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躲不起》千荷泽

4、第四章 令人喷饭

　　老宁头一次听到妻子发出那样的声音，那种近乎于交代后事的语气，低沉而又绝望。

　　他不敢耽搁，赶紧开车回家。

　　路上他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到底是怎么了？不就是今儿个电话里吵了一架嘛，不至于弄得这么万念俱灰吧？

　　一进门，老宁看到妻子正笔挺地坐在沙发上，眼神很复杂地望向自己这边。她身上穿的是多年前他出差给她带回来的一条真丝连衣裙，还记得当时因为这条裙子，两人大吵一架，妻子觉得裙子上的大红花太庸俗，一听贵得离谱的价格更是火冒三丈，对老宁好一阵批评，老宁觉得委屈，也不让份儿，两人吵得声嘶力竭，最后老宁为了保命，在妻子摔了烟灰缸后赶紧躲出去了。

　　今天突然把这件衣服套在身上是要干嘛？

　　老宁不安地走到茶几跟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假装镇定地问，“什么事儿啊？这大热天的，我正审木料呢。”

　　见妻子板着脸不吭声，他又问，“咋的，不会是体检查出什么问题来了吧？”

　　接着他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喝着。

　　“老宁，你想过离婚吗？”

　　老宁身体猛地一颤，半口水喷到地上，又猛地咳嗽。

　　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说清楚话，“没病吧你？这么大岁数了，离什么婚啊？咳咳——”

　　宁妈倒是有些意外，“你没想过？”

　　老宁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我看你啊，就是闲的。你知道厂里多少事等着我处理吗？大中午的叫我回来就因为这么点事儿？我不陪你发疯，我得赶紧回厂子了。”

　　“你站住！”宁妈声音洪亮，起身拽住丈夫，“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这件事，关乎到如晴今后的幸福。”

　　一听跟女儿有关，老宁的火气登时消散了，被妻子拉到沙发跟前，两个人稳稳地坐下。

　　“如晴要是一辈子孤零零一个人，你能接受吗？”

　　老宁一瞪眼，“当然不能了。我宁致远奋斗一辈子为的谁啊？咱们家如晴差什么？嫁不进豪门，难道还招不来女婿吗？一个人过，以后谁陪她？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

　　“那女儿现在对谈恋爱这么排斥，你有没有想过解决的办法啊？”

　　老宁握紧拳头，脸色黑了几度，“哼，怎么没想过。不瞒你说，我之前是真考虑过找人去收拾收拾那小子的。”

　　宁妈叹气，“还找人家呢，今天我顺便做了个心理咨询，医生说孩子的病根儿在咱俩身上。”

　　“咱俩？”老宁难以置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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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晴在办公室打了一下午的游戏，下班时间一到，她比工人跑得都快。

　　本来是应该直接回家的，但因为托人买的电影票要取，所以绕了个大弯儿，等回到家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丰盛的晚餐。

　　她蹬掉脚上的高跟鞋，踩在拖鞋上问，“呦，今儿是什么节啊？”

　　宁妈端着又一道菜摆在餐桌上，“啥什么节啊？这不就是咱家最最寻常的一天嘛。”

　　如晴往厨房看了一眼，瞬间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厨房里，老宁系着围裙，一脸慈爱地朝她笑着，“嘿嘿嘿。”

　　这时宁妈走到丈夫身边，帮他把围裙摘下来，又语气温和地说，“老公辛苦啦。”

　　如晴一哆嗦，朝屋里僵硬地迈步。

　　这不寻常，简直太不寻常了。先别说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自己父亲下厨这件事，光是母亲刚刚说的那五个字就足以让她消化系统紊乱了。

　　如晴战战兢兢地拉开座椅坐下，手中紧握住筷子，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问题——我谁？这哪儿？这俩人到底怎么了？是单纯吃错药了，还是被丧尸咬过开始变异了？

　　宁爸宁妈围着餐桌坐下，对女儿瞠目结舌的表情视而不见。

　　“来，老公，”宁妈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丈夫的碗中，“这是你的最爱，看我的手艺行不行？”

　　宁爸自然懂得礼尚往来，三下五除二剥了一只小龙虾递到妻子嘴边，“这个是你的最爱，我没做那么辣，怕你的胃吃不消，快来尝尝。”

　　宁妈咬住小龙虾开始咀嚼，宁爸也对碗里的排骨下了手。

　　“嗯，味道好极了。”

　　“这菜做得简直绝了。”

　　两人仿佛话剧演员一样夸张地秀着恩爱，又毫不吝惜地彼此“商业互吹”，在此期间，如晴就像公园里的搞笑铜像，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看看，光想着老公，都忘了女儿了。如晴啊，这些菜......没有你不爱吃的。要不先尝尝这个肉段？”宁妈把肉段放到女儿的碗里。

　　如晴怕菜里有毒，不敢动筷。

　　亲眼看着父母再一次互相喂食，她终于忍无可忍，“妈，我想吐。”

　　宁妈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中暑了吗？今天也不热呀。”

　　“不是，我就看见你俩这样想吐。”如晴放下筷子。

　　老宁不乐意了，“咋的，我和你妈还恶心着你了？”

　　“您二位心里没点数吗？平时见了面跟斗鸡似的，恨不得整死对方，今天又......要不你俩拿刀抹了我吧，给我个干脆的了断，别搞这种精神上的凌迟成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跟你爸这么恩爱，这是你的福分。”

　　如晴挑自己爱吃的菜满满地夹到碗里，赶忙起身回了卧室，“我回屋吃去，以免消化不良。”

　　听到女儿卧室的门响，老宁耷拉下眼皮，下放下筷子，小声道，“我跟你说，你刚才的戏有点过了啊。”

　　宁妈不服，“啥玩意儿？我戏过了？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老宁赶忙提醒，“你小点声儿，之前还是你说现在一切都要考虑孩子的感受呢。”

　　宁妈反应过来，“哦，对对对，做戏要做全套。”又给丈夫夹了一块排骨，“这个不是戏，是真心的，你多吃点儿。”

　　老宁看着碗里的排骨，感慨地笑了笑，“可算知道关心我了哈？”

　　“你表现好我自然知道关心你。你看看今天，多好，一桌子的菜，你做一半，我做一半，对家庭要有参与感。”

　　“我工作忙，哪有那么多时间做菜啊？”

　　“不做菜你能刷碗不？擦桌子行不行？或者拖拖地，咱家洗衣机全自动的，扔里头按两下就完活儿，您干吗？哪次回来不是跟大爷一样等人伺候啊？”

　　“我工作一天疲惫啊。”

　　“喝酒怎么不疲惫？抽烟怎么不疲惫？哦，就帮家里干点活你疲惫，说得过去吗？我就不累？这些年你除了忙着赚钱还干什么了？有没有花点时间关心关心我？”

　　老宁本要反驳，却突然改了主意，沉沉叹气后声音低沉地说，“一会儿我刷碗。”

　　宁妈侧身看着丈夫，对这句回复颇感意外。

　　不是应该继续找理由辩驳吗？不是应该撂筷子走人吗？

　　又一块排骨入了老宁的碗。

　　老宁也“回赠”了一块排骨。

　　二人对视，纷纷苦笑。

　　晚上九点半，夫妻俩当着如晴的面一同回了主卧。

　　如晴咬了一口苹果，含在嘴里，把脸撑得变了形，半天都没顾得上咀嚼。

　　父母分居不是一天两天了，家里是宽敞的三居室，平时父亲回来都睡次卧的，今天竟然破天荒地愿意跟母亲挤一张床！

　　虽说那张床足够大，但他们真的能和睦相处吗？还是说，看见二胎政策眼馋，准备给家里添人口？

　　如晴瑟瑟发抖，在胡思乱想中失了眠。

　　“宝贝？”

　　如晴一激灵，并不是对这个声音敏感，而是内容让她产生了生理不适。

　　睁开眼睛，看到母亲正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茶几上放着煎蛋、面包和牛奶。

　　如晴哼哼唧唧地坐起来，“妈，您怎么这么吓人啊？”

　　“把吃的端到你跟前还吓人啊？妈有事情要安排你。”

　　如晴就知道，母亲这么谄媚，肯定有诈。

　　“有什么事就说吧，又不是外人。”

　　“我在徐文凯医生那给你预付了一个月的治疗费用。”

　　“一个月？”如晴惊讶。

　　“不多，每周一次，一次一小时，今天开始。”

　　“不去就‘断奶’是吧？行，我去。能理直气壮地旷工，为什么要拒绝呢？”

　　宁妈连连拍手，夸赞女儿懂事。

　　虽然昨天徐医生已经强调了，如晴的抵触心理并不适合就诊，但宁妈好说歹说才让医生答应了，无论如何先尝试着开导她，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呢。

　　吃过早饭，临出发前如晴给楠楠发了信息——《复联》票到了，我下班去接你。

　　医大的精神心理科，如晴已经走顺了腿。心理这边的患者明显没精神那边的多，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人们都对心理健康这事儿不以为意，拖来拖去拖成了精神问题，才不得不来就诊。

　　拖，是人的共性。能克服这一点的人，基本都小有所成了。

　　如晴盯着一个精神科患者手里的魔方，亲眼看着他一次次地把它打乱又复原，不免失落。她心想，现如今看精神科的人都要有一技之长了，真让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心理科患者汗颜。

　　见显示屏上跳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晴不紧不慢地起身，进了诊室，直奔沙发。

　　她平躺下来，昨晚没睡好，必须趁此机会补个觉。

　　酒窝医生看她的样子憨笑，“钱多没处花了是吧？”

　　“可不，我也觉得是。”如晴闭上眼睛。

　　酒窝医生也不理她，开始对着电脑整理档案。

　　如晴刚迷糊着，就被电话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