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心》海衣泉烟

3、观中学艺

　　沈苌弘在道观中整整躺了七日才苏醒。然而醒来后的他却对昏迷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不仅将谁伤的他、为何伤他忘得干干净净，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绞尽脑汁才回忆起的。雾虚道人看他如此，随手抛过来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通体翠绿，不含一点杂质，一看就是非凡之物。玉佩由一根红绳拴着，下方还精巧的打了一个工整的相思结。玉佩触手生凉，背面还刻着一个“莟”字。沈苌弘接过玉佩，疑惑地看着雾虚道人。
　　雾虚道人长叹一声，道：“这枚玉佩乃是我当年拜师时师父传与我的。我上山之后，用此玉佩设了一个迷阵，我收了那丫头为徒后，在她下山之前，我将这枚玉佩交予了她。我承诺如日后遇到危险，凭此玉佩可救一人性命。之前你重伤之时，送你来的人就是凭此玉佩才闯过了我的迷阵。你可有印象？”
　　沈苌弘摸着这枚玉佩，面色仍然一片茫然。在他醒来之后，雾虚道人已将自己的身份和事情经过大概告知他了。见他仍然懵懵懂懂，雾虚道人又指着桌上的一把红剑问道：“那么此物你可认识？”
　　这把剑正是当日刺穿他胸膛的那把剑。
　　剑，不仅是习武之人的利器，更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名贵之剑，都会被主人赐名，刻在剑身，见剑如见人。这把剑通体呈红色，剑鞘和剑柄处都刻有明黄色九爪龙纹，剑穗则是明黄色的丝线缠绕的祥云结。此剑虽然不知是何原因尚未刻名，但主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沈苌弘道：“皇室？”
　　雾虚道人点点头，道：“不错。普通人有谁敢在自己剑上刻龙纹？而且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下山后不正是做了先皇后么。”
　　沈苌弘疑惑道：“前辈不是一直在闭关清修，又是如何得知……”
　　雾虚道人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与世隔绝，为何不能得知这些趣谈？再说我只是不让旁人上山，又没说我自己从不下山。我若是不下山，这些年我吃什么，穿什么？”
　　沈苌弘也笑了笑。笑过后，突然一振衣摆，跪倒在地，郑重道：“前辈救命之恩，苌弘无以为报，但必定铭记于心，日后若是有需要苌弘的地方，前辈尽管开口，苌弘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雾虚道人摆了摆手，摇头道：“我无需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我那徒弟已然不在人世，可怜我垂垂老矣，一身医术临近失传，既然你有此信物，不若留下来做我徒弟，就当是报答我了，如何？再说现在外面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你下山后又能去哪呢。”
　　沈苌弘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婉拒：“前辈好意，苌弘心领了。只是如今乱世，苌弘虽失了记忆，可家人亲朋尚在，苌弘怎能在此时丢下他们。况且晚辈留在此处，若是仇家再追杀过来，岂不连累了前辈？”
　　雾虚道人轻飘飘的开口：“我这迷阵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他们还上不来我这山上。”
　　沈苌弘心中忧虑，还是在当天便趁着夜色悄悄探出门去。可是他不管怎么走始终找不到下山的路，如此反复了一个月，终是迫于无奈的拜了雾虚道人为师。
　　而这一拜，就是六年。
　　这一日，沈苌弘像往日一样，将各类药材挑拣装好后，来到了雾虚道人的房间。雾虚道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
　　他弯腰行了一礼，恭敬道：“师父。”正当他准备替师父收拾一下房间时，雾虚道人冷冰冰的开口道：“跪下。”
　　他心中一惊，不知自己做了何事惹师父生气。自他拜师之后，雾虚道人从未用如此生硬的口气同他说过话。见他呆楞不动，雾虚道人加重语气，喝道：“跪下！”
　　沈苌弘急忙一摆衣服前襟，依言跪下，焦急道：“师父息怒。徒儿莽撞，不知何事惹怒师父，师父但罚无妨，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雾虚道人闻言，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眶略微有些泛红，但面色已稍有缓解。
　　他静静的看着沈苌弘，半晌，忽然问道：“你拜入我门下已六年有余吧？”
　　沈苌弘恭敬答道：“六年零二月七天。”
　　雾虚道人点点头，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竟然过去六年了。”
　　沈苌弘不知师父今日为何突然感慨，但依旧不敢多言，只是恭敬的继续聆听。这六年的师徒生涯，沈苌弘早已将雾虚道人视作最亲近的长辈，敬爱有加。
　　片刻，雾虚道人又道：“从今日起，你便下山去吧。”
　　沈苌弘大惊，急问道：“为何？师父！是不是徒儿做了什么……”
　　雾虚道人摆摆手，道：“你做的很好。你心地善良，天资聪颖，做事又踏实稳重，能有你这个徒弟，师父很欣慰。”接着又道：“然世间无不散之筵席，你始终有自己的路要走。”说着，递给沈苌弘一封信，道：“你看完，自会明白。”
　　这封信无论是信封还是信纸质地都极佳，触手光滑。似是放置了有些年头，微微泛黄。沈苌弘将信展开，几行端正的字体映入眼帘，落笔雄浑有力，力透纸背，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字！”
　　信上写道：“道长惟安。今苌弘有难，命悬一线。故借玉佩信物请道长救治，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慕蝉长辈曾提及道长杏林圣手，却恐无以为继。苌弘生性淳厚，稍许愚笨却非朽木之辈，道长尽可收下其子。现狼烟四起，唯有山上乃世外桃源，不受战火纷扰。道长大恩，晚辈万死不辞，慕蝉长辈亦然。”
　　信中提到的“慕蝉长辈”必然就是名动天下的明容皇后，也是雾虚道人的首徒——萧慕蝉。
　　雾虚道人又道：“这封信是我在替你清理伤口时，在你胸前衣襟里发现的。你醒来之后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观你言行举止，有礼有仪，是个可塑的苗子。好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现在你也习得我全部手艺，为师总算是没有辜负师门。既如此，你便下山去吧，今后的路，可就看你的造化啦！”
　　沈苌弘略有些哽咽道：“徒弟不舍师父。”
　　雾虚道人哈哈一笑，道：“当年让你拜师你还不情不愿，现如今叫你走你又不走了！臭小子！”
　　他突然一转口气，严肃道：“去吧，你的身世，你的伤，这些你能放下吗？再说让你下山又不是将你逐出师门，以后想师父了你再回来不就是了？”
　　沈苌弘闻言，俯下身子，恭敬地向雾虚道人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眼眶已微微发红。他深吸一口气道：“徒儿铭记师父救命、授艺之大恩，即将离去，惟愿师父安康。请恕徒儿不能再继续侍奉师父。”
　　雾虚道人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并把玉佩交予他手中，说道：“此物你拿去，一来有这玉佩你便可过那迷阵，自行离去；二来当年送你来之人手持此物，你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此去……自己多保重。”说完，不再看他一眼，又背过身去，面朝窗外站着了。
　　沈苌弘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带上那枚玉佩和宝剑，下山去了。走到六年前害得他迷路数次的迷雾前，手持玉佩一挥，果真迷雾开始消散。不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一条笔直通往山下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