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马晓样

2、第2章

　　丽秀山是位于大土国都城附近的一座小仙山，话说当年有个去西天取经的和尚途径此地，解救了山下被压迫了五百年的猴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过五关斩六将直达西天佛祖圣地。所以，此妖山从此变为小仙山。并且，此猴子也不是普通的猴子，而是妖界偶像，始祖，战神之齐天大圣是也。自从大圣皈依佛祖后，山中众多追随者也一并从从良，甚至有向道的趋势。鉴于此乃良妖山，并且还有利用价值，土国皇帝孤独氏决定不予剿灭。

　　千百年来，良妖势力发展越来越大，逐渐成为皇家用来说服西疆蛮妖的一支特别队伍。然而妖在变，时间在流逝，这漫天遍野的桃花却不曾凋零过，芬芳飘香，粉红色的海洋给日渐寒冷的天气多了几分暖意，但是于我看来，却觉得这淡淡的桃香之中，混杂着一股忧愁的血腥味。自从被扔进西山之后的这两年里，我总是能在空气中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即使此时我的身体是干净而透彻的。

　　“哎呦，无名，你真叫无名啊…”桃菲菲软绵绵的身子向我依来，当年要不是她特意出山采购红日楼的胭脂，也不会将我救回。我的生活似乎永远离不开那个救字，翠儿也曾说过，我是被孤独轩然从西疆救回来的女人…呃，是妖怪。

　　“我说无名啊，话说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感到十分…呃…惊人，忍不住把你带回我们桃花坊，没想到却是个卖笑不卖身的主，呜呜呜…”
　　“是惊艳吧？”
　　“恩，那叫一个惊艳，虽然满身是血,但那张小脸实在是…太那什么那什么了。”
　　“太美丽的让你震撼了吧。”
　　“恩，太美丽的让我震撼了。可惜咱丽秀山的妖种除了猴子就是蚯蚓，□□，蜈蚣类的丑八怪，幻化成人形的也都是五大三粗的主，稍微端的上台面的就是俺们桃树精，但是草木类妖怪的智商啊…哎…你看看我这文化水平就知道了……”
　　“呃，菲菲，你别难过了，我平日里会尽我所能的帮你拉拉琴，卖卖唱的……”我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在丽秀山白吃白住的两年多了，还好没有让我陪客。
　　“不过你也知道，我法力太弱，连原型都变不出来……”
　　她无奈的叹气，怀疑道“哎，不过你确定是按照我说的方法修行吗？”
　　我使劲的点点头，桃菲菲告诉我，妖怪变身全在一念之差，主要靠运丹田之气，同时想象着自己的样子，于是我努力的想，成天的想，每分每秒都在想着一只狐狸，但就是变不会去。

　　“无名啊，你确定你是狐狸变过来的吗？为什么我怎么看你都不像妖怪呢……”
　　我慌慌张张的摆摆手，说“我男人是人类，我儿子是狐狸…我自然是狐狸吧…”
　　“咦…为什么你儿子是狐狸，你便是狐狸？”桃菲菲睁大了眼睛，很有学习精神的看着我。
　　“呃…因为我儿子的爸爸是人类。”
　　“咦…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彻底崩溃，妖怪的智商普遍是负数，在这诺大的山林中，我也就还能跟桃菲菲说上几句话，毕竟她是吸收了几千年日月精华才演变成怪乃至精的，比普通爬行妖怪要高智商许多，但是也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同时，我深刻的反省了下自己，莫非道行已经有上万年了？否则为何能隐藏的如此之深。

　　“对了，你是来自西疆的妖怪对吧！”
　　我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身上的伤口都修养两年了，还未痊愈，但是却不疼，仿佛他们根本不曾伤到我的筋骨，只是这层皮，早已皮开肉裂，惨不忍睹。我使劲扯了扯脸皮，拽不下来，可见确实是我自己的身体。好在丽秀山的妖风纯朴，愿意养我这个闲妖。

　　“表哥刚刚从西疆回来，带回了许多修炼的法宝，你同我一起去挑挑吧……”桃菲菲的表哥叫桃孜鉴，是当今神州大地有名的翻译官，不管是何种妖语，人语，乃至神语都略通一二。被誉为当今世上的稀有妖才，单身黄金妖，是丽秀山中众女妖心目中的白马妖子……自从两年前西疆妖怪暴动以后，人妖两界在仙界的调解下，重新谈判，妖怪界的优秀妖才也逐渐走上了政治舞台。不过也多亏了这场维护妖界尊严的战役，现在丽秀山的妖怪们也都觉得腰板站的更直了。

　　中土到西疆路途遥远，索性去一次便要谈个彻底，于是足足花费了两年之久，所以我与桃子鉴算是初次见面。远处，茂密的树林之中，静静的矗立了一座小小的木屋，红木滑而不亮，屋内除了一场床和书桌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摆设，足见主人是个清淡素雅之人。桃树还需要床吗？我在心里默默的嘀咕，都两年了，还没有一点妖怪的自觉，你一个狐狸都需要棉被，凭啥不让人家桃树睡床呢？

　　“这位便是无名姑娘吗？”一道如春风般柔和的声音自耳边滑过，让我想起了夏日的杨柳，轻轻的拂过我的脸颊。
　　“……”我彻底的呆住了，在经历过桃菲菲没大脑的性格之后，我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彬彬有礼，思绪紧密，稳健高大，帅气英俊，并且满脸笑容，温柔的比人还像人的桃树。

　　“呃…嗯,请问这位便是桃孜鉴…兄台吗？”我咽了咽吐沫，咬文嚼字道。
　　“……”他嘴角微微一扯，那一抹不经意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满山桃花盛开的惊艳，是那么的柔和，温馨，俊美，再俊美。
　　“姑娘说话…很有意思…”
　　“不不…”我俯身抱拳，学着他的样子，淡淡的说“兄台…嗯…更有意思…”说罢，两人互视几秒，都笑了。那时，我才深刻的认识到，妖跟妖还是有差距的。

　　“你的事情菲菲都跟我写信说过了。”他停顿片刻，墨黑色的眼眸越发深邃起来，陷入了思考之中。我心底一颤，桃菲菲的文化水平俺是知道的，她写信的水平我更是了如指掌，这话被她传过去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总之，那个抛弃你的负心妖你也别去想他了，若是不嫌弃，安心在丽秀山好好的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养好妖身，至于你那丢了的孩子，我们都会帮你寻找的。”

　　我点点头，心底一阵暖意，莫名奇妙的挨了打，莫名其妙的被丢弃，莫名其妙的来卖唱，今天这几句安慰的话是我两年来听到的最温柔实在的言语，值了！

　　“就是嘛，无名，你要是不那什么，就那什么的好好住下，身体是那什么的本钱，至于孩子，我们肯定会帮你那什么那什么的寻找的……”桃菲菲鼓励的看着我。

　　“嗯，谢谢。”其实关于过去，我不是非常的记恨，毕竟对于那个传说中伤害我的孤独轩然我没有一点感觉，又没见过我儿子的样貌，如果不是翠儿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生过孩子，又何谈怀念呢。说到底，对他们的恨也不过是那几顿毒打。我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妖怪。

　　“这个是给你的。”他递给我一本地图，笑着说“你仔细看看，能否想起什么。据我所知，现在的西疆主要有三大派别，首领的原型分别为蜈蚣，红蛇和老蚕。狐氏一族无论在何种地方都该属望族，所以按道理推断如今的西疆是没有狐妖的……”他说的委婉，我却听出几分端而，合着人家认为我在说谎吗？

　　“孜鉴大哥…”我垂下眼眸，努力的调节情绪，直到可以达到哽咽的状态，喃喃道，“菲菲救我时说我被打的血肉模糊，大脑几乎没有什么意识。关于西疆，我也是从打我的人那听来的，如今看来，怕也是错的……”

　　“无名姑娘，你不要伤心。我特意询问过西疆土著，据说在几万年前，曾有九尾妖兽统治西疆，但是因为妖兽一族日益强大，被玉皇大帝说服纳入天庭了。余下的几只受不了仙界约束，又嫌弃西疆土地贫瘠，便往中土方向迁移了…”

　　“呃…那个妖兽…跟狐狸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呵呵，样貌很像，尤其是小时候。但是，妖兽无论从身体，妖力，妖心上来说，都更为强大，如今神州大地理论上不存在妖兽，皆以升入天庭为仙了……”

　　我心中一阵打鼓，小心翼翼的说“孜鉴大哥…能不能给我一副妖兽图啊…我想…”、
　　“想什么？”
　　“想试着变变,看看能不能变回原型…”
　　“什么！”他吃惊的看着我，千篇一律的表情总算有了些许变化，问道“你入山两年来从来没变回过原型？”
　　我点点头，不好意的垂下眼睑，桃孜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凝视着我，在我身边转了好几圈，不停的摇头，叹道“怎么可能呢…”

　　“对于妖怪来说，不管法力如何强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至少闭关修炼七日，而这七日原型必然将得到释放。我出使各地少说几百年了，从未见过可以一年里不变回原型的妖怪，而对于修炼得道的妖怪来说，可以永远不变回原型的修行一直是我们不断追求的…无名啊，你确定你不是人吗？”

　　“我…我不是人……”这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绕口呢…
　　“不，你是人吧？”
　　“我真的不是人……”我再次强调。
　　“你确定吗？”
　　“确定，我不是人……”
　　“为什么？”
　　“因为我儿子不是人……”哎，连儿子都带上了。
　　“那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不是人…那么你是什么？”
　　“是妖怪……”
　　“你确定吗？”
　　“不确定，但是我儿子是妖怪……”
　　“几尾狐狸？”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哦，对不起，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他突然恢复平静，歉然的微笑。
　　“恩，没关系…我们不是人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
　　“……”
　　“哎呦，无名啊，你们在说什么……”桃菲菲一头雾水的看着我俩，插嘴道。
　　“我在跟孜鉴大哥解释我确实不是人。”
　　“你当然不是人啦。”她理所当然的大声嚷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和桃孜鉴一口同声的询问着，两双眼眸泛着苛求真相的光芒。
　　“你要是人的话，我怎么会救你呢？”
　　“那你为什么救我呢?”
　　“因为你不是人啊。”
　　“靠……”

　　我诧异的望向口吐碎语的桃孜鉴，却见他白嫩的脸庞淡淡的染上一抹红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说道“来，你们看看这些法器，随便挑吧。”

　　我扭了扭了的爬到方桌面前，自打被捡回来以后，这双腿就没咋运动过。起初是因为确实无法移动，再加上桃菲菲好歹是一名可以幻化成美丽女子的千年树妖，并且很乐于助妖，专门喜欢载着我飞来飞去的，但是一落地就把我横甩到地上，索性锻炼了我的爬行能力。

　　“表哥呀，这宝物也太多了吧。”桃菲菲一边客气的拒绝,一边不由分说的猛往口袋里装法器，同时朝我挤眉弄眼，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无名啊无名，你赶紧想赶紧想啊。”

　　“想啥?”我拿起一棵桃子，塞进嘴里。
　　“想袋子啊，妖心用力，然后就能变出一个袋子。”我尴尬的看着她诚恳的面容，右手按住自己的肚子，心里默念，妖心啊妖心，你用点力给我变个袋子吧。
　　“呃……”
　　桃菲菲无奈的摇头叹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难怪古妖常说，美丽的妖精都是胸大无脑，中看不中用的……”

　　我顿时感到万分气愤，被鄙视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被一个我一直认为智商不过二十的低龄女妖鄙视就让我无法接受了，气运丹田，我努力的生气，生气，再生气，噗通一声，一个半人高的庞然大物突然降落到我的眼前。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桃孜鉴第一个反映过来，急忙跑过去查看，此乃一座…呃，铜色大鼎，上面绣着精细的飞龙图案，看那古朴的质地少说也要有个千八百年了。

　　桃菲菲跑到木屋外，嚷道“是谁？明妖不做暗事，是谁用暗器偷袭？”

　　我咽了口吐沫，对上了桃孜鉴那双黑宝石般明媚的眼眸,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我想……”他愁眉，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它。
　　“什么？”我腼腆的低下头，异性相吸果然是恒久不变的定律，不管是人还是妖。
　　“你应该确实是个妖怪…不，应该说是妖精……”妖精和妖怪的区别在于是否有妖心，而一个可以幻化成人类的妖怪，必须已经形成妖心，故称为精。

　　我挠挠头，站直了身体，在异性面前，尤其是帅妖面前，还是别爬着比较好看。
　　“外面貌似没有妖怪也，可是这么一座大鼎是怎么来的啊。”
　　我看着她，想到终于被认可是个妖精的事实分外高兴，略显激动的说“菲菲，我果然是妖怪。”
　　她不明所以的白了我眼，道“废话，否则我为啥救你。”
　　“……”
　　“咱们是好姐妹嘛。”她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从布口袋里鼓捣鼓捣的掏出了一个法物，说“这个给你吧，我研究了好几年，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圆润光滑，十分纯净的绿色璞玉，里面似乎带着某种图案，但是无论我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感到非常模糊。

　　桃孜鉴见我一脸茫然，浅笑着解释道“这物件还是十年前我从西疆老蚕那淘来的，本以为是什么法宝，却无论怎样注入妖力都毫无反应。你虽然不会驱动妖力之法，但是光靠运气就能搬来上古世纪的法鼎实在是让我惊讶…丽秀山不缺孔武有力之士，但是既可以思考又妖心纯净的极品妖怪毕竟是少数，在下诚心想留住姑娘，你就在这里开始重新修行吧。”

　　“嗯……”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手中璞玉仿佛能感受到了我难以言语的心境似的，发出忽明忽暗的淡色光芒。不知为何，我对它，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感。仿佛在千万年前，它，便一直在我的手中，这样静静的躺着，安静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