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妻》生姜含片

1、第 1 章

　　时值五月鸣蜩，南序国江南一带暑气初盛，温风习习，未到午时，地上却似乎都蒸腾着热气。
　　萧其羽一行人赶了一早上的路，宋书翰一介书生更是累得眼前发昏。他们途径龙台里平泉村，此地背靠山川，溪流环之，林木犹多，入眼皆是生机勃勃的深绿，站在村口窥不见全貌，只能隐隐见阡陌纵横，人家与绿树相互掩映，工巧不多，胜在质朴自然。
　　快到饭点，有几缕炊烟飘了起来。
　　有几个扎着总角的孩童正在溪边玩耍，见生人过来也不害怕躲避，见他们虽然风尘仆仆，装束也寻常，但长得都很英气，步履稳健，神情泰然，这种人他们见得不少，便招呼伙伴迎了上去。
　　为首的是里长家的小子王全，他道：“几位客人可是来歇脚的？”语气熟稔得仿佛说了千遍。
　　萧其羽觉得有趣，村庄农户大多与市镇联系极少，有人甚至一辈子都不曾离开村庄，对外几乎一无所知，他想起手下人讲过的一则趣事，某知县途中迷路，路遇一樵者，派差役前去问路，差役问此地何名，尔住何庄，尔何姓名，樵者木然皆答不知，知县感叹民风之醇，其俗美哉。
　　他听完只叹樵者愚昧，至于其他，却是有心无力了。
　　只是这平泉村似乎有些不同，孩童都能如此，想必民风也大胆。宋书翰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答道：“正是，能否予在下等人一口水解解渴？”当然要是能有饭菜提供就更好了。
　　王全见宋书翰一副书生的白净模样，又听他自称在下，而不是像有些莽夫大大咧咧的，气质很像云家哥哥，便生出了点亲近之意，点头道：“几位随我来，我带你们去村里的茶棚去。”
　　跟着孩童们进入村庄，一路走着，果然每家每户多少栽种花草，香风满溢；七折八转的到了一处平坦开阔的场地，萧其羽暗忖应是村民们用来议事集会之用，场地东北角栽种着几棵桂树，星点密集地缀满了满树，传来阵阵馥郁的香味
　　明明还不到开花的时节。
　　萧其羽眼带疑惑地看向宋书翰，宋书翰解释道：“这是四季桂。”话语一顿，“不过这种树向来也开不了这么多。”
　　王全引着他们到树下的茶棚坐下，那里摆了两三张桌子，几把长椅，说是茶棚，其实连棚子也没有，借用了桂树浓密的树冠充当，着实有些简陋。
　　王全四处望了望，自语道：“咦，云姐姐人呢？”他转头吩咐一起玩的伙伴，“你去云姐姐家里看一下她在不在，就说有客人了。”
　　他自己则留下给萧其羽他们上茶。
　　茶碗质地一般，在用惯了精细物件的萧其羽看来简直就是粗劣，好在干净，他也不是挑剔的人，试探着喝了一口。
　　绿豆酸梅茶。
　　绿豆消火，酸梅生津，茶水微苦解腻，他们赶了一早上路，宋书翰早已又渴又饿，顾不得形象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觉得更饿了。
　　“咕～”
　　宋书翰面上一红，故作镇静道：“你们这茶棚，有什么点心吃食？”
　　王全伸着脖子往外看，闻言答道：“这得看云姐姐今天家里有什么食材，待会儿她来了……”正说着，却看见远处一名带着帏帽的女子在几个孩童的簇拥下走过来，也顾不得回答了，冲到阳光底下和那女子说着什么，然后便领着小伙伴们各回各家了。
　　那女子想必就是小童口中的“云姐姐”了。
　　她走过来，向着他们福了福身，白纱下的容颜看不真切，声音倒是很好听，清泉般宜人：“最近家里事务繁杂，未能采买食材，只有面食和简单点心可做了。”
　　此时就单是一碗白饭摆在宋书翰面前，他也能几口给扒完，但是还有萧其羽在场，他只能按捺住冲动去看萧其羽的反应。
　　萧其羽点了点头。
　　宋书翰便道：“那就来七碗汤面，点心有什么尽管上便是。”
　　女子道：“客人稍等。”她向着灶台走去，一边脱了帏帽。
　　发如乌木，肤白似玉，眉眼盈盈，眼睫轻眨间含情未露，唇色如薇嫣然，未施粉黛容颜便足以倾城，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流露。
　　萧其羽和宋书翰一时间都有点看呆了。
　　他们生于聚天下繁华绮丽的京都，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子都是精心呵护的高门贵女，更别说这一路行来不知见过多少环肥燕瘦，眼前这女子的容貌却也是艳压群芳，当得上倾城二字。
　　只是这样容貌的女子，若是地位低微的，向来都被高门贵族巧取豪夺，困于深庭大院，看她的年纪正是大好之时，又何以在此乡间村野？
　　她手脚麻利地生火烧水，洗净手后又开始和面，萧其羽思量一会，搭话道：“姑娘自己支撑这茶棚生意？”
　　云翎颔首：“算是，家中幼弟身子不适，便是我一人操持，食物简陋，还请客人担待。”
　　她做这茶棚生意将满一年，也接待过不少人。这行人中，最显眼的就是两位，气质卓尔，其余人皆是以他们为首，想来是大家族公子哥便装出门办事。
　　萧其羽继续问道：“请恕在下唐突，冒昧一问姑娘年方几何？”
　　宋书翰略微惊讶：难不成萧其羽动了心思？不过这女子实在貌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说是萧其羽，就连他自己也喜欢貌美的女子，可以理解。
　　云翎道：“今年十七。”她侧眼看了他们一眼，笑，“未曾嫁人，只是奴家命格带煞，先前三个未婚夫皆是暴毙而亡，官府也曾派人来催，家中有男丁的却是不敢应承，如今也还是一样。”
　　萧其羽沉默一下，才道：“姑娘辛苦。”
　　宋书翰悄悄道：“别告诉我你还信这个。”
　　萧其羽也悄声回：“自是不信，可很多人都信。这姑娘话中有多少可信度有待商榷，她肯把这种事情说出来，想来是不堪其扰了。”
　　说话间，宋书翰听得灶台那边传来一阵拍蒜声，朗声道：“姑娘，一碗，不，两碗不加蒜泥！”
　　的确有些人不喜蒜，云翎应声，不过这样一来，过水面就没得灵魂了。
　　饿得时候吃什么都香，吸溜进去一大碗，登时通体舒畅，云翎又送上来几碟茶点，都是简单的样式，萧其羽最喜欢的是芡实糕，咬下去有股浓而不腻的桂香，甜度也刚好。
　　过午，有吃完午饭的村民三三两两的出来纳凉，还有热心的大娘过来帮云翎洗碗，云翎忙着回家，便让大娘先照看一下茶棚，自己戴上斗笠又匆忙离开了。
　　大娘见他们看云翎离开的背影，笑着打趣：“这是我们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当年及笄之时媒婆都快踏破她家的门槛，如果不是发生了点事，现在早就嫁进大户人家享福去咯！”
　　宋书翰问道：“方才云姑娘也提到过，她有过三段婚约。”
　　大娘手下清洗着碗筷，嘴上答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云姐儿还巴不得让更多人知道少来打扰她呢。这第一段呀，是她父母还在时就定下的了，和镇上的一家公子，只是那公子后来参军去了，一去不回，连个信儿也没有，据说殉国了也就作罢；第二段是住在附近李梁村李员外的公子，婚约定下后李公子和乡里保甲去镇压乡民暴乱的时候被活活打死了；第三段是从外乡到这里定居的一位教书先生，那先生和云姐儿定下后不出一月，去山中的时候忘了时辰下山，连尸体都找不到，想是被野兽吃了罢。”
　　萧其羽一口一口抿着茶，眸子低垂不知在盘算什么，宋书翰叹道：“可惜了，这么一位姑娘。”
　　“云姐儿倒还乐观，可这世道，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能撑到几时呢？”大娘洗完碗，拖着凳子坐到一边继续侃，“更何况她还有一个弟弟要去乡上的学堂，光靠这一个茶棚太勉强了。”
　　萧其羽插话道：“怎么不搬去村口，乡道？那边来往行人多，更容易注意到这个茶棚。”
　　大娘道：“原是摆在那边的，后来过路的军队多了，虽然里正也没说什么，但云姐儿担心阻了道，便在耆老和里正的允许下搬到这里了。路过这里的商队熟客都知道进来，收入不算多，能糊口罢了。”
　　宋书翰疑惑道：“她的父母呢？”
　　“一年前去了，去庄上买料子的时候遇到了流匪。”
　　萧其羽问：“大娘，这村子有接待外客的地方吗？我们想在这里借宿几日。”
　　宋书翰：“？”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但这人是顶头上司，宋书翰只能腹诽。
　　大娘热心道：“有！这还多亏了云姐儿，她说咱村这位置很不错，适合多和外面来往，耆老们将信将疑地试着做了，用村里的公用建了几间村舍，专用来接待外客，所得费用充公，哪家有困难了就拿出救济一下。”
　　这和大一些的市镇上的养济院，义药局很像，萧其羽和宋书翰都觉得有些稀奇，这种小村子居然也有功能类似的福利机构，还是一名女子的提议。
　　萧其羽兴味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