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208、朝不保夕（二）

　　杨嘉辉：萨拉伊丁磨叽到凌晨一点还没下晚读，忽然掏出一张数学卷子。老师说，‘你哪个题不会？问我。’他来了一句，‘我都不会。’老师当场奔溃。

　　我：杨嘉辉，德云社需要你。大家继续看题目，从哪里找出来的答案，画上。
　　许生涛：怎么画老师？用直线画还是波浪线画，还是割据线画，还是圆圈画，还是长方形画？
　　我：用手画。

　　课间休息，孩子们趴在窗前看风吹柳树。
　　杨嘉辉：那个树皮掉了，是被许生涛啃掉的！
　　许生涛：你呢？啃掉了整个世界。
　　（忽然记起，四月我带孩子出去吃完午饭散散步，没做好时间和距离的预算，下午的课给走迟到了的当场。）
　　我：你们将会在数学课上迟到三分钟，天呐！
　　刘懿宸：就说李老师带我们出去玩的。
　　杨嘉辉：就说许生涛让我们慢慢走。
　　许生涛：就说杨嘉辉他是猪。
　　我：？？？（杨嘉辉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些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被父母宠成小公主的孩子，他们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自信和安全感，是我一辈子都模仿不来的——我想我儿时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困苦？

　　因疫情停了几天课。恢复上课的第一天，程宇豪就是发呆。好不容易提回点神儿来了，就是看老师，看老师，目不转睛地看老师，也不看书，也不看作业。这个娃娃怎么了？老师说，“看着作业写。”他就说，“不想动笔。”

　　平常在班里我也挺关注程宇豪的，有作业有问题呀都赶紧听着，有零食也给他。恢复上课的第二天，班里多了个插班生，平常里考九十多分，上课时候可闹腾，我就示意性地摸了摸那娃的头。程宇豪眼巴巴看着，就不高兴，本来听课也不乐意，写作业也不乐意，先前还说老师答应看电影的没有做到，最讨厌不遵守诺言的人了。

　　我可不在他心里就沦为一个讨厌的人了？现在偏又成了个偏心的人，没有公平地对待他。别人调皮都管，他调皮都没好好管。所以他就说，“老师，你看我写字是不是歪着头？”我走过去道，“坐正了，坐直了。”把他扶正。过会儿又东倒西歪地在那儿晃起腿来，就看老师，一直看老师，不管老师走到哪里察看哪位同学写作业，他就看老师过来管不管他。想方设法地寻关注。
　　小孩子真的太难搞了，这回程宇豪是对我使绝杀技了，哭起来。为了不写作业真的是什么办法都可以有啊！只有我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得给家长做个反馈啊——
　　陈宇豪就最近两天来上课，感觉情绪不太好，这种情况也得家长多关注一下，多开导一下他。
　　昨天在上语文课的过程中，他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心不在焉。老师问他，“怎么了？”他说，“上次说的要带他们去看电影，上课的时候看电影也没有看。”我说，“我们不是还没有学《木兰诗》呢，学完之后可以看一个相关题材的片段。”他就说自己很难过。
　　今天上课的状态稍比昨天好一些了，但还是总在发呆，下课写作业也写得比较慢。孩子们都写完了，班里就剩下他和马瑞俩儿了。他自己在那写，写了两行就拿过来给我看，我说，“没写完呀，还有几句诗呢。”他又回去写，不动笔，嘟嘟囔囔，“老师我不想写。”我问，“为什么不想写？”他说，“就是，不想写作业，作业太多了。”接着就一个人在那儿哼哼唧唧，哭了。在吸鼻子，眼眶红红的。

　　这么可爱一小孩，我当时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的词语，我看着一个个写完了，日记还没有写。

　　我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有的时候也给他们发了奖励呀，给点零食，这样挺好的。但他今天就在那儿哭，我还觉得挺心疼的，但也没有过去说什么。因为不能他哭，我就可以让他不写了。有了先例，他以后是不是就敢不完成我的作业，就感觉我不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因此他敢跟老师讲条件了呢？希望家长跟他好好说一说，作业呢，跟其他孩子都是一样多的作业，十来个词语，一篇日记。别的孩子都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了，这个作业量大多数孩子也是可以接受的。那么程宇豪也要努力呀，他也可以写完的，我们不能搞特殊。

　　程宇豪妈妈：就最近玩的，他爸带他。天天手机、电视。玩疯了，暑期作业也没写。不用管，让他写完下课。

　　老师：他刚刚红着眼睛交了作业，见我出去教室一小会。自己收拾书包悄悄就走了。不知道家长来接了没？我说，用我的手机给家长打个电话，他也不想理我，也没像平常一样跟老师说再见。而后我才注意到，他放在我讲桌上的作业最后边的一排小字，“老子写不动了！”

　　程宇豪妈妈：我忙的管不上。最近他都在家看动画版的《三国演义》。说话有时候也这样。不能给他好脸，我一时不在跟前，他就一个字都不写。之前不写作业，我晚上都把他关外面三个小时。打得我也烦的很。我也不会哄小孩。

　　老师：（这么豪爽的一妈，这儿子怎么可以这么好脾气呢呜呜呜……）七月份上课时娃娃还都挺乖的，作业都能写完。最近有点心不在焉，我再想想有什么好办法。2021.08.15

　　昨天上午时候天阴得厉害，下午雨下了好些时间，我是冒着雨出去的。
　　尽管下雨，我穿着长款西装，空气里极湿润，而我总也出了好些汗。下午六点半出去走时依然下着雨，有风，吹得伞不好打。下午八点回家时也依然下着零星几点雨，这时候我已不用打伞，天色已渐渐暗了。一路上空气都湿乎乎的，黏在人身上，好久没有置身于这种气候了，让人想起了南方的雨季，感觉一下子还不太适应，但我很喜欢。

　　回来后，带两个孩子算数学题。这是我近期最喜欢的课，类似于自习，可以只讲一分钟再等待他们写三或五分钟，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我可以看看书。同种题目类型接触得多了可以明显感受到他们的进步。萨比热家里名族特色的红色地毯上花纹很美，洒满了亮晶晶的蓝色墙壁很美，置物架上的白色珍珠摆饰很美，挂在房顶的水晶灯很美。水晶灯一开，上百块玻璃珠折射出灵巧的光斑，等孩子们做题的间隙可以抬头望着发会儿呆，仿佛看到万千星辰，让人想起家乡夜晚没有月亮的天空。这仿佛就是，海的女儿的住所！

　　这里的环境很舒服，课程也不需要一直讲话，上课也自由些，连一点点度过的时间也全都变得舒服。她家有一只红眼睛的小白兔，女孩子都喜欢。
　　今天机构文化科目教学部被正式通知转型了。愿意再考其他证书带成人班的，就从现在开始着手学习考证，由学校负责一半的学习资费。
　　带惯了小孩子，我只会教大班语文，也只想教语文，这个时候让我选择从事其他方面教学并从头学起，这不免令人心中害怕。
　　机构的第二个建议，是不愿意转型的老师可以允许辞职，另谋出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整个八月份，双减政策就炒得沸沸扬扬。刚开始时，几乎大多人站出来为培训机构从业者说话。从字节跳动教育部门裁员开始，我才意识到双减政策并非舆论能撼动的。政府调控的无形大手，最终还是落到了我们这些平凡人的身上。

　　老板开会说了两次有其他打算的就走吧，第一次我还心存侥幸，第二次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真实性，我们的课程无法继续了……
　　这大半年以来，上了多少免费课，多少天多少月的公益晚自习，才招揽来并留住的学生。上过一周七天班，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二点，经常凌晨一点才能入睡。寒暑假几乎经常连着上十天半个月的课。到了今天这个一步，刚刚开始有营收的，营收还没有拿到手里，便开始制作退费表格了。

　　第二天我下楼迟了五分钟，去单位的车没有等我。

　　直到这一步，我反而回来大睡了一觉。未来的担忧，过去积累的疲惫感，拖欠的工资，不知何为出路的如今，从十三号连续工作到十九号，心理压力一天天地在加重。我似乎没有出路了，临近开学，各大学校已招新完毕，家里人也帮不上忙。
　　可现在没有比好好睡一觉更重要的事了。
　　睡得并不安稳，想想这两年，从一个充满斗志、充满理想的女青年，到被各种琐事围困的势单力薄的可怜虫。我的路越走越窄，除了教书，我好像并不会什么了。

　　回乡后并无任何娱乐活动，也无任何学习机会。我甚至没有想过，如果这份工作无法延续，我的出路是什么？我只一心想着好好留住学生，好好教他们考得好成绩。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累并快乐着，只是这样平凡过着就足够了。未来学生会越来越多，学校可以给员工买得起五险一金，我慢慢地存了钱，一年可以旅游一次……

　　如今这些打算全都无法实现了。老板有了新的计划，每天都风风火火地忙活。我停了下来，想想这一年多以来的生活。因为疫情，培训班被一次次勒令关停，国家似乎并不考虑培训行业从业者的生存。柳校说这就是国家不支持培训班的前兆了，早在二零一八年就开始了，到今天这局面，她就敢下定结论了。而只想挣点生活费生存下去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得有新的计划了。除了抱着一丝教育局会给机会进学校的希望，便暂时也没有什么。我每天都在关注岗位更新，没有招学校老师的。

　　我不想过一周工作七天，一天几乎工作十二小时，完全没有自己时间，没有自己生活的日子了；我不想再每天提心吊胆，拿了这个月工资，立马开始筹谋下个月工资了；我不想再这个月拿五千下个月就拿一千甚至没有工资了；我不想再拉着那些本不会自主学习的孩子，看着他们学啊学啊，一心想要他们考得虚晃的好成绩了；我不想为不爱学习的孩子用尽心力，不想花了时间、经历、青春，上了免费课，这一切努力却都付诸东流；不想说了一两句重话或对学生过于严格而被家长指责；不想因为每次收学费都一回又一回地催，像个吝啬的债主；不想因为一点点金钱的小事而看到家长在前台狂吼乱叫、大声嚷骂、纠缠不清……

　　我想这一切都结束。
　　那我的生活，又该何去何从？
　　老板打算帮我搭桥进学校，她真的是真心的吗？真心不过一时，我想明白了。失望过，希望过，失望过，冷静过，未来是什么样的？安安稳稳就足够了。

　　晚上依旧带孩子做练习题，因为心中压力过大，整个人陷在一种悲伤窝火的情绪状态中。孩子又显得有些累，讲一遍两遍没有反应，我立马气急了，胡言乱语让她把解题过程抄写十五遍。

　　第二天作业没有完成，不敢面对老师，于是在课前给远在戈壁上开大车的父亲打电话哭诉，哭得十分伤心且无助。

　　我便接到了孩子父亲的电话，他并没有骂我，只是稍微有点生气。我跟他解释了孩子的情况——
　　“特别希望她把这个题做会，特别希望她能够严格要求自己，能够重视老师布置的作业，却没有考虑到她只是一个孩子。平常作业都完成的很好的，昨天忽然就说忘记了抄概念这个作业，我一时生气就要求她课后将概念抄写十五遍。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作业也布置得过多了，孩子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情有可原，这是我作为老师的反思。”

　　她的父亲说，“你讲话太快了，我都听不懂。我们维吾尔族，本来汉语就不好。丫头现在不想上课了。”
　　“好的，我尽量说慢一点。但萨比热的语文成绩很好的，上次期中都考了年级最高分，她很有学习语言的天赋。所以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萨比热今后能够继续用认真的态度对待学习，能够直面挫折，好好学习，保持优异的成绩。

　　以前带她晚自习的那几个月，她每天任务都特别认真地去完成，一定要坚持写完了背会了才回家。有时候很晚了，老师信任她，就说先回家休息，明天课间抽空背一背，再给老师检查都行。她都不回家，一定要所有事情做完了做好了才回家。

　　她是个特别认真的女孩子。老师以前也很看好她，也很放心她的学习。但是就最近带她，她确实对学习懈怠了，不愿意动脑筋，不愿意思考一些难题。老师也就这件事情跟她好好聊了聊，也批评了她。好像是基础落下了太多还是怎么的，她做不出题。终其原因，还是在心理上不愿意克服，不愿意面对，希望她在今后的学习中可以更用心一些，更坚强一些，可以将以往的辉煌保持住。

　　是个好孩子，但是也要继续努力呀！”
　　她的父亲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学费我结一下吧。”也因为是个讲道理的家长，所以，我才会选择，带他家孩子吧。2021.08.17

　　古丽老师家孩子过生日，中午下班回来，大家都没有吃午饭，柳校就提议大家一起庆个生。先是去超市挑选好礼物，而后在餐馆里点了个大盘鸡。
　　快吃完时，柳校就开始给我们每个人想出路。她说了很多，她说我还年轻，就去考学校的老师吧，有个稳定的编制挺好的，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她认识兵团文体局的局长，想办法联系一下，看如今的状况下，能不能进得去学校。

　　我麻木的心忽然受到了感动，我好像，又愿意去理解她们了。
　　自从毕业以后，她们都帮了我很多，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尽管有的时候我没有及时沟通，很自我就顾着自己忙只爱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时常也闹了很多矛盾。有时候又嫌乔巴脾气不好凶得很，又嫌古丽老师说话命令式总感觉在针对我，又嫌柳老师自从当了领导之后离我们越来越远，也有过挣扎和难过。
　　但每一次落魄的关键时刻，站在我身边伸出援助之手的却也永远是她们。

　　就会发现乔巴虽然脾气臭，但了解了之后，她也是一个知心又温柔的女汉子。对待工作真的很努力，带晚自习时候每天最晚就剩我们两个了。那时候走土路又黑，我心里也害怕过，但乔巴就在那儿淡定地听音乐。
　　鬲老师也总是等我们，也很辛苦，但又不好天天说你辛苦你辛苦，于是渐渐地他成了个开车工具人。

　　古丽老师虽然发通知多，语气严苛，但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谓“花言巧语”。给古丽老师孩子过生日回来的路上，下着小雨，我好像才是第一次真正了解她。她说，“每个月的工资全部给了爸爸，因为爸爸病着。”这句话第一次让我从那个平常嘻嘻哈哈、不着边际的人之外，看到了生活的不易。好像我们面对着同样的问题，对父母的态度究竟应当如何？在我看来很难，我一直认为自己先生活得好了，才有余力对别人好。可是世事艰难，在自己都不很好的时候，依然在孝敬父母，在养育子女，还给柳老师家娃娃做饭，这些不都是善良么？

　　古丽老师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每天坚持化妆的老师，坚持化妆，保持美好的面貌，也需要很多的自律。

　　希望她在字面消息上能多用一些礼貌用语，这样看起来会又好很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古丽老师的汉语学习之路任重而道远，毕竟有那么会为人处世的尤老师在身边，这有何难？2021.0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