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叆乔

176、怅然若失（三）

　　杨嘉辉——真实可爱。

　　杨嘉辉是第一个给老师带零食的孩子。刚带他那会时值初夏，天气回暖不久。他买了俩儿巧克力味的雪糕，坐在我面前，将雪糕袋子捏来捏去，过了一分钟也没打开。柳老师走过提醒了一句，“他是想给老师。”从没孩子给我带过零食，我当是还有些不知所措，再加上当时刚刚独立，不想和任何人张口求帮助地过了半年多清贫日子，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和帮助，哪怕是孩子手里的一支雪糕。在我看来都太过贵重，或者，有伤尊严。不想伤了孩子的心，于是收下冻在了柳老师家冰箱里。

　　“老师，你怎么不吃？”

　　“天凉，留着等暖些了再吃。”

　　直到搬了教室，那根雪糕也不知所踪的一天，我才忽得想起还有这样一件小事。后来再买什么，杨嘉辉都吃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简直像个小花猫，如此看来，能够坚持一分钟没吃掉那雪糕，对娃儿来说属实不易了。

　　“我学校的语文老师个子高高，有时严格有时温柔，说实话她确实不好看。”“说实话”加“确实”，你这一层打击嫌威力不够大，不足以攻破心门，还得来两层是不？他冷静道，“老师说，一定要真实。”这……确实。

　　《庄子·渔父》有言，“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老师想说，其实慢慢读来，才发现你认真写出的作文，很动人。

　　你可能因为喜欢一堂课而喜欢一个科目，你可能因为喜欢一个老师而喜欢一个科目，你可能因为偶然读到一句吸引眼球的话而喜欢一个科目，但总有一个原因或者一个人，引你热爱一方广阔领域。

　　列夫·托尔斯泰有言，“没有单纯、善良和真实，就没有伟大。”如果学语文使你感到快乐，那么就用那些快乐来掩盖抄写、背诵、描字帖这些任务带来的艰难困苦吧！上天赐你一颗善良的心，我们不能只防御，我们要用它但行好事，不问前程，我们就要有所专，有所长，有所担，有所攻，才能有所成。

　　叶尔多斯——古灵精怪。

　　有当学霸的命，却无当学霸的心，这时候我可得送一句，“舍我其谁。”

　　工作日都坚持每天学习到十一点，有闲了就写日记，周末整天整天地待在教室里，泡在作业堆里，虽然时常小打小闹，有时候写得错题连篇引得老师生气，有时候磨蹭一个小时不写一个字，有时候顶嘴反驳歪门邪说。

　　但更多的还是会心疼老师，下自习关灯孩子们都一溜烟跑了，他一个小小的身影总先按了电梯，再守在门口帮老师关大厅的灯。平常里买了糖先分一个给老师，买了辣条非要往老师手里塞，还一本正经威胁道，“老师，这你不能送别人，你必须自己吃了！”这小子讲条件真是毫不含糊。门打不开了抢着帮老师开，听写听不完了主动给学妹听写，时间紧迫作业讲不完能给老师分忧，“我们每天还能再多写一点，熬夜也没在怕的。”嗯……这尽管有些不合实际。卷子出得简单老师莫名担心很多人因此骄傲任性、止步不前，“没事的，谁骄傲了我们都不骄傲，我们三大元老一直在上语文课啊！”渐渐地在学着关心人，学着给人以温暖，这才是语文是有温度的文字的真正体现。

　　我们元老这次终于没有粗心大意了哈，98.5分，只是写错了一点，原本也是意料之中，但是真听到了还是要高兴得无所适从。单科状元的荣誉，那早应该实至名归。老师就暂且在心里赞扬一次——做得着实不错！
　　可表面上还是要冷淡得多。

　　我这又是说了什么大实话做了什么大实事？以前看自己的老师，总是觉得讳莫如深，如今看自己的学生，只觉得对他的考查都太简单，他可以做得更好。他虽是简单，虽是有时耍些小聪明有时显得小愚笨，但他总是我的开心果。
　　相爱相杀，愈是嫌弃就愈是喜欢。

　　许生涛——才华横溢。
　　这娃刚来的时候自个儿躲在小角落里不闻不问。后来熟些，尽是给我耍些少爷脾气，当然也有关心人的一面，真正像一阔家公子哥。“老师，你一个月都没喝可乐了？我们给你买。我买汉堡，他买可乐！”这……小小儿郎，安之长安米贵？

　　打架谁也打不过，但总喜欢凑热闹，今天挨揍好朋友的揍明天又好得如胶似漆，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兄弟，真是怂得可爱。

　　老师不在呢，就放飞自我，胡写一气，拿到全篇没一个准字的作业那一瞬我都能——吃惊于如此神功。想起姥姥曾经告诉过我，“娃娃呀，你不告诉他，他不知道，你告诉他教着他做，他知道了慢慢地自己就去做了。”所以，这暂且可以忍，老师看着呢，他慢慢地开始能认真写会子字。
　　不可否认得是，这娃天生风流倜傥，周身有股才气，诵起古诗那一个琅琅上口、独有风采，写起文章那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他这认真起来的时刻不可控，好不好全凭运气。年轻人，还是要多用功。

　　腹有诗书气自华，爱语文的孩子自有气质。2020.01.08

　　给每个努力学习的你：
　　虽然平时老师对孩子们很严厉，嫌弃你们学了这忘了那，但老师时常也是记得你们的优点，并记录在成长的年岁中的。
　　所以，让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且谦虚，且虔诚，且自信，且无畏，在时间长河的洗礼中，一天天成长为理想中的最好的自己。——小华老师的学期寄语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我的班主任都是语文老师。从我能把字词造成句子开始，我就着手写日记。四年级写了多少不敢说，从五年级开始几乎每天都写日记，一学期写完一个厚的软皮本。到初中开始写长篇周记。周末放假，周五洗澡、洗衣、睡觉，周六一醒来先写一篇八百字的周记，那时候一年写四本，除开上下学期写完的，寒暑假写各写二十篇。

　　但我整个初中阶段在语文这门科目上没有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初一第一次写完作文后的一个午后，那时候恰好站在教室楼门下等开门，我拿出自己的作文反复查看，本子上一个鲜红的分数令人心中难受得紧，在新阶段的首战就以惨败告终。这时候语文课代表十分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嗨，你这次作文写得如何？我九十！”当时的她笑得可明媚，神采奕奕，看着我的双眼炯炯有神。我合上自己的作文本将那抹丢人现眼的鲜红一并遮掩了——七十整，一分都没有多给，是从未得到过的低分数。写了这好些年，以前的老师给的都是打趣的评语，就跟谈心似的，一度让我觉得写作文就是随心所欲，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如今得意洋洋说了一通，却没有换取任何肯定了。

　　“不怎么好，那个，我能借你的作文看看么？”她笑盈盈道，“当然。”趁着这等待的一两分钟，我欲将手里视若珍宝的作文浏览一通，究竟是如何的用词、如何的写法，令我们之间差距如此之大？可是她的文字，刚刚印入眼帘的那一刻，就分外秀丽隽永了，初秋的焦阳变得没有那般炎热了。

　　题目好，立意好，言辞好，修辞好，短短一篇，字数也比我的少，可读来——分明能眼前一亮。原来我写得作文千篇一律，太过平平。我只是羞愧，那羞愧不能只是须臾一瞬。
　　我后来就拼命地写，别人写一面，我就写两面。再后来我不管别人了，只要我有话要说，只要我自己没有觉得满意，我就一直写，写秋天寂寥的景色，写远离家乡的孤单，写对儿时故居的思念，写母亲的辛劳写妹妹的调皮也班里的趣事，写我想写的所有的所见所闻。

　　初二，我一篇写母亲的周记在语文老师的推荐下登上了《哈密日报》的版面。当时被通知去年级组长办公室领取稿费，三十元，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稿费。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我又窘迫又害羞，总觉得问老师拿钱不应该。因为父母亲生活困窘，那时候我对金钱没有概念，也没人告诉我，“那是你应得的，是你用劳动换取的。”

　　初三我也写，不过我总觉得空。大量的议论文，我写李清照、写李白写杜甫或者写居里夫人，我对朝代都不那么清楚，我对他们的生平也不那么清楚，但在时间紧迫的考场，我能信手拈来的也就这么几个事例了，我能稍微想到的也就这么几句诗了。不管是给什么样的主题，我都写这几个事例，翻过来覆过去地写，反复地写，无论怎么写都能扣题，分也总是那个分，语文成绩总能过线，轻易拿到班级单科第一，我从未为考试成绩担忧过。

　　可我的心里是空的，我的脑子也是空的，更新的是题目，千变万化的也是题目，拿陈旧的内容就足以应付，我失掉了上升的空间。整个高中也是，只有急于写完，我能二十分钟内编完八百字，可那些文章，我一篇都没有留下来。它们早也随着那些纷繁的试卷，在毕业那天被我扔得满地都是，而后用扫把扫的，用麻袋来装的，被收书的阿姨收走了，一公斤几毛钱。当然我们没有人在乎那几毛钱，我只在乎——终于解脱了，终于摆脱了这亚历山大高中生活，是结束，亦是开始。
　　反复地练习让我的语文组织能力以及理解能力稳步上升，反复地练习也让我忘记了——我还有个每天写日记的习惯。

　　这个习惯从大学时期开始苏醒，不知是哪一天，也许是父亲送我到校后转身离开的那个下雨的早晨。也许，是之后恋爱以来的日日思念。那些文字出现得无声无息，出现得乱七八糟，出现得零零散散，出现得没有日期，没有批红，什么都没有——只是不断地出现——在某一堂课的某一个瞬间，在某一家食堂的某一个位置，在图书馆的角落，在宿舍的床上，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朵云彩的安静的午后，在水花雪白的喷泉前，在深夜花园的长椅上，在慢吞吞走回宿舍的路上，在正午在傍晚在睡前——我总是在记录，从无意之间到有意而为，从一句话到一段话到一篇话，从十个字到百个字到千字以上。我写作，自由地写作，漫无目的地写作。

　　我听大量的课，我从古人的文字里找到自己的思想，我视他们为偶像。我曾经怀疑的思想，我曾经不安地疑问，全部得到文学家的检验与肯定。写作是一件美好的事，一方领域，一国历史，文人辈出，他们被后人给予很高的评价，因为他们为后人焦灼的思想找到了一方庇护与阴凉。2020.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