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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月23日—盗魂铃 ...

  •   帝都南城有个湖广会馆,乃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老戏楼。
      6月23日,京胡声阵阵,京剧名家李慧芳先生逝世七周年票友名家演唱会开始了。
      李慧芳先生是京剧史上罕有的生旦全才,称得上“杂之大家”。旁人唱戏,宗一派学出味道已属不易,李先生却能演梅尚程荀、马谭杨奚的全本戏,堪称奇才。
      京城名票一一登场,老生青衣小生的名家唱段不绝于耳。
      二楼包厢单有一桌,一老一少二人,几个黑衣保镖远远站着警戒四周。
      老爷子清瘦,手持折扇正跟着《空城计》的西皮二六打拍子,那年轻后生侧身瞧着楼下,嘿了一声:“有点意思,凡子领着个生面孔进来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心不定
      你是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谭派名票唱完最后一个“琴”字,叫好声此起彼伏。
      老爷子撒开折扇:“陈家太平阿”。
      后生又哼了一声:“凡子回回往南边跑,回回都不知道颠儿哪儿去了,也是邪性,难不成当真被狐狸精缠上了?”
      “小凡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断不是出格的人,”老爷子重重放下扇子:“再说了,你俩一边大,他有狐狸精,你有谁?”
      得,又扯回老问题。
      年轻人赶忙倒茶,狗腿得很:“爹,您长子长孙都有了,就容我找个称心如意的呗。”

      二楼爷俩聊着,楼下的陈启凡与主持人耳语几句,主持人频频点头,上台来说道:“今儿给各位请到一位功力深厚的,别看年纪轻,这水平是相当的高。有请南京来的陈御霜来一段《青霜剑》的灵堂”。
      陈御霜?
      台下嘀嘀咕咕。
      二楼的年轻人一脸意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哪儿冒出来的棒槌?”
      《青霜剑》是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先生代表作之一,程先生小字正是“御霜”。
      写着“出将”二字的上场门帘高高挑起,上台的正是跟着陈启凡进来的女子,一身水蓝色棉布旗袍,裙摆处绣竹纹,盘发戴宝石金簪,瞅着倒是挺古典婉约的。
      琴师试了几个调门,女子点点头,一张口,满座皆惊。
      …青霜剑报冤仇贼把命丧
      提人头到坟前去祭夫郎
      都只为狗奸贼将人毒打
      又遇着糊涂官丧尽天良…
      如今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程派演员皆是再传弟子,程派特有的鬼音过浓,到衬得师爷程砚秋先生的味道淡了。
      凡事过犹不及。
      台上这位明显是返璞归真,可看着二三十的年纪,不可能是程先生的亲传弟子,何况程先生也不收女弟子,这是跟哪位高人学的?虽说票友里不乏自学成才的,只是这人是陈启凡带进来的,定然有些出处。
      楼上的父子专心听戏。
      一段唱完,楼下满堂彩,叫好声一个接一个。
      仙风道骨的老爷子拿出花镜:“她头上的簪子,你可瞧真着了?”
      年轻人应声道:“还是爹眼毒,像是宫里散出来的老物件,我吃不准。”
      簪身为金,簪头是石青色水滴型宝石,簪柄连接处是点翠莲花托与珍珠。
      北京故宫藏品逾180万件,几百年来各种缘故散落民间的更是无可计数。可首饰这项倒容易辨认些,清廷后宫用的首饰均为造办处各作坊打造,民间工艺万万不可及,虽说如今造假的水平一日千里,可用料上又落了下乘。
      “你再看看吊坠,”老爷子提点。
      年轻人斜倚着栏杆。
      那吊坠是个青花瓷片,绘莲花一角,隐隐露出一只胖胖的小嫩手。虽说灯下不看瓷,年轻人仍掏出个单筒望眼镜,须臾,微微吸了口气:“苏…麻…离…青?”
      戏台上的女子正在讲话,普通话太过标准,听不出何方人氏:“家中长辈有幸为先生入室弟子…”
      李先生收过徒弟?哪年?谁?
      年轻人回头问爹,老爷子似在回忆,忽皱起眉头,确实收过一个弟子,可…怎么可能?
      “…今儿再来一段《盗魂铃》里一赶三的二进宫。”
      年轻人挑眉,这是来叫板的。
      花脸、老生、青衣,一人赶三个角色是李先生的拿手绝活儿。
      女子清了清嗓子,拿过把折扇持在手中,状似一字并肩王的铜锤,开口唱到:
      …怀抱着幼主爷江山执掌
      转瞬她侧过身来,那持扇的姿势改了,好似是文官上朝持的笏板:
      …为什么恨天怨地,颊带愁肠所为那桩
      姿势再变,女子反手将扇头捏在手心,便是深宫里拿着帕子的娘娘:
      …并非是哀家颊带愁肠,都只为我朝中不得安康
      三句唱分别是裘派花脸、言派老生、梅派青衣三个迥异的行当。
      不得了,了不得,台下这回是真真轰动。
      “陈老二这臭小子,敢说没存私心,我跟他姓!”
      Duang一声,老爷子一扇子打在自家傻儿子脑袋上,这还用说!用膝盖都能想到!

      坐副驾驶,林溪远眺窗外,吊坠上的莲花泛着黑色锡光。
      前方红灯,陈启凡挂电话:“苏凌想请你吃饭。”
      “何时?”林溪轻抚瓷片,嘴角噙一丝笑意。
      “看你方便。”
      “那就不急,给姓齐的掌过眼再说”。
      黄灯转绿灯,陈启凡挂挡:“万幸犀文不是你这性子。”
      林溪呵呵两声:“你怎么知道师姐不是我这性子?”
      陈启凡也呵呵两声:“我媳妇,我自是清楚。”
      林溪撇了撇嘴角,轻飘飘道:“领证了吗?”
      得,一语致胜噎死人。
      辉腾一路向东到东二环再折向北,停在一处不起眼的二层老楼前,梧桐高大几能遮天蔽日。
      “苏陈两家是通家之好,务必手下留情。”陈启凡下车为林溪开车门。
      林溪摘下吊坠,递过去:“我的目标只有那一个人,若是殃及池鱼,赔了便是。有钱赔钱,钱不够拿命填。”
      “才多大,得给自己留条后路”,陈启凡取出方帕子仔细包好吊坠:“苏料的瓷片,当真舍得送人?”
      林溪浅浅笑着:“元青花的瓷片,给娃儿过满月,想来衬得上富贵二字。”
      元青花的整器皆为国宝,品相好的瓷片亦是千金难求,何况手中这件莲花瓷片釉料用的还是俗称“苏料”的苏麻离青。
      “多谢。”
      “不必客气,师姐几世轮回方寻到你,陈启凡,莫要令我师姐心伤。”
      “我媳妇我疼便是,”陈启凡言语铿锵。
      “这话我记下了”,林溪抬头深深望一眼几能遮天蔽日的梧桐树。
      好戏开锣。
      “不如再…”陈二少斟酌着开口,“犀文那里,瞒不了多久的。”
      林溪回身,神色淡然:“这事…总要有个了断。我的户籍早已迁到京城,凡事不会攀扯上玉园。”
      这个夏天,注定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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