父慢用。”
云翎跟着一礼,男人看着二人付账掀帘出去,转头对着妇人道:“老样子。”说罢坐下,眼睛看着二人坐过的那处,手指不自觉地轻点着桌面。
半晌哂笑,“胆子真大。”
“接下来去哪儿?”云翎摸了摸肚子,神色餍足。
林霰回神似的眨眨眼,敛起沉色,“大暑正伏天,地上热气蒸腾,不如湖上泛舟,乘凉消暑,如何?”
“那就走吧。”云翎跟着他走,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这天儿好热,我都快化了。”
林霰看她怡然自得,不觉有点气闷,“你就不好奇……”
自觉失言,他欲盖弥彰道,“没什么。”在她面前,他难得表现出颇为孩子气的一面。
云翎“扑哧”笑出来:“真是难得,你也会有失态的时候。”她眸子一转,“方才你既是说了我是你的友人,那我也就担下了。既是朋友,相处就要无甚负担,这样不谈其他只管风月就很好。”
林霰若有所思地侧眸看她,“也是,是我迷障了。”
这样不顾身份地位,甚至连探查都不愿的去结交一人,这还是回京都几年来的头一遭,让人恍然忆起快然潇洒于江湖那些日子。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忽然笑:“诶,小冒失。”
“怎么了怎么了?”云翎停下脚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老实说,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递给她一方帕子,“你嘴边还有酱汁。”
“这不是看你着急走吗。”云翎接过,随意擦了擦后收入袖中,“我就不还你啦。”
自然得就像相处许久的老友。
林霰摸了摸下巴,“我叔父那人,怎么说呢……很复杂。”他停了一下,“我方才还在为自己的急智沾沾自喜呢,你从哪儿看出我着急了?”
“女人的第六感。”
其实因为她在后面看得真切,他的手自然下垂在身侧的时候,指节有不自然的点触。
京都东面有湖明叶,花草繁盛,烟柳垂岸,莲叶亭亭,红莲开遍,采莲女立于小船上,头戴荷叶帽,一群豆蔻之年的姑娘们一边唱着歌儿一边干活,笑靥如花,欢声笑语。
“年轻真好。”
林霰问船家租了船过来,就听见云翎感叹了这么一句,他不禁笑道:“你也不过十七八,正是大好年纪,何出此言。这石火光阴,转瞬而过,世间总是有人正年华,有人正迟暮,天理循环如此,不必太过感伤。”
“自然,感伤改变不了什么。”云翎说着,弯腰进了船蓬,“不过正是有了这许多感伤才催发了这许多感慨光阴的诗歌。”
林霰带上草帽,站在船尾,手握竹篙撑船,“诗缘情而发,不过那是诗人,就你而言,忧伤以终老都未必能成诗。”
云翎捂住胸口,“……我竟然无法反驳。”
林霰撑船的动作娴熟有力,和他给人的文雅书生感正好相反,小船悠悠地向湖面荡去,云翎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像是拿紫豪的手握起竹篙竟也不违和。”
湖面有风来,拂过发丝,吹得他衣袂轻扬,林霰道:“此时要是能有箫笛琴筝相伴就更好。”
云翎见小桌上放着一方长形木盒,伸手抚了抚,道:“真是可惜,我不懂乐器。”又辩解道,“再说,这细细风声,缓缓水声,正应那句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林霰点头,“也是。”
他停下动作,向她招招手,“你过来。”将竹篙递给云翎,接下草帽给云翎罩上,“试试看。”
云翎以前是荡过乌篷船的,上手这个也不过是生疏那么一小会,林霰看她划得卖力,笑:“看不出来你还有那么一手。”
云翎挑眉道:“学我说话可是要收费的。”
林霰打开那只盒子,里面是一只洞箫,“在下别无长物,只能吹奏一曲相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