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李克用程敬思

33、6月29日—魏铁嘴

　　牛仔很忙，林溪也很忙。
　　苏庚辰苏老来信儿，钱已备齐。两人约好，明天看东西。
　　帝都西北角的颐和园里人声鼎沸，偏门如意门外却是门可罗雀，曾经的算命一条街如今倒冷清了。
　　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算命这行也得跟上时代的滚滚红尘，君不见网络算命看手相星座塔罗牌蓬勃大发展，人才都奔着互联网去了，街头摆摊儿的自然萧条。
　　傍晚五点半，老魏头耐着性子等最后一位顾客扫完二维码，收起马扎，手拎着，哼着皮黄腔一路溜溜达达往家去。他是这条街上的老人，人称“魏铁嘴”，给人相面近三十年，快熬成老字号了。
　　…千岁爷进寒宫
　　休要慌忙
　　站宫门听学生
　　细说比方
　　昔日里楚汉两争强
　　鸿门设宴要害汉王…
　　跑调跑出二百里地的魏铁嘴一抬头，自家小院旁的枣树下站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呦，是你呀。”
　　典型的北方三合院，门在东南角，打开铁锁，进门先是石雕影壁墙，向西一拐便是四四方方的院子，北房为正房，东西厢房各一，西南角为洗手间。
　　院内有颗大枣树，有年头了，树下常年摆着石桌石椅，老魏打北房取出茶具：“两年多不见，更显清瘦。”
　　林溪打背包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忙着挣钱，东跑西颠的，胖不了。”
　　老头捏了捏信封厚度：“给多了。”
　　“抵饭钱，晚上吃啥？”
　　“呦，那得看老黑家吃啥。”
　　小名“上旗村”的旗帜村本为守卫圆明园的旗人兵丁家属营地，一路沿革至今，变为满蒙汉回杂居的村落，又因地理位置特殊，各家各户房子的产权归属之复杂令人眼花缭乱，国情国情。
　　魏家小院位于村子西北角，八卦中属乾位，为君为父的好位置，只是好风水依然没能让魏家阖家团圆，不孝子去了太平洋对岸的美利坚，老魏便守着自家小院当个留守老头。
　　从老黑家的高级农家乐打好饭菜，魏铁嘴一进院子就见林溪坐在树下翻书，颇有几分林妹妹桃花树下读书的意境，只是黛玉与宝玉共读《西厢》，林溪翻的却是《左传》。
　　二十年前头一回见面，小丫头也是如此，翻看《左传》之名篇《郑伯克段于鄢》，自言自语：“郑庄公处心积虑要杀弟弟，也算个狠人，却在继承人上拎不清，难怪郑国早早退出争霸之列。”
　　“前几天遇到个人，打听当年你们母女俩找章秃子的事。”
　　“那人你认识？”林溪专挑凉菜里的煮花生米吃。
　　“算认识吧，”老魏嚼一块羊排抿一口二锅头，“章秃子的死对头老李，他家那个五大三粗的二小子，他见过你们娘俩。”
　　何尔岐！
　　“他家不是搬进城了吗？”
　　“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有眼光，老早就把租的房子买下来，说是给老李养老用的，守着东边村子西口，你下回来留点神。”
　　“顾家呢？”
　　“听到风声了？”
　　“可不，”林溪撕一块油汪汪的葱花饼，真香。
　　顾小七的“弟媳妇”，一个叫刘慧的女人在网上发帖，影射小七未尽赡养父母的义务，这帖子并未引起关注，很快就沉了贴，但刘慧又生一计，联系上电视台的寻亲栏目想“现身说法”，消息很快传到程力耳朵里，暂时拦下了。
　　事实上，小七自17岁登台起，年年腊月给家里打钱，少则三五千，多则几万。顾家深知愧对大儿子，并不曾主动联系索要钱物，但嫁进来的刘慧显然所图更甚，她要过更体面的生活。
　　小七评书专场在即，最紧张的却是程力。明明是小七占着理，但这一团乱麻的往事传扬出去，吃瓜群众们大半会同情留在村里的顾家人。
　　“有法子吗？毕其功于一役的那种。”林溪再问。
　　魏铁嘴耷拉着眼皮：“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来办吧。”他是本地最德高望重的算命先生，村里说话一言九鼎。“顾家媳妇到底是个眼皮子浅的。”
　　“若无当家主事的纵容，她哪敢这般上蹿下跳，吃人血馒头也不过如此。”
　　老魏微微点头。
　　人心难测，到底逃不过一个“贪”字。
　　远在天边的大儿子挣大钱，指望着养老的小儿子倒是个普通人，老两口多要些钱或许有情可原，可碍于面子不好自己开口，便任由儿媳妇去折腾，横竖刘慧素日泼辣惯了，顾家不想管也管不了。
　　“你欠顾家那小子的债，也该还清了。”
　　“利滚利，还不清了。”
　　“丫头，你是个好人，难得一见的好人。”
　　“一个头磕在地上，他就是我哥。”
　　吃过饭，林溪告辞，行前留下一套新出的《红楼梦新证》，影印宣纸版。大美女发出灵魂拷问：“一晃好多年，《石头记》研究得咋样了？”
　　老魏的神情十分微妙：“此雪芹非彼雪芹。”
　　林溪扬了扬手：“整出个子丑寅卯，记得清明上坟烧给我。”
　　“嘿，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呐！”老魏直跺脚。
　　夕阳西下，大美女俏丽身影格外动人。当年那个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小美女已长大成人，只是，她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