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塔尔塔洛斯，这位古老的神灵栖息于远离大地的地底，他的身躯化为了深渊，关押着罪人，他们永不停止劳作与挨受着诸神赋予他们无穷无尽的苦痛，因为他们身前犯下了骇人的罪孽。
除了罪人，栖息于此的也有深渊的孩子们，在这之上的冥土不愿意接纳它们，更别说地母盖亚庇护的大地和不朽的诸神欢宴不断的奥林波斯山。它们目光炯炯地盯着遥远的上界，发出咆哮，但是主神宙斯已经将它们之中最为强大的提丰①用威力无穷的闪电劈死，结束了它的性命，它的愤怒也只能通过不断喷射的西西里火山来展现。
上一代的天神，被乌拉诺斯讥笑为提坦的神灵们也在此处，他们被掷雷者宙斯与一众神明所打败，被抛到了这幽暗的深渊之中，震地神波塞冬为他们了修筑了不可轻易打开的青铜门，他们坐在地底之下怀着可怕的愤怒与怨恨，朝着遥远的奥林波斯山怒吼着，曾经有力的双手现在用力摇动着手上的铁拷。
长久并且可怕的时间不断流逝着，曾经因战火而破败的大地已经开始恢复生机，新的神祗已经建立了新的秩序，被遗忘的神灵们蜷缩在这片深渊之中，他们也已经发觉仅是在这里发泄无用的怒火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们必须想出别的方法，离开这满是折磨与沉寂的牢狱。
珀耳塞福涅就走在这样的地方，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跟随他去见那位可怕的提丰之妻，狂暴的女神埃基德娜。手持弓箭的手已经冒出了些许汗水，她对自己这鲁莽且大胆的行为感到惊异，哪怕她是不死的神灵，此行也没有能保证她安全的依据，还是说此行也是冥冥中受到命运女神指引的？
“我是生于那播种下龙牙所诞生的城邦里的一位战士，没有姓，因为我是奴隶出生，而那个名字我也不想再提起。”走在前面的男性这么说道，他坚毅的面容与神态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奴隶，而像是个生而自由的人。
“为什么？你那高贵的面容看起来不像是奴隶出身，所以你是犯下了什么罪行来到这地方？”
“叙说那些事情使我感到痛苦，缄默也痛苦，无论怎样都令我痛心。但是既然你对我坦诚相待，我怎么能不开口呢？是的，没错，我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珀耳塞福涅听到这个回答惊讶道：“天神啊！你怎么能对父母举起武器？”
“我的家庭是不幸的，我不愿意细说，因为这实在是难以开口，我只能说直到现在为止我也觉得他们罪有应得，我只恨没有早点动手。”他愤恨的语气展现了他的不满与苦痛，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份罪孽又怎么能消去呢？无论什么理由，杀害父母的人在城邦内是一定会遭到驱逐甚至石击的②。
珀耳塞福涅走在他身后，稍微动用了神力从他的亡魂之中看到了他生前经历的所有：可悲啊，即使如此我也从你身上看到了你曾经经受过的苦难，没有人愿意为你举行袯除仪式③，你失去了一位生而自由的人全部的权力，沦为了一位地位低下的奴隶，即使如此你也不可能洗去这份罪孽，这正是我看到的。
她没有将心中的话语讲出，因为这毫无必要，知晓他人的苦难只要保持缄默就是最好的慰藉，夸张并且徒劳的感叹只会伤到旧的伤疤。自己曾坐在审判庭度过了那么长久的时光，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的脚步响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直到珀耳塞福涅看到了那盘踞在高台之上，人身蛇尾，庞大可怕的提丰之妻——埃基德娜。她的鳞片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炬下闪闪发光，她不似已死的亡魂那样虚无缥缈，麻木不仁，神的血脉保护了她的灵魂，使她与生前无异。
皮肤上带有斑点的埃基德娜看向了捏紧长弓的珀耳塞福涅，美丽的脸庞转了过来，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低着头的持盾人，问道：“你是谁？”
珀耳塞福涅不擅长于战斗，如果她被发现，恐怕很难逃脱，面对力量强大的埃基德娜，她忍住把脚步后撤的冲动，将颤抖的语气细细抚平，好不让他人发觉她内心的思量：“卡利罗厄④的美丽女王，拥有像不死的神灵一般强大的埃基德娜，我是来自亚细亚地区的一位阿马宗战士，是来加入您的伟大计划的。”
食生肉的埃基德娜摆动巨大的蛇尾，游动到了她的面前，她打量着说要加入她的珀耳塞福涅，“怎么死的？”
“死在战场，因为杀戮过重被丢下了塔尔塔洛斯。”
埃基德娜伸手抬起她的脸，从她跳动着火花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些许的动摇，“我看不出来你身上的杀戮气息，不过死亡的气息倒是很重。”
珀耳塞福涅被抬着下巴，火花摇动，她闻着周围散发着腐臭的陶缸，这让她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想起了秘仪⑤里面的神香，她绷着脸，嘴角咧开了一个弧度；“没有谁比我更加接近死亡，杀戮不过是死亡的前奏之一罢了。”
“这话不错，但是我们需要的就是杀戮带来的死亡，别的一概不需要。”埃基德娜松开了她的脖子，拖着巨大的尾巴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她马上就忽略了化形的珀耳塞福涅，因为来自大地的神谕将会传到她的耳边。
拥有预言能力的巨蟒皮托在被福玻斯·阿波罗杀害之后也坠入黑暗的深渊⑥，那宙斯之子，光明的阿波罗继承了地神之女，正义的忒弥斯的预言所之后，建立了德尔斐神庙，在那里为世人发布预言。埃基德娜在等待来自皮托的预言。
她必须得到神谕，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条神谕之中。如果得到了肯定的回复，那么自己的行动将会得到最大的支持，从而取得那甘美的胜利。但要是请示的预言给出了不吉的回答，那么自己也必须隐瞒，因为行军前打击己方士气远比血战到底的必败之局更加可耻。
珀耳塞福涅不知道她在等待着什么，只能四处打量这个山洞寻找出路。要是自己被发现了要怎样逃离为好？被带来时山洞内的道路弯弯绕绕走得她头昏眼花，若不是在来的路上悄悄留下了极浅极淡的印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逃出去。
“她在等什么？”她问站在一边脸色肃穆的忒拜男子。
“在等一个预言，这将决定我们的命运。”
他的话刚完，从她身后传来了快速的脚步声，气喘吁吁的使者高举双手，欢乐的情绪在他的脸上显现，他脚步如风，跑到了埃基德娜的面前跪了下来，他招呼着周围的同伴们，将喜人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伙伴们，我们应该欢呼啦！从皮托那里传来的毫无疑问的是好消息，愿盖亚保佑我们，将如此美妙的预言交到了我们每个人的身上，以及最好的行动方法！
如果我们要打败那些傲慢无比的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灵，首先要先征服在我们头顶之上的冥土！我们要关闭那扇通往人间的大门，抓住那倪克斯之子，让人间失去死亡而混乱，然后在他们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们要冲出大地，在伟大的盖亚的帮助下夺得奥林波斯山。”
“各位，我们得到了多么大的喜讯啊！”埃基德娜从高台下下来，美丽的双眼投向了每一个因为激动而欢呼着的伙伴，珀耳塞福涅虽然也跟着高举双手，但是背后不由得冒出了些许冷汗，然后那个报信人面色又沉了下来，埃基德娜疑惑地向他投去了目光。
“但是，预言里有说，一颗带来死亡的种子会在之前毁了我们的一切，除非我们发现了它。我不太明白它的意思，是指有什么植物会杀死我们吗？可是塔尔塔洛斯的土地贫瘠到了极点，什么植物都不可能生长得出来。”
珀耳塞福涅全身绷紧，原本的迎合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不用怀疑，这个预言所指的就是她，代表死亡的她在这里听到了所有的内容，一旦她回到冥界告知给奥林波斯山上的诸神，那么这个计划当然就会毁掉。
“带来死亡的种子？预言总是会给出这样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话语。”埃基德娜开始思考，她摆动巨大的蛇尾来到了珀耳塞福涅面前，她美艳的脸庞看向了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珀耳塞福涅，“你刚刚好像说过没有谁比你更加接近死亡，那么你能看出这条预言的含义吗？”
珀耳塞福涅微眯起眼，她怎么可能会给她回答？但是她又意识到如果引导她把思考方向投向错误的地方，那么自己也会更好逃离。
可怕的预言将她包围，前所未有的困境就这样困住了她。令人畏惧的强大的埃基德娜用目光将她定死在她的眼中，她在期待她的答案，而自己也要编出合适的谎言去欺骗她，让这份阴谋葬送在她的手上。
“我在想，我们都已经死了，成为了虚无缥缈的亡魂，带来死亡的种子……什么能带来死亡，无非是寒光闪闪的武器，疾病与衰老。而我们已经与疾病与衰老无缘，那么就是武器了。而种子就是一切的起源，而武器的起源是什么呢？”
“武器的起源，这听起来可比死亡的种子更加莫名其妙了。”虽然埃基德娜这么说，但是她看起来也的确把方向往那个地方开始思考。
“我曾听闻，坐在那强大的哈得斯身边与他一同统治亡魂的王后，是那带来丰收与饥荒的女神得墨忒尔之女，而她也庇护着所有的种子，死亡的种子是不是指她？”
“有道理，但是也不对，她会在我们行动之前毁了我们？她不正端坐在那高高的冥土之上吗，怎么可能阻碍到我们？”
珀耳塞福涅稍稍往后面退了一步，在其他人都在为这个预言冥思苦想之时，将长弓的一端划向了后面的一位女性亡魂，那位女性亡魂突然抬起头来，推开了周围的亡魂开始朝着门口狂奔，珀耳塞福涅假装被她推倒在地，趴在地上的她伸出手指指着那个女性的背影痛呼道。
“神灵是可以化形的！她一定就是那可恨的泄密者，快去拦住她！绝不能让她阻碍到我们的计划！”
埃基德娜将长尾猛然一甩，愤怒的火花在她眼中不断跳跃，她长啸一声，将弓箭与长矛一把抓起，冲出了洞口，醒悟过来的同伴大叫着追了上去，珀耳塞福涅蜷缩起来好让人不踩到她，抓起盾护住自己的身体，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洞口之后才慢慢站起。
身上全是人群疾走扬起的灰，她抹了把自己的脸，这般狼狈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抓起长弓也追了出去，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她不敢多控制那个亡魂，如果不快些出去那么自己就会被那些得知真相的愤怒群众所撕成碎片了。
她按着所设的印记在山洞内冰冷的通道里疾奔，看到游荡的亡魂就指着错误的方向让他们追过去，自己则继续逃向洞口，为了方便逃离她将那些镶铜的重盾丢在了地上，一手抓住轻便的弓一手拿着未被踩踏而损坏的箭矢。通道里的冷风夹杂着腥臭味向她冲来，她嫌恶地往前跑着。
她终于走到了洞门口，幽暗的塔尔塔洛斯的景象再次在她眼前呈现，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片荒凉之地是如此美好且令她感到安心。当她正打算奔出去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呼唤她的背影。
“喂！停下你的脚步，好让我追上你！”
这次珀耳塞福涅不再犹豫停下，她不会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里。但在她奔出去的脚步旁边稳稳地插住了一根箭，箭上的翎羽划过她的小腿。
“再次提醒，停下你的脚步，不然我不会再故意失手了。停下来，你这死亡的种子，宙斯的女儿，我的箭上涂上了足以麻痹你的动作的毒。”
这次珀耳塞福涅不得不回头看向了他，黑暗之下他是看不大清她的身影的，但是那根箭却能如此精准地射中她的脚踝旁边，看来自己还是稍有些轻敌了。无所不能的宙斯的女儿为自己的失态而自嘲道。
“继弑父弑母之后，你想要亵渎神灵吗？我能看出来你没有这个胆子，而你的箭矢，恕我直言，对凡人是起作用的，对我……”珀耳塞福涅走进了他，改变了身形与容颜，褪去了亡魂的外壳，她全身都被美丽所包围，深黑色的长袍里伸出了纤细的手指，金色的卷发披在肩头，手指抵上因为直视不朽神灵而恐惧颤抖的人的箭矢，那箭矢瞬间碎成了千万片。
“凡人将弓箭对准神灵是无用的。”
她留下这一句话正欲转身之时，恐怖的埃基德娜的气息也靠近了她，人身蛇尾的提丰之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坐在冥界之主身旁的王后珀耳塞福涅，她的眼底有着不可置信与狂喜，愚蠢的女神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我的孩子啊，快些去抓住那宙斯之女！砍断她的手脚，好让她不能行动；割了她的舌头，好让她失去言语的能力；将她丢进我的瓦缸里面，好让她失踪在奥林波斯神的面前；不过抓住她的时候要先将她的脖子割开，让宙斯的血脉撒在祭坛上好祭奠我的亡夫！”
埃基德娜高声呼喊，她将锐利的箭矢搭上巨大的长弓，珀耳塞福涅暗觉不妙，她能感受到那箭里面有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而塔尔塔洛斯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眼冒绿光的毒蛇，它们将目光投向了正中间的女神，亮出它们的獠牙好撕/咬她的皮肤。
“请你，宙斯的女儿，喜好战争，强大的帕拉斯啊，将你无穷的力量借予我，好让我从这可怕而又凶暴的女妖手里逃脱！也请喜好箭矢的阿尔忒弥斯，将我那能带来吉利的右手上所持的箭能一举击中那埃基德娜的心脏！我最敬爱的父神啊，愿你保佑我，让那可怕的命运不要降临到我头上来！”
“求神也没有用，奥林波斯山上的神灵最是冷漠，而且远离高空的你已经注定会被我捉住了。”埃基德娜将箭射出，珀耳塞福涅看准了飞来的箭用长弓打掉了它，她快速地挽弓搭箭，但是毒蛇的嘶嘶声又近了一步，她只好将箭将离她最近的怪物射死。
埃基德娜的第二根箭就是看准这个时机射了过来，紧急情况下珀耳塞福涅咬着牙侧开一小步，但是那箭划过了黑暗的空气，射中了她左边的肩膀，举着长弓的手吃痛垂下，不同于凡人的血液⑦，金色的液体流了出来，滴入了幽暗的塔尔塔洛斯之中。
“埃基德娜，你早该知道你那所谓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胜利。”
“如果你是想打乱我的箭，那么你大可继续讲，我的箭绝对不会偏离你的心脏半步。”
见语言已经不能阻止她疯狂的行径，珀耳塞福涅只好把那根插在肩头的箭矢拔出来，上面还沾着自己的血，看起来很是稀奇，毕竟她没怎么流过血。她将沾着自己血的箭搭在弓上，忍着伤口所带来的剧痛，缓缓抬手，而埃基德娜也已经将自己第三根箭搭在了弓上，脚边的巨蟒也已经咬上了她的小腿。
看来自己能不能安全回去冥界还真成了个问题，如果能再来一次自己死都不会下来这片土地给自己找麻烦了。她松开了箭矢，将自己最后一根箭射向了埃基德娜，看着那根已经避不开的箭逼向了她，她开始思考真要射中心脏了又会是什么感觉。
黑暗吞噬了她。
①关于提丰的时间线很有意思，有好几种版本，早期的神话，按埃斯库罗斯悲剧《普罗米修斯》之中提丰在伊俄（不知道伊娥的时间是那个时代的，是宙斯胜利之后的白银还是青铜甚至英雄？）事件之前就已经被所宙斯打败，而在后期的神话里提丰出现的时候宙斯是在和欧罗巴一块（好像是埃及的神话？），在这里我采用了埃斯库罗斯的说法。
②杀害父母的，按阿伽门农之子奥瑞斯特斯为替父亲报仇而弑母的情节来看至少是要判决流放，甚至立即处死的。
③希腊古时习惯：杀人者可在有德者的帮助下举行袯除仪式净罪。到古典时代，人们文明程度提高，法律意识增强，往往少有人愿意为罪人清洗。
④卡利罗厄，埃基德娜居住的山洞
⑤秘仪，指俄耳甫斯秘仪
⑥皮托之死说法很多，我采取了为夺得它的预言所而杀害了它
⑦神不吃凡人的食物与饮品，故不像凡人一样流红色的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