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从此山水不相逢 ...
-
“妈妈，窗户外面下雪了！”一个小女孩从车厢的最后边往前跑，一个卷发女人在前面的过道蹲着，张着双臂，等着小女孩扑入怀抱。
“啊，真的下雪了。”女人听见小女孩的话，扭头去看窗外。
顾祈祯也同样看去。
雪下得不大，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被风挟持着，斜斜地落在车窗上，然后再融化，留下一条水痕。
随后就是一阵闷闷的敲打声。
是下雨了。
现在正是4月份，是戈壁真正的雨季，在这一带遇到雨夹雪并不奇怪，只是这四月初雪，能够看到也是意外之喜。
算不上稀罕，就算是一个好兆头吧。
夜色沉沉，雪色茫茫，白色的雪，在寂静而漆黑的夜晚更显一分温柔。
顾祈祯静默地看着，看着雪花一片片飘落，或邂逅大地，或化成水，在车窗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的耳边再度响起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妈妈妈妈，这个雪好小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雪仗啊？”
小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向往。
卷发女人笑道：“妞妞那么想打雪仗啊。那妈妈告诉妞妞，雪还可以吃呢。”
“哇。”小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真的吗，那雪是什么味道的呢。”
“能有什么味道啊。”女人失笑，对着女儿眨了眨眼，“妞妞尝过了就知道了。”
顾祈祯还是看着窗外的小雪，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听到那句“尝过了就知道了”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勾出一个讽刺又带点缅怀的笑容。
记忆中，他也是问过这个问题的。
那个人也差不多是这么回答他的：“不是什么好味道，祈祯想知道的话可以尝尝，等尝过就知道了。”
车厢里开在一盏小灯，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窗上，玻璃窗上便朦朦胧胧地映出顾祈祯的影子，他盯着看了一会，眼睛以下的部分被很好的掩藏在口罩底下，额前细碎的头发因为刚刚靠在窗户上的睡眠而有些凌乱，半点没有一个明星该有的样子。
顾祈祯想了想，又勾着唇笑了笑，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犹自摇了摇头，再之后他的目光便透过了玻璃板，倒映着一片天地苍茫和肆意飘飞的夜雪。
迷茫而没有焦点，是很明显的发呆。
窗外风雪肆虐，顾祈祯恍惚想起了一个午后。
那是一年冬天，天空中也飘着今天这样的小雪，夹杂着雨水，落在被狂风吹得倾斜的灌木丛里，落在小院光秃秃的树枝上，落在水泥地上，落在窗户的玻璃板上，也同样落在人的心口上。
南方很少下雪，就是下了雪，也大多是小雪，往往连堆个雪人都难以实现，很多时候的雪，都是一落地就融化，等停了就又是一个好天气。
可是顾祈祯还是很兴奋。
彼时的顾祈祯还只是一个孩子，会因为老师一句夸奖而高兴好半天，也会因为同班同学的排挤冷落而失落。因为下雪的缘故，学校一侓放假，顾祈祯闷在自己的房间里写完老师布置的习题之后，还是没能够冷静下来，他想了想，还是踩着大了一圈的拖鞋，哒哒哒地跑出了房间。
在楼梯的拐角处，他遇到了他的大哥。
他的大哥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白色的羊绒毛线衫，搭了一条咖啡色的长裤，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浅灰的围巾，口罩戴得严严实实，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楼梯是旋转式的，建在正中央，两人的房间在同一层，只是从楼梯上来，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顾祈祯住右边，大哥住左边，遇到倒也正常。
顾祈祯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拖鞋，再看看大哥，不由有些羞赫，往一边缩了缩。
他一点没来由的紧张，仿佛欲盖弥彰一般，他局促开口：“哥哥，你要出去吗？”
大哥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祈祯扯了扯衣角，点头道：“那好的，哥哥，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要转身往楼上走。
大哥叫住了他：“祈祯。”他回头看，只见大哥扫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指着他脚上的拖鞋和衣服，道：“你是要出去看雪吗？把拖鞋和衣服换一下。”
“好，好的。”顾祈祯怯怯点头，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他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只能回道：“哥哥出门的时候也要小心。”
“嗤。”大哥冷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谁，“确实要小心。”
那时候顾祈祯年纪小，半点事没掺和，一心向学，自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也是习以为常，没有多言，乖乖地说了声“嗯”，便打算往楼上走。
哪知今天的大哥，根本不按往日的套路来。
顾祈祯刚往上走了一步，就又被叫住：“小祯，你知道吗，雪是可以吃的。”
顾祈祯诧异地回头看他，他站在楼梯上，手扶着楼梯木质的扶手，慢慢摩挲了一下，神色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只是像在确认什么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雪是可以吃的。”
“真的吗？”顾祈祯问。
“真的。”
“那，哥哥，雪是什么味道的？”
“不是什么好味道，祈祯想知道的话可以尝尝，等尝过就知道了。”
现在想来，大哥那时候还说了些什么，早已经记不得了，可他说话时的声音，时常萦绕在顾祈祯的梦里，在顾祈祯听来，是淡淡的，却又带着些许温柔和怀念。
忘不掉，也不打算忘掉。
……
在目送大哥出门以后，顾祈祯还是没忍住，受了话语的蛊惑，偷偷摸摸地下了楼，抓了一团小小的未化的雪握在手心。
过低的温度使他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本就白皙，冰冷冷的雪团握在手上，更添一分冷意。他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伸出舌头在上面轻轻舔了一下。
顾祈祯实在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寡淡如同白开水，可这寡淡中又是冷，冰凉冰凉的，一下子冷进人的心里。
顾祈祯不由打了个寒颤，思索半天还是不知道雪到底是什么味道，大哥又为什么突然提起雪可以吃。
他呆呆地在风雪中站了好一会，回过神时雪已经化成了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流到覆了一层薄薄的雪的地面上。
顾祈祯懊恼地看着雪水往下流，心里沮丧：他果然是个笨蛋，连雪到底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半点比不上大哥。
他好没用啊。
顾祈祯低着头往回走，入目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色，偶尔有些地方没被覆盖完全，便露出黄褐色的泥土，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次没尝出来，他完全可以尝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尝出来为止啊！
想明白这一点，顾祈祯反而更加难过了：先不说大哥尝了几次，尝出来味道如何，但是自己连多尝几次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不是笨蛋是什么。
比过大哥是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
而在很多年以后的今天，顾祈祯听到了同样的问题，也同样不知道答案。
甜的咸的就不必说了，它一概没有，非要形容就只能说它寡淡无味，味同凉白开。
而关键就在于，凉白开又是什么味道？
没有味道吗？
可是没有味道又是以什么来判断的呢？
顾祈祯迷茫了很多很多年。
他没有向大哥寻求过答案。
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是自尊心作祟，拉不下面子，也不是对此不感兴趣，只是无端地觉得，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楚，而且大哥提到这个话题时又给人说不上来的落寞之感，带着明晃晃的难过，并不好再提，大哥不问，这个话题便不再提及过，连同那日的小雪，一同封存在记忆深处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从此山水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