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半盏风

53、人间自是有情痴

　　“林诺，你以下犯上，打伤门主，你可知罪？”
　　仙都门外，孔襄子坐在软椅上，面色苍白，一旁周逸铁青着脸，厉声喝问道。
　　林诺知道自己被抓是必然的，所以即便是现在被人一左一右押着跪在地上，他表情仍然平静的很。
　　林诺抬起头来，冰冷的黑眸沉沉落在孔襄子身上，对方表情玩味，神色中有着死死恶意，林诺目光一转与周逸对视，那一刻周逸以为这个傲骨铮铮的年轻人要昂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出“不知”二字来，但出人意料的，林诺只是淡淡道：“弟子知罪。”
　　周逸甚至被他噎了一下，林诺却还没说完。只听他平静道：“弟子蓄意打伤门主，实乃大罪，弟子无颜面对门主，只求门主将弟子，逐出师门。”
　　他这话一出，孔襄子面色一僵，周逸一愣，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子都震惊了。
　　孔襄子正要开口，却被林诺打断：“只求门主将弟子逐出师门！”
　　孔襄子神情阴冷，周逸怒道：“门主一向仁厚，你何用这般火上浇油。”
　　林诺却突然动了，他趁押他那人不备，猛地挣开，反拧对方手腕，翻手抽出对方佩剑架在颈边，那人万万没料到林诺这种身体状态下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强硬且迅疾的力量，一时大意竟让他得手了。
　　孔襄子寒声道：“你这是何意？”
　　林诺朗声道：“若门主不忍心将弟子逐走，犯下此等打错，弟子唯有以死谢罪了。”
　　林诺的目的很简单，他要离开这里。
　　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他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因此他现在一定要费尽心思离开仙都城。
　　他没什么可以用来要挟孔襄子的东西，只有自己这条命——孔襄子需要他才能活命，他不可能让他死。
　　即使这样出了城恐怕走不了多远孔襄子就会暗中派人围堵他，可是无论如何，总要先离开这里。
　　离开了才有希望。
　　孔襄子倚在靠背上，眯起双目看向林诺，右手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扶手，半晌后开口道：“好。”
　　“我如了你的愿。”
　　林诺暗中送了一口气，手中持的剑放了下来，但他这口气还未松到底，就看见孔襄子向一旁伸出了一只手。
　　周逸立马将一颗媒介双手呈上。
　　林诺一惊，接着便听孔襄子道：“既然如此，仙都门的东西，还是要留下的。”
　　林诺紧抿着双唇，死死盯着对方手中小巧的珠子——那是最初的那个媒介，最初封印着魑魅魍魉的媒介。
　　当年他从这媒介中将魑魅魍魉召出，与其建立关系，而现在孔襄子要强行切断他与魑魅魍魉的联系，将死柄灵刃重新封入媒介中，虽说灵刃已经认主，但对修为比他高出一个境界，当初有事亲手封印魑魅魍魉的孔襄子来说，这并不算很难。
　　只是，这样生生将已经交织的灵与主人剥离开来，不知道该有多疼，而亲眼看着自己的灵器被人夺走，又岂能只是以疼一字蔽之而已。
　　林诺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压抑下自己内心想要直接硬抢的那种冲动，他死死的盯着孔襄子手中的媒介，却一言未发。
　　那颗小巧的珠子在孔襄子指尖转过几个来回，最后落进了孔襄子掌心，这位掌管了仙都门二百年的传说中的仙人，眼底带着恶意，缓缓收紧了完美无瑕的五指。
　　瞬间，四柄灵刃同时发出了绝望而尖锐的嗡鸣，林诺只觉得仿佛有一柄尖锥狠狠刺入了他的灵魂，搅动着要将他与灵刃间那深深的烙印撕扯开来。剧痛令他眼前一黑，身体摇晃着后退几步，体内残存的灵力不自主地有了暴动的趋势，宛若濒死状态下的回光返照。
　　周逸一挥手，命令道：“押好他，小心他再暴起伤人。”
　　立马有人上去拧林诺的手腕，强迫他跪在孔襄子身前，孔襄子依旧气定神闲地坐着，林诺神志混沌，眼神有些涣散，低垂着脑袋，冷汗打湿的发丝粘在脸侧，脖颈下淡青的血管若隐若现，脆弱得令人忍不住想触碰，却又害怕碰坏了，不敢乱动，这个温和雅致，骨子里却带着对外人一份疏离的年轻人，在当下这一状态下，竟显出了一种蛊惑人心的病态美感。
　　孔襄子最终加大了灵力输送，在魑魅魍魉的灵力反扑下彻底斩断了灵气与其主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林诺吐出一大口血，殷红鲜血溅了一地。孔襄子摆手示意周围人退下，从软椅上站了起来，淡声道：“今日我便将你逐出仙都，从此以后，你与仙都门再无瓜葛。”
　　林诺双手撑在地面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从地上站起，他挺直了腰背，道：“谢门主成全。”
　　他语气不卑不亢，不加愤恨也不带讥讽，孔襄子哽了一下，面色不太好看。林诺慢条斯理地——或许是因为余痛仍存，虚弱地实在迅速不起来——总之，他很慢很慢地整理好衣衫，随意擦去嘴角鲜血，转过身去，气度从容如往昔，挺胸抬头昂首阔步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离开了仙都门。
　　离开了这个光鲜亮丽又黑暗至极的地方。
　　孔襄子站在他身后，神色晦暗不明。
　　……
　　三天后。
　　林诺背靠墙壁，急促喘息着。
　　他猜得没错，孔襄子立马派出了追兵，他离了仙都之后一路躲躲藏藏，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小巷尽头传来一声大喝，林诺咬紧牙关，强撑着扶着墙向前走了两步，终于到达极限，脚下一软向前栽倒过去，没想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那双手苍白而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林诺恍惚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要推开对方，却听得那人沉声道：“静泉君莫要担心，是白大人派我们来的。”
　　静泉居士是林诺的号没错，但他资历修为尚浅，很少有人会如此敬重地称他尊号，因此乍一听还有些不适应，林诺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一身黑衣，带了张狰狞哭面的男人。
　　林诺张了张嘴，道：“黑无常？”
　　男人微一点头：“正是在下。”
　　同时，一个白衣男人在他身边翩然落下，正了正高高的帽子，笑盈盈迎上了追来的人。
　　白衣男人向前斜跨一步，挡在两人身前，彬彬有礼地朝对面数名呆住的追兵鞠了一躬，笑眯眯道：“我乃白无常谢必安，诸位请回吧，静泉君的命，酆都保下了。”
　　……
　　安幸生站在酆都门口，神情淡漠。
　　白翼站在对面，沉声道：“让开。”
　　安幸生道：“我不会让你会阳间的，让黑白无常去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白翼道：“安幸生，你别逼我。”
　　安幸生冷笑：“林诺的话我跟你说过了，他比你明白的多，你们本就不应相识，如今他已经不想与你再有干系，你又何苦再去纠缠他呢？”
　　白翼握紧了拳，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听上去有些凄厉：“纠缠他？我全是为了他好！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他去送死吗？！”
　　安幸生喝到：“不然呢？！你还想逆天改命不成？！”
　　白翼上前一步：“有何不可？改了又如何？”
　　安幸生气的一哽，白翼接着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安幸生闻言面色一变，张嘴想制止对方说下去，可白翼还是高声说了出来：“当年你为了保安何一命，不也什么都做出来了吗？！我早说过，你我本是一样的人！安幸生！你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安幸生脸刷得就白了，恍惚间千年前的场景重现与眼前，她当初跪俯在地卑微至极地去恳求那个人，可最终为了安何被逼上绝路的她还是动手了。
　　弑君、篡位、血染酆都。
　　当时她简直是在和整个阴间作对，最终率先倒戈支持她，并给了当时举步维艰的她最强大助力的人，正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酆都城至高无上的神君，白翼。
　　安幸生有这么几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艰难开了口，声音竟然有些颤了：“然后呢？白翼，你看看下场，我当时自作主张拼了命也要救他，结果现在我们阴阳两隔，人生最为凄苦，他却要被迫在阳间一次次轮回，每一世都不得好死，这和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年了他不敢见我我不能见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白翼，你也想让林诺受这样的罪吗？”
　　白翼面色铁青，半晌后硬邦邦地道：“不会这样的。”
　　安幸生却笃定道：“逆天而行没有好下场。”
　　白翼紧抿着唇，右手凝出一把金色长剑。
　　安幸生微微挑起一边眉毛：“你要和我动手？”
　　白翼哑声道：“不想，所以你让开。”
　　安幸生看上去有点难过，她呼出一口气，自嘲般一笑，道：“好。”
　　“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希望你不会后悔。”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进的力我都尽了，”安幸生敛了目光，叹道，“你一意孤行，我拦不住，想干什么，自己去干吧。”
　　语罢，她一拂袖，转身走了。
　　白翼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失望，他手中长剑消散，带着愧意冲对方远去的背影唤了一句：“小言！”
　　安幸生脚步一顿。
　　白翼高声道：“对不起！”
　　安幸生一言未发，也没回头，只是向后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