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204、铄石流金（五）

　　“没有以身作则，再严厉的斥责也只是苍白无力。一直坚持严格与鼓励并行，与孩子相处多了也就越发觉得：以身作则及坚持原则多么重要，认真严格引导孩子积累及做错题整理，孩子自然就会认真不马虎，加油，坚持！”文韵的老师还在坚持，每当看到这些言辞，我便又有了坚持的动力。

　　六年级的课，讲晋代诗人陶渊明，自然而然要提到他的诗歌《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问，“南山在哪儿？”其实资料上的注释里有的，提问为得是锻炼孩子们迅速查找信息的能力。
　　答：
　　在南边，
　　在地球上，
　　在中国！
　　我……（这倒也不无道理。）

　　另外值得说叨的是，我的讲解时间，由于听得太兴奋话太多的志恒兄被暴揍之后，他竟说了句，“老师，你还带物理伤害！我带个反甲，返给你。”
　　我……（你能理解到的我的意图，我完全理解不到。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想，我们和老卫的恩怨还没有了。投资了几百万已完成装修就剩过消防的二中校区，听说政策原因不允许申请开放了。这不完全是谁的教育质量高，谁的教育质量低的问题了。方圆十里就某卫一家，学校老师的教学成果乱七八糟，家长没读过书不会教，这放到补习机构至少买个安心，到底是没得选。
　　我想结局大抵不至于如此，我也没有多么的忧心，总是会有人想得出办法的。
　　我最关心的事情无非是，明天的课上讲什么，怎么讲，大纲拟了没有，修辞标了没有，有趣的教学环节定下了没有。2021.07.26

　　今个儿课后录完读书视频，我正像往常一样把讲桌上的书都摞在一起，而后拎着扫把扫地。班里就剩程宇豪一个了，没注意时他自己踩着凳子擦完了黑板，抬头看到时，我惊了一跳，“没事，太高了，老师自己能擦。你还小呢，好好写写字。”他像只小鸟似的扑棱下来，“老师，我爸还没来，我帮你打扫卫生。”又钻进桌兜里收拾零食袋子，抱了好些零食袋子，还有一个没吃完的桃子，跑到我面前抬着头问我，“这个桃子吃不了了，放在班里会招小虫子。”而后一溜烟跑去垃圾桶，一身轻地回来。

　　我……别的班一下课，我是大声喊，“把凳子归回原位！”还会有几个调皮的仿若无闻地逃走了。这孩子怎么老师也没有给他布置任务，他就自己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做，什么了。主动承担责任的孩子，是我从教两年以来遇到的第二个。

　　可是，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暖心、懂事又可爱的宝贝啊！况且平时老师说，“这几个拼音需要修改一下。”他就乖乖修改。读书声音有点小没听清，“你可以重读一遍吗？”他就重新大声地读，特别有耐心的，好像重来不会因为返工而生气。调皮的时候就在班里讲笑话，这性格也太好了。

　　总之啊，今天必须是感动的一天呀。2021.07.28

　　程宇豪：老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坐在我的旁边？
　　马淑馨：因为就你旁边有空位。
　　耿国龙：不对呀，我这也有，前面也有。
　　李承泽：那老师为什么不坐在我旁边？
　　我：因为你写得慢（因为你最可爱），今天的作文完成了不？提醒了第三遍了呦。你看啊，这个位置，往前能管李承泽、张祺这两个调皮鬼，往后能管马淑馨这个墨迹鬼，往左能管侯智轩这个废话大王，往右顺带瞧瞧程宇豪是不是又像只大头蜜蜂似的到处乱跑了？我简直就在世界的中心啊！2021.07.29

　　李承泽：（上课不听课、不回答问题，不做笔记，一心反复问老师）今天的课堂作业是什么？今天的课堂作业是什么？
　　我：学习是一个过程，写作业重要，听课也很重要。难道和同学们一起抢答不快乐么？
　　李承泽：我着急，我想回家。我想写完作业回家。（这娃一心只想要一个结果。）
　　程宇豪：珍爱生命，远离李承泽。
　　我：（为了不耽误课程进度，劝了一句后就继续上课了。）
　　程宇豪：老师，能不能把李承泽扔出去，他把我们组分扣得好惨啊！
　　我：他有待在教室里的权利啊，但是你也有明天选择不和他一组的权利。
　　（终于迎来作业时间。）
　　程宇豪：老师，如果你一篇作文肯加二十分，我绕这个小区跑二十圈！
　　我：那还是……算了吧！万一跑中暑了我还得送医院。
　　马瑞：老师，医院就在对面！（我……我竟哑口无言……）

　　（今天的太阳火辣辣的，天气热烘烘的，我在屋内开着空调写作业冷嗖嗖的。）
　　周家薇：老师，侯智轩写作业搁那儿一直“吱吱吱吱吱”，还说有一只刺猬“吱吱吱吱吱”，我觉得他就是那刺猬。

　　我：侯智轩，写完作文了去给其他同学讲讲怎么写。
　　侯智轩：老师，我也不想给马瑞讲怎么写作文，那怎么办？
　　我：如果你想骗我的零食奖励，那没门。今天的奖励都发完了。
　　侯智轩：那我讲了，明天多给点奖励呗。
　　我：老师知道你是一个热心肠的孩子，但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孩子。不是吗？
　　侯智轩：我会讲了！

　　侯智轩：老师，周家薇把黑板上的拼音擦掉啦！
　　全班就开始嚷嚷起来。
　　我真是气：我问你，我问你谁把拼音擦掉了吗？

　　程宇豪：老师，我给你说个真实的事情，其实我十分的欠揍。
　　我：那你这些日子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过几天就结课了，再假装假装。
　　（十分钟后）
　　程宇豪：放心吧，我这张婆婆嘴是永远闭不上的。
　　（这还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第二天）
　　我：（看着写了一半的作业）你昨天的作文写完了没？
　　程宇豪：没，我妈妈没管我。她把我撂在家里一天。回来也没问我作业写了没，也没问我喝水了没，也没问我吃饭了没，也没问我今天干了啥，啥都没问。
　　我：？？？我问了啥？

　　程宇豪：（日记如下）今天天气太热了，微风。大中午我写作业，连着学习六个小时，饿死了。老师呀老师，你可不可以布置少一点作业？
　　我：明天带点吃的课间吃叭。
　　程宇豪：（拿着本本过来问我）老师，你就没有读出点别的么？
　　我：（那该怎么办？老师也是有原则的老师，作业也是有原则的作业。心疼还是心疼孩子的。）

　　我：（小猴子一下课，口口声声帮老师打扫卫生，可是）侯智轩，不是说要扫地么？满地的纸张？
　　侯智轩：扫把不翼而飞了，找了半天没找见。
　　我：各个教室挨着找找。（还不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六年级也作文课了。）
　　我：尤志恒，上次作文得了七十分，逻辑很混乱，脑子一团浆糊。这次还不好好写。
　　尤志恒：老师，脑子有脑洞，没有浆糊。

　　日记集锦。
　　我发现上课时马瑞又在说话。他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地，一直在玩，不听讲，真是太贪玩了。——侯智轩
　　评：观察很仔细。

　　今天热，三十八度，没有一丝丝风。
　　昨天，我看见老爸在厨房里煎鸡蛋，老爸出去后，我就偷偷又煎了一个鸡蛋，太香了！——程宇豪

　　今天，在语文课上我把老师布置的词语抄写完了，我又听到其他一些作业。后来我终于把所有作业都写完了。
　　今天，在语文课上，我把老师布置的词语抄写完了。我又写了其他的一些作业。我写得又快又好，老师给我奖励了一个鸭锁骨，我非常开心。还是早早写完作业的好。
　　（你没有看错，他又把昨天的日记重复了一遍。然后我说不可以如此写，他便又快快加了一些。）
　　今天我吃完早饭，妈妈说，“我们来做西瓜汁吧。”我说，“好呀。”妈妈让我把西瓜抱过来，她把西瓜切成块，把里面的瓜籽挑一挑。而后将西瓜块放进榨汁机里，打开开关，就做成了西瓜汁。好多西瓜汁，我喝了一大杯，真好喝。——李承泽

　　今天天气特别热，我坐着妈妈的电动车来的，一路上坐子把屁股都快烫熟了。
　　我到了补习班，我第一个来，侯智轩第二个来。他给了我一个小辣椒，我就玩起小辣椒，我的手上沾满了辣椒汁，可是我没有察觉。上课时眼睛痒，下意识就用手碰了碰，我的眼睛感觉很疼。
　　老师带我去用清水冲洗，我想我以后再也不碰辣椒了。

　　今天我和一位写字非常慢还写得非常难看的人坐在一起，他是一位男生，名叫鬲天天。他很贪玩，读书时他的声音也很难听。我以后再也不想跟他坐了。
　　（这小女孩说话不要太真实……还直接点名……但是她在文末标了一个记号，表示除了老师和她本人，不想让别人看到。很细心了。）

　　今天我是第三个到补习班的。前两天我都是第一个到，以后我要早点起床，争取第一个到补习班。——周家薇
　　评：早到是一种礼貌，也是积极上进的表现。
　　（想想也是，周家薇总是早早进班，而后趴在窗户边上看谁来了，“老师，侯智轩正在飞奔而来。”
　　“‘飞奔’用得不错！”
　　周家薇真的很不错一个小女生，虽然写作啰嗦了些，但三天蝉联最佳日记啊。）

　　“《双减意见》明确规定，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希望家长朋友谨慎报名学科类培训机构，谨慎付（续）费，以免发生不必要的纠纷。非学科类的兴趣爱好培训，也请家长根据孩子实际情况，适度参加。”七月底忽然开始的双减，一夜之间风云巨变。虽然哈密还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教育局也没有出任何当地政|策，但网上的信息铺天盖地而来。我心中惶恐，也许这个暑假是我在教育机构从教的最后一个暑假。

　　程宇豪今天问我，“老师，你看到我日记里的话了么？”我说，“肚子很饿？明天记得从家里带点吃的。”
　　“你不是说不允许吃零食。”
　　“课堂上不许吃，课间可以吃。”
　　“我还以为前后矛盾了呢。”
　　临出门前他还跟我说一句，“老师，我终于知道网课为什么那么多人了，因为没有作业。”他之前说昨晚打游戏睡晚了，所以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都显得疲惫失落。
　　他再三地提示我作业多，我也不是没有听到没有听懂。
　　我只是偶尔担忧过他会不高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不想来语文课。
　　就今天李承泽在写作业时对着电话手表当着大家的面大声说，“我不想上语文课了，换成数学课不行么？”

　　我以为程宇豪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原来他也有。别的孩子也没有说，他先说。
　　程宇豪总是有很多想法，想问了就问我，许是我对他好，所以他并无任何顾及。这让我想起了叶尔多斯，他总是说作业多作业多，写完了一门又一门，可他也始终对老师很好，那时候我每天都担忧。我就怕一进门看不到人，我就怕任何一个孩子说不来了，本身就只有四个学生的我。
　　叶尔多斯总是第一个进门，他总是会说好多笑话，他总是会等老师，他也有很多想法。

　　但他最后还是走了，义无反顾地去别的老师的班，义无反顾地考五十分。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我无法理解了，现在的他快乐吗？

　　他一定是比我快乐的，他从来都会逗人开心，只不过他不是我的学生了，我也从未希望过他回来。我曾经想过千千万万种方法去说服他，我没有做到，最终我和他之间还是存在着无法修复的隔阂。

　　想到他，就想到一个悲剧结局。
　　未来会怎样呢？
　　未来我不知。
　　未来是否还能给程宇豪当老师呢？
　　未来我不知。2021.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