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209、朝不保夕（三）

　　如今在这破落小教室里上课，没有空调，只有一个一米宽的小白板和一扇两米宽的大窗子。我才知原我拥有的是最好的教室，最好的设备，宽敞明亮采光好还支持多媒体，居安不知思危。
　　停了这几天课，今个儿又见到程宇豪了。前几天我还在想他，想我离职之后便再也见不到这么可爱的孩子了，着实不舍。

　　今个儿就能摸摸他的头，真实，可不是只能想他了。这娃下巴上有一小道红色划痕，我问，“这是被猫抓了？”他不知所以然，“没有，我看看！”急着就往卫生间冲，我反手将他拉住了，“没有没有，写完作业先。”“噢。”答应的就可快了。仔细了看，原是一道红色油笔印。
　　本来一进门，听到他们大声吼吼，我便觉得烦躁不已，现在只有了一点点笑意。

　　孩子们哪懂大人的艰辛和压力呢？先前一心地想要把他们的成绩带好，想要好好有一番作为，想着入秋以后我就在这个单位工作满一年了，单位可以给买五险一金了。我们会搬到二中校区，离家也近了很多。我要在教室后边养很多的花草，在我工作的近身处，最好还能配备加湿器和香薰。我教得孩子会越来越多，工资也会慢慢上涨……

　　我从未想过离开这个单位，从未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从未有二心，甚至高老师接了初中部以后我心中一时间不能接受，本是我带初中部的，按这情形以后我偏是只能带四到六年级了么？我唯一的打算就是，看谁会在这个机构留得时间更长，一切皆有变数。

　　这变数就是，她确实只拿机构当个跳板，教师招聘笔试也已考过，明天就该面试了。
　　而我在突然面临失业的消息面前，毫无准备……除了这些时日拿所有时间拼命攒下来的一点积蓄，够我过一年饮粗茶、吃淡饭的日子。
　　孩子们还在闹，我无心讲课，我的讲课声也被压了下去。

　　而后，到十一点了，在维护了一番又一番纪律之后，我们开启了新课时。

　　进展得还算顺利，欢声笑语，我便又觉得上课也真是一种享受了。

　　临回家时，程宇豪给爸爸打电话，爸爸从电话里问，“今天跟老师调皮捣蛋了吗？”他说，“没有。”确实，笔记记得可认真。“给老师道个歉。”听到“道歉”两个字时我真是呆住了，我其实仅仅只是反映他的学习情况，仅仅如此，并未有多么生气也并未因此受了什么大委屈，可这娃已经说完了以下这句，“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心不在焉。”我站在原地，似乎整个班都陷入了沉寂，空气里只弥漫着安静，时间变得好长……一秒、两秒、三秒……他的爸爸终于挂了电话。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似乎只是平常的三秒。可收到道歉的我好久也说不出话——而后我的思维被孩子们的喧嚣拽了回来——“你为什么道歉？”“什么时候心不在焉？”“是上次上课吗？”一连串的问题不断，他们又闹了起来。

　　这就是家教吧，从未有人因为孩子的调皮而给老师道过歉。我的心里就很甜，仿佛掉进蜜罐儿似的。原来平白无故收到道歉的感觉是这样的，惊喜的大门就此打开。
　　在无限的烦闷忧愁里，这是今天最好的消愁剂了。2021.08.20

　　花了一下午时间，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走了一个小时的路，赶到区教育局。作为退休教师的大妈说，“现在的老师都是考的，教育局统一分配。”想要当代课教师，大妈建议我去教育局人事处投简历，以做统筹分配之用。

　　打印好所有资料，我进了教育局人事部，诺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我礼貌性问道，“你好，请问因为国家双减政策失业的教师，这边会统筹安排工作吗？”

　　她回答地很随意，“国家并没有给哈密市下达给相关人员提供工作岗位的文件。”
　　“保留资料，介绍到市内学校代课可以吗？”
　　“伊州区近两年都没有招聘教师，你可以去兵团那边看看。”
　　“最近校长下发了解散机构学科教学部的通知，让我们另谋出路。”
　　“你就非要当老师？做其他职业另谋出路，比如公务员，一些其他事业单位的招考。去幼儿园也行，很多幼儿园最近都有招聘。去乌鲁木齐，或者南疆，南疆对教师的需求量还是很大。”
　　那么我问你，给你什么工作你都愿意做吗？人不能有自己想要追求的工作么？有，可是，因为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被辞退，所以什么选择都可以，对吗？“谢谢，我的亲人都在这里，我想留在这个城市。”

　　一向只是听柳校说地方教育局不管事，而我如今还怀着希望往这黑暗里走，难道真的就能瞧见光明？幻想罢了。靠着别人给自己指条明路，托词罢了。只有自己想清楚、看明白，才是真的。
　　双减政策在这一个月闹得沸沸扬扬，而这个十八线城市，还是如死水一般的沉寂。

　　因为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是语文老师，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想当并且适合当语文老师。因为最想教语文，可是疫情的缘故二零年一整年市里都没有开普通话考试，我的普通话证书至今不能升级为二甲，我至今没有拿到语文教师资格证。我手里的一本，是英语，这时候显得没什么作用。

　　而我的应届生身份也在被通知学科类教学部解散的时候，它恰巧成为了过去式。零零碎碎听别人说了一些公立学校教师招聘考试之后我才发现，我也许连当老师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毕业第一年的第一个选择，而后一点点走到今天的绝境，我逐渐失去了斗志。

　　往后的日子不再是崭新的，我并也不抱有往后的日子该当如何去过的想法……我只陷入无限绝望的深渊，我只觉得好累，只好想长久地睡上一觉……

　　人生来，就是为了受苦的么？2021.08.20

　　昨个儿出门瞧见姑娘们都穿着小裙子，有的在午后的餐厅里说笑，有的在傍晚的草丛里拍照，有的坐在男朋友电动车的后座。总之一切看起来都既轻松又美好，而我隔离在这些轻松和美好之外。

　　我像一个木头人，在路上挪移，不甘于平庸，却正在陷入平庸又平庸的无底深渊……
　　今个儿起来我却也穿了件纱裙，想这起码心中会好受些，或者孩子们看了会赏心悦目些。一出了门，迎来的是阵阵秋风，凉得紧。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出门感受得到凉，在酷热了整整三十一天的七月之后的凉，还是蛮珍贵的。

　　如今接近八月底，今早的凉意尤甚。

　　到课。
　　我摸一下程宇豪，“你咋这么凉？”
　　张祺非常激动道，“老师你摸我，我也非常凉！”
　　（我……我……那我就也摸一下吧。）
　　我：程宇豪脸圆圆的。
　　马淑馨：好Q弹，□□弹弹还能拉丝。
　　我：你这……你好危险。（看来是我想多了，不要想不要想。）

　　程宇豪：老师，你信不信我家过年放得是大炮。
　　我：你也不怕把家给炸了呀。
　　程宇豪：你信不信我家炒菜用得挖掘机？
　　我：……
　　程宇豪：回家游戏玩不上！
　　张祺：为啥玩不上？
　　程宇豪：因为期末没考好。我爸拿着擀面杖，吓得我直尿炕。
　　（这娃又开始嚣张了。）

　　马淑馨：你看你的眼睛都揉红了。
　　程宇豪：滚！
　　我：……
　　侯智轩：程宇豪，你把衣服的扣子扣好，不要露太多。
　　我：关你什么事！（悄悄给我写作业。）
　　程宇豪：关你什么事。
　　我：你先别把自己衣服扣好。（咳，这无趣的生活似乎又有趣了。）
　　侯智轩：马淑馨是个猪屁股，又大又臭又讨厌。
　　马淑馨：侯智轩是个猴屁股，又圆又红又烦人！
　　程宇豪：侯智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与你有关？写你作业。
　　（写了一会儿。）
　　程宇豪：为什么六年级可以没有作业？为什么我们暑期要上补习班别人都不上？为什么我们要有家庭作业？为什么家庭作业还很多，我压力好大啊！
　　我：为什么你这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人可以不停地说话？为什么好多同学作业都写完回家了你还待在班里？为什么本子上很多错别字？为什么日记只写了一行还在说为什么？
　　程宇豪：因为！我写……

　　（过了一会让）
　　程宇豪：我想回家写，就那么点儿了……就那么点儿了就不能回家写？
　　我：就那么点儿了就不能赶紧写完？
　　程宇豪：啊……
　　我：不能讲条件，啊！

　　程宇豪：老师，我的手懒得动。
　　我：你的手想挨揍。
　　程宇豪：那你揍我吧。
　　我：揍了还得写。
　　程宇豪：那你揍我。
　　我：来，轻轻拍一下。
　　张祺：老师又舍不得揍你，赶紧写吧。
　　程宇豪：老师，我的手懒得动。你揍我吧。
　　我：来，伸手，狠狠打一下。

　　打完了，好吃的也不要，过了两分钟，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过了一秒钟，哭得梨花带雨。
　　哎，这娃，又来了。

　　然后就开始哄他的漫长之旅——他不断用手揉眼睛，我把他的手扒拉开，他可着劲儿揉，我抓住他不让揉，他就笑了。

　　嘀嘀咕咕，“我不想上补习班，不想写补习班的作业……”
　　“也不想写学校的作业？”
　　“不想写。”
　　“不想写作业想干嘛？”
　　“想待在家里看电视。”
　　“一直看电视变傻了怎么办？”
　　不说话了。就重复，“不想写作业……”
　　周家薇说，“老师，上次有个初中生还剩最后一个词语了，他在那里哭，说作业太多了写不完了。”
　　这也……不是不可以。

　　而后，程宇豪趴在桌子上，用下巴抵着桌面，惆怅至极。稍过了一会儿，大颗大颗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桌面上，晶莹剔透的两颗，像圆圆的珠子。他的双眼蒙了一层薄雾。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印着漂亮小花的纸巾，递到孩子手里。他的小胖手攥着纸巾就往脸上糊，大半个脸被遮住了，擦了擦红红的小鼻子。
　　班里孩子们吵吵闹闹，他又忍不住跟着笑了
　　边揩鼻涕边写了点，看样子作业快完了。
　　“看吧，快快写就写完了，没那么难对不对？难关总会度过去的。”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奋笔疾书起来……

　　今天是非常凉快的一天。也不知为何，外面天气凉快太阳却很大。早上来上学时还刮风了，但是没刮多大又停了。当我到了楼下时，遇到一位胖不溜秋的女生，她进了超市买面包，我就上楼了。在教室里，她给我分了面包。今天的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尤志恒
　　评：什么才叫特别？（哎，何必生气？）2021.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