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半盏风

51、长恨人心不如水

　　“冷尤屏死了么？”
　　林诺声音平平淡淡，白翼却清晰地听出了一丝尖刻的味道，他五指微微收紧，轻声道：“师兄……”
　　林诺视线这才落到他身上，声音中透着一股惨烈的味道：“死了吗？”
　　白翼被他看得一下子哽住，半晌后无奈叹道：“跑了。”
　　林诺静静看着他，而后自嘲一笑，道：“也是，哪有这么容易。”
　　林诺轻抬起一只手，白翼会意，赶紧扶他起身，把杯子凑过去让他喝了一口水，林诺抿了抿湿润了些的唇瓣，呆坐了一会儿。
　　白翼看着对方，林诺黑发披散，瞳仁漆黑，衬着肤色苍白，中衣下新伤未愈的身体一夜间单薄了很多，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感来，似乎这场巨变抽走了他身体里大半的生命力，二十几岁的年纪，竟带了一丝垂暮老人的死气沉沉感。
　　白翼眼眶微热，他牵住对方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冰凉的指尖，林诺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微微一缩，但下一秒白翼手臂一带，直接将林诺整个人锁到了怀里。
　　林诺浑身僵住，白翼的体温还是像当初的少年人一般偏高，滚烫的炽热的，心脏扑通扑通有力地跳动，连带着他的胸腔都震动起来。但对方的骨架早已不是少年人的大小，他双肩已经比师兄宽了，全然是成年男人的模样。
　　林诺眼眶一热，本能地抬手回拥对方。
　　炽热的。
　　鲜活的。
　　还能抱住自己的。
　　我的小师弟。
　　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白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激到林诺，他感觉林诺搭在他背上的手渐渐收紧，力道加大，抓紧了他身上的衣衫，他从来从容沉稳的师兄在着一片死寂的屋子里将头埋在他脖颈间，终于从嗓子里露出了一丝崩溃的泣音。
　　白翼心脏隐隐抽痛，他右手抬起按在林诺后脑，五指插进披散开的满头黑发，将人按在自己怀里。
　　那一声泄出的泣音是一个开端，积蓄了这么久的绝望，对自己曾经的失望，对那人刻到骨子里血仇终于爆发开来，林诺抖得不成样子，十指扣着白翼背后的肌肉纹理失声痛哭，嗓音沙哑，撕心裂肺。
　　白翼垂下眼帘，他右手轻轻滑到一边摩挲着林诺的侧脸耳廓，郑重地承诺：“还有我，师兄。”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管发生什么……”
　　他眸子中飞速掠过一抹寒芒，喃喃道：“不管发生什么。”
　　……
　　“啪！”
　　茶杯一下子摔落在地，懵懵懂懂的小弟子看着面前的仙都门门主露出了的那截手腕，颤颤巍巍道：“门……主？”
　　孔襄子慢条斯理地将衣服往下拉了拉，重新盖住那截手腕，面上仍然笑得温和：“孩子，你看见什么了。”
　　那小弟子猛地摇头：“没……我没……”
　　孔襄子叹了口气，道：“唉，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周逸。”
　　周逸应声而入：“师尊？”
　　孔襄子点了点那弟子，一手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处理掉。”
　　他点了点头，干脆先将人一掌劈晕，提着那孩子领子他又看向孔襄子，道：“师尊，弟子无能，好久都找不到合适的容器了。”
　　孔襄子手里把玩着一只空茶杯，道：“不怪你，本来就难找，要不然在碰见冷烛之前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对了，我听说冷烛在长沙现身了？”
　　周逸道：“是，他屠城了。”
　　孔襄子一挑眉，道：“我记得林诺家就在长沙？”
　　周逸一愣，接着道：“师尊的意思……林诺估计也快回仙都了。”
　　孔襄子微笑道：“这不就好了？”
　　“他可比冷烛合适多了。”
　　……
　　仙都正门。
　　“师兄。”白翼轻蹙着眉，将外袍披在林诺身上。林诺脸色依旧不佳，强行使用魉刃对他的筋骨脉络损伤太大，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恢复的，只是，虽说他现在面色苍白，身形也消瘦了不少，可周身气质中却掺进了以前不曾有过的一种决然和肃杀之气。
　　林诺，的的确确是变了一些的。
　　他自前几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之后，就像一口气流干了所有泪一样，再没掉过一滴泪，就连他一把火烧掉林府上下的时候，表情也没什么太大波动，好像是灵魂已经死去，只留下了一具麻木的躯壳。
　　白翼小心翼翼去拉他冰凉的手，小声道：“师兄……”
　　林诺轻轻将手抽了回来，道：“我去见一下门主。”
　　白翼心里一空，林诺已经向前走去，他赶紧追上去，道：“我和你一起。”
　　林诺淡淡道：“不必。”
　　白翼一腔热情被泼了好几盆凉水，他蔫头耷脑地跟着林诺，活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小声道：“那……那我在外面等你。”
　　林诺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行至孔襄子住处，白翼停了下来，眼巴巴看着林诺。
　　林诺偏头看他，出声叫了一句：“白翼。”
　　白翼精神一振，道：“师兄。”
　　林诺看了他半晌，忽而浅浅一笑，道：“谢谢。”
　　然后他转回头去，一步迈进了门中。
　　白翼怔愣着站在原地，呆呆地红了脸，竟有了纯情小男生的模样，直到有人在背后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来人是秦玟，这大小姐双手叉腰，道：“傻站着干嘛？我师尊找你有事。”
　　白翼蹙眉：“周师叔？可我……”
　　秦玟打断道：“你什么你？我师尊可是有急事儿！”
　　白翼思忖了片刻，觉得林诺一时也出不来，便寻思着快去快回，跟着秦玟走了。
　　此时门内。
　　“门主。”
　　林诺拱手，施施然行过一礼。
　　孔襄子正坐在那边，招手让他过去坐下，待林诺过去坐下来，便推了一盏茶过来，道：“你奔波数日，想必也累了，不着急，喝杯茶再说。”
　　林诺道：“多谢门主，弟子……”
　　孔襄子却抬手止住他的话，比了个请的手势。林诺只好拿起茶盏，喝去了小半杯才放下，孔襄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诺道：“门主可听说长沙变故？”
　　孔襄子缓缓点头，神色忧虑道：“听说了，冷烛他……你家人还好吗？”
　　林诺微抿着唇，神色冷峻，冷静道：“皆丧命于冷尤屏之手。”
　　孔襄子轻轻“啊”了一声，然后，他脸上的忧虑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渐渐扩大的诡异微笑。
　　他看着林诺，道：“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林诺先是一怔，后是一惊，凉意直冲头顶，他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起身道：“你——”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忽地感到一阵眩晕，双腿顷刻间软了，整个人一下子倒了下去，被孔襄子扶住。林诺用力挡开他的手，歪倒在地上，他甩了甩头，艰难道：“那杯茶……”
　　孔襄子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笑意盈然，温声细语道：“睡吧孩子。”
　　“睡一觉就好了。”
　　……
　　林诺再次转醒时，神志仍不算清醒，四肢也软绵绵提不起劲来，他轻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只剩了一件中衣，薄薄的白色衣服完全阻隔不了一直由地面往上渗透的寒气。
　　他近几日体内灵气本就枯竭，现在他试探了一下，发现周身灵脉具被封住了，这下可好，连灵刃都别想召唤了。
　　林诺勉强用别在背后的胳膊费力的撑起身体，抬头看向四周，这地方像个密室，没有窗户，正对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铁门，而他身下有一个诡异的法阵，法阵的纹路显然曾经破损又被修复过，像是使用多年的了。
　　林诺甩了甩还有点晕的头，试图站起来，但接着他感到身后有人强硬地一手拧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按着他的头按到地上。林诺额角瞬间擦破，接着他听见孔襄子依旧温和的声音传来：“放松点，听话。”
　　这声音让林诺瞬间寒毛倒竖，他下意识就猛挣了一下，换来的是对方更用力的镇压，额头的创口狠狠擦在粗糙地面上，瞬间一片火辣辣地疼。
　　林诺很明智的立刻放松了下来，逼迫自己冷静，接着那只按着他头的手移开了，似乎是去解下了什么东西，而后林诺余光看见那只手捏着一块黑色的石头，安到了法阵的阵眼处。
　　同时透过宽大的袖口看进去，林诺惊恐地发现，这位人前光鲜亮丽风度翩翩的仙都门门主，掩在衣袍下的皮肤竟如死尸般灰褐，其上皱纹层层叠叠，看上去可怕至极。林诺本就苍白的面色此时更是没了血色，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孔襄子俯身下来，门主长长的头发滑落在两边，打下一片阴影，他伸手将林诺后领向后勾开一点，偏头嗅了嗅，叹道：“多纯净的阴气啊，当初若不是忌惮你的出身……”
　　“我早就不想用冷烛了。”
　　林诺感到对方阴冷的呼气打在他后颈处，前前后后的事情加上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林诺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相传仙都门门主长生不老……
　　那块石头……
　　“你……”林诺颤声道，“你在用锁魂石给自己续命……”
　　孔襄子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他笑道：“你还知道锁魂石？让我猜猜……是安何告诉你的？”
　　“也罢，如今让你清楚点之后要干什么也好，锁魂石这东西的确可以续命，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像冷烛那小子一样找人代受天谴，不过那样要杀好多人，效率还低，我的身份可不允许我这么做。”
　　“这阵法是我改进过的一种禁术，取阴阳结合之道，配合锁魂石可以轻松达到我想要的效果，雌伏之人自然是……阴气越重越好。”
　　“如果是女子自然更好，可惜女子身子太娇弱，撑不住灵流，我也不是没试过，但好不容易找到的阴气很重的女子总是撑不过几次，现在用得最久的也就是冷烛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能更久一点。”
　　林诺已经彻底惊呆了，他听见身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孔襄子在慢条斯理地解衣带，同时温和道：“放松点，你乖乖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林诺一阵恶寒，更想吐了，他终于明白了冷尤屏从小到大都经历了怎样的噩梦……怪不得一有孔襄子的人去传唤冷尤屏，对方都会特别反常。
　　林诺浑身都在抖，他简直不敢想象一会儿要发生的事，他屏气凝神，趁孔襄子不注意时忍着剧痛强行冲破了灵力封印——孔襄子看他灵脉残损怕影响他的身体从而影响之后的事情，那封印也下的不重，以林诺的实力若是不计代价强来的话的确是可以冲破的。在封印冲破的瞬间，魑刃接着被召出悬浮于两人正上方，继而狠狠向孔襄子背部刺去。
　　猛烈的剑气让孔襄子当机立断放开林诺向一旁闪去，魉刃瞬间收势，转而轻轻一划挑断了绑缚林诺手腕的绳子，林诺反手握住魉刃便冲门口那边掠去，孔襄子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他破门，立马跟上，眨眼间便又要抓住对方，林诺却在此时当机立断地旋身，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狠狠向孔襄子斩去。
　　孔襄子没料到他这么果断的攻击，猝不及防正撞上魑刃泛着寒光的刃锋，胸前登时被划开一道深深血口，他神色一冷，欺林诺此时虚弱手足无力，扬手便扇飞了魑刃，接着一脚踹在林诺胸口，生生把人踹倒在地。
　　他右手钳住林诺手腕，左手狠狠掐住对方脖颈，一脚踩在对方胸口，终于露出真面目般阴森森道：“能耐的很啊小兔崽子，我给你魑魅魍魉是让你来砍我的吗？！”
　　林诺从气管到胸腔都受到强烈的压迫，他呼吸困难，加上刚刚那自虐一样的强破封印，完全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他身体本能轻微挣扎了一下，孔襄子当即用力更狠，林诺眼前发黑，呜咽一声，恍惚道：“救我……”
　　孔襄子冷道：“谁能救你？”
　　林诺浑身发抖，终于崩溃一样地哭喊了出来：“白翼！救我！”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那看起来轻易无法摧毁的铁门被人轻轻松松一脚踹开，一条璀璨金龙呼啸而过，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叼住孔襄子生生惯到后面的墙上。林诺感到有人将外衫披在他身上，下一刻，他便被带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白翼死死地将林诺箍在自己怀里，凶狠地瞪着孔襄子，以一种要把他千刀万剐的语气咬牙切齿道：“你这畜生……”
　　最后，在小言的一声怒喝下，白翼的双瞳，彻底变成了灿金色。
　　——象征着光明与希望，代表了天道的，耀眼而炫目的灿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