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马晓样

12、第12章

　　桃孜鉴懒懒的瞥了一眼被盯在墙上的王玄甫，缓缓走过去，长袖一挥，一件蓝色青袍便套在了他满身是伤的身体上。王玄甫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垂下头，不再言语。桃孜鉴取下银针，放在手心里仔细观摩一会，朝我们再次走来。我本能的赶紧将儿子的手抽出来，却在小狐狸眼泪汪汪的凝视下，又放了回去。

　　“无名,过来…”空灵的声音从背后缓慢流淌而出,我思考着,呃,是不是应该自己站起来？

　　我麻木的仰望他,他的下巴十分光滑,眼神不再看着我,而是看着天空,一副理所当然的等待我汇报情况的模样,这便是领导该有的态度吧.我认命的扭了扭尚能动换的大腿,双手伏地,做起身状.

　　“不要，娘亲，痛…”小狐狸急忙抱住了我的肩膀，不由我随意乱动，紧抿着嘴唇，哽咽道“娘亲很痛吧…”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强忍着眼泪在眼眶里痛苦的打转，安抚他说，“不痛…嗯，一点也不痛。”

　　“你们够了没？”桃孜鉴终于再次把视线落回了我的身上，此时的焦点，是儿子那双抱住我的肥手上，然后，再次，狠狠的冻了我无数回。难道他觉得，我身为他的未婚妻，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同男人拉拉扯扯吗？

　　但是，我怔然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眼泪吧嗒，痛苦流涕，连大鼻涕都挂到了小嘴巴边上，这…也算男人吗？

　　“嗯，孜鉴大人，谢谢你专程赶来救我…”我最终还是无奈的坐在地上跟他说话，虽然外伤可以愈合，但是内伤需要回到山里仔细调养。

　　“不用，我是怕菲菲受伤才赶来的。”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却有一瞬间的缺氧，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久久无法言语。

　　“娘亲…”
　　“嗯…”我虚弱的应声，心口莫名的疼痛，突然好想睡觉，似乎睡着了就哪里都不痛了。沉重的脑袋忍不住趴在了小狐狸瘦小的肩膀上，轻声呢喃，“宝宝，以后娘亲与你相依为命，娘亲的世界里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娘亲……”小狐狸的面容十分纠结，似乎在仔细琢磨我刚刚的言语，一会貌似十分激动，一会又貌似忧心忡忡，又一会，好像我那句承诺令他十分开心，又十分苦恼。怕是他虽然喜爱我，想得到我的宠爱，却也未必是对他爹没有一丝感情吧……

　　我觉得很累很累，三年前，当我这具残破的身子被遗弃到丽秀山的时候我不曾觉得有多么痛苦，可能因为自己的认识太过浅薄，活着与我而言，就是简单，整日里同菲菲穿梭在不同的洞穴里。但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再单纯了，我动了感情，被拒绝了，我突然爆发，得罪了地仙高人，我有了儿子，却莫名其妙的几次绝境逢生。我很想变强，变的无比强大，然后保护我的儿子，再然后保护我自己，我不想像王玄甫说的那样做个躲在丽秀山里的狡猾妖怪，我更不想每次都像是被施恩似的，得到桃孜鉴无尽的怜悯。

　　心里的某个结似乎被打开了，我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不由自主的向后一仰，“咚”的一声，终究是昏了过去。在我闭眼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某个白色衣角瞬间蹲下的痕迹，嘴角浅浅一笑……他，至少不应该是像他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吧……

　　那晚，我做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梦，这个梦里没有莲花，也没有清池，而是一座山间小屋，我的男人，我想那应该是我的男人，他的身姿挺拔，一袭粗布棉衣，站在院子里，用木斧砍柴。我们的日子甚是清贫，但是铜镜中的我却是满眼含笑。我急忙向外跑去想看清楚他的样貌，却被一缕金色的光芒打了回来，周围的红木瞬间变成铜墙铁壁，我仰头看得到的天空，不过是金鼎上浑圆的口径，忽的，似乎是一个人探头过来，我仔细的向上凝望，整个人仿佛被震慑住一般无法移动，那是一双充满慈悲怜悯的眼眸…我的身子晃了一下，我再不济，也知道那似乎是庙堂里供奉的佛祖该有的模样。

　　我睁开了眼，不知道是不是被吓醒的，耳边传来鸟儿的叫声，而我的思绪始终停留在那个梦里。佛祖为何抓我……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呜哇…娘亲…你可醒了……”我眨了眨眼，看到了趴在我身上的肥肉，会心一笑，轻轻说“大神…呃，以后娘亲还是叫你小狐好了…好吗？”
　　他点点头，抱住我哇哇大哭，说“只要娘亲没有事，叫我什么都成……”
　　“嗯……”

　　我凝视着怀抱里的小狐狸，他长长的尾巴露在外面，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他应该是被吓坏了吧，毕竟，无论他多么强大阅历总归有限，又一直没有人真正关心教导他…

　　清晨的阳光懒洋洋的滑过洞府小窗，洒下了斑斑光点，我撇到了一个阴暗的人影，却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他。该说些什么呢？谢谢？如果再得到他不以为意的敷衍回应呢？

　　我愣了好久，才木木的转头看向旁边。桃孜鉴似乎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白衣上的血迹尚未干涸，眉头紧皱，墨黑色的眼眸在我望向他时怔了一下，不屑的欲转身而去，清冷道“洗漱一下，山内要开紧急会议。”

　　尚未等我回话，他便消失在了晨雾之中，我麻木的垂下头，如果知道我们竟是连朋友都如此难做，当初还不如不告诉他自己的心思呢。

　　“无名，你不要难过，表哥就是那样的人，其实你受伤他很担心的，昨夜与我守了一晚，但是你也知道啦…男妖嘛…总是要面子的……”菲菲欲言又止，我的心中涌上阵阵暖意，后来又一想，他一般对谁都这么好吧……

　　“不过菲菲，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要开紧急会议？”

　　桃菲菲脸色一沉，抱怨道“据说咱逍遥在人间的时候妖怪界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我诧异的看着他，能够让菲菲觉得是大事的事情…那该有多大呀……
　　“西疆老蚕王在人间的时限已到极致，必须立刻步入西方迷幻圣地，否则会走火入魔的。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离开人间了…”

　　她挠挠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心中猛的一惊，西疆老蚕王是巩固西疆稳定的三大势力之一，若是因此内乱，对刚刚取得和平地位的妖怪界来说必将是一场灾难啊。
　　“那会牵扯到咱们吗？”中原离西疆路途遥远，虽说同属一族，却天涯海角。
　　“原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老蚕王无子无女却有三十四个徒弟，现在他还没个屁呢，这些徒弟们就打的不可开交了。更有甚者，拉拢蜈蚣部落和红蛇部落的贵族领导，许诺了很多当政后的优惠条款，老蚕王听后大怒，明确表示不会让任何一徒继位！”

　　小狐狸从桶里抬起了脑袋，不置可否的插嘴道“当初为了找娘亲，我也去过西方迷幻圣地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呢。哼，佛祖的品味真不如仙境够档次呢……”

　　他已经连喝了三桶桃汁，吧唧吧唧嘴的准备开第四桶。
　　看来我不仅要好好练习法力，更要努力赚钱，否则还真养不起他……

　　“孤独轩然在此时去拜见了老蚕王，提出了一个被他们皇帝颂为公平竞争，共铸西疆的恶心方式，就是通过比法力决出老蚕部落的新主人……”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愣了片刻，急忙看向小狐狸，却发现丫比我淡定许多，吧唧吧唧的眼里只有一桶桶桃汁。我一直知道人类不希望妖怪界太过平静，但是这样一个摆明了让你内斗的方法居然会得到老蚕的同意，确实出乎我意料许多。

　　后来，当我看到桃孜鉴那阴沉着的面容时，更加确定了他估计也没想到老蚕王会同意。

　　午后，青蛇郎君坐在主座上闭眼深思，良久，启口道“我与老蚕兄有近万年没有相见，这回他同意人类的建议着实让我惊讶，但是事已至此，还望大家多多发表自己的意见。我与孜鉴大人商量了一下，既然无法改变他的决定，那么只有派出我们的人争取那个位置。切忌，绝不可让人类得到蚕区的主权。”

　　桃孜鉴的视线扫了我一下，我急忙低头，却见他已起身说话。
　　“人类一直对西疆虎视眈眈，如此良机他们必定会派人争夺老蚕宝座，这所派之人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妖。我相信在做的各位不会背叛我们的种族，但是不意味着某些妖类不会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出卖自己。具体的比赛规则在三月后出台，为了保证我们的胜算，从今日起，山中凡是五千年以上的妖精全部闭关修炼，极有潜质者一并并入我与青蛇大人的门下，加快修行。”

　　众妖皆表情凝重的点点头，我怔了怔，觉得一股气息由上而下贯穿我的身体，分外清澈凉爽，经过王玄甫一事，我深刻的意识到了妖怪界的强大于我的意义，我也更清晰的明白了，离开这里，哪里都不会是收容我的地方。所以，我忍不住主动请缨，向青蛇郎君说道“青蛇大人，无名虽然才疏学浅，但深感全身内力无处可使，望大人若有时间，提点在下。”

　　青蛇郎君缕着胡须，一双看尽尘世的沧桑眼眸凝视了我一会，说“无名，你虽然没有心，但是身体与他人不同，我坐在这里，似乎都能感觉到你血液流动的气息，嗯…很强大的压迫感。”

　　众妖表情一片哗然，其中，包括我自己。

　　“呵呵，你内力的强大，只有我与孜鉴才能感受得到……”

　　众妖，又是一片哗然。我琢磨着，难道他的意识是说，唯有强者，才能感觉到我气息的强大吗？那么，是不是说，我确实十分强大！>o<

　　这个想法让我轻松许多，因为我想变得强大，那么现在，我需要做的便是如何使用我的身体了。用身体当武器…唔…怪怪的。= =

　　“青蛇大人，桃孜鉴请缨带无名修行…”
　　啪，我很丢人的滑落了杯子，急忙向前俯首道，“无名请求青蛇大人亲自带我…”
　　“唔…”青蛇大人皱了皱眉头。
　　“青蛇大人，您出关不久，不易如此操劳。”桃孜鉴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我的前面。
　　“唔…这个…”青蛇大人再次皱了皱眉头。
　　“青蛇大人,无名绝不让您操劳。”我会努力自己练习的……我绕过那个白色的身影,甚为讨好的笑着,就差向前握住他的手了。
　　“唔…这个…这个…”
　　“好了，既然无名不想让您操劳就由我带吧，散会！”桃孜鉴不由分说的结束了这场不平等的会议,然后看向我,一动不动。丫曲解词义…我无奈的瞥到已经乐呵呵离开的青蛇郎君的身影。

　　四周的妖怪都撤退了,唯有我和他，站如松般的对视着，他的脸颊分外白净，他的面容还是那么英俊，他的气质，依旧如此儒雅有礼，但是他的眼神，凝视着我的眼神，却不再温暖柔和，有时带着淡淡的疏离，又有时带着浓重的犹豫……

　　“我…呃，我先走了…”最终，投降的那个人还是我。
　　我转过身就要跑，却被他飞快的追了上来，突然，他拉住了我的手，说，“等一下。”

　　我的身子仿佛被电了一般，从脚指头红到了脑门…尴尬且觉得万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