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鹿无骨

4、贵客

　　霍枭？
　　你谁？？？
　　俞心驰和展讯对看一眼，满头问号。

　　俞心驰小声问：“三爷八过吗？”

　　展讯抿着唇：“真没。”

　　龙泉村土地公叫秦三爷，平时没事儿就来烧烤摊顺吃的，俞心驰惯爱跟他闲扯淡，也打听过不少冥府的事。起码响当当的大人物诸如坐镇四方的鬼帝们，四司司掌，酆都城主，看守十八层地狱的转轮圣王，俞心驰都知道姓甚名谁。
　　能让黑白无常跪迎的，只能在四司司掌之上，但他从未提过霍枭。

　　“不知这位霍……霍官爷你深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俞心驰耿直地问。

　　黑无常：“……”

　　白无常：“放肆，区区小鬼，胆敢以下犯上！”

　　俞心驰睨了白无常一眼。
　　我都不知道你这上到什么程度我犯你个头。

　　霍枭轻描淡写地道：“无妨。”
　　他合上手掌，没再跟俞心驰较劲，但也瞬间切断了王力脚踝上的金丝。

　　金丝崩得紧，倏然断了，俞心驰的手受惯性震了一下，残留在金丝上的黑雾卷上他的指缝，像是走错路似的，刚触碰到皮肤立刻刹车，风卷残云地缩回霍枭的黑袍里。
　　俞心驰搓了搓手指头，灵力交触的片刻，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

　　于是他忍不住抬眸再看一眼霍枭，正正地迎上了对方专注的眼神。
　　准确地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
　　看完长相看身量，看完身量，霍枭的目光落在俞心驰脖颈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俞心弛的喉结处有个细长的红色十字印记，竖着的短一些，横着的绕了半个脖颈，鲜红夺目，这个位置很显眼，每每被人问及，俞心驰都只说是自己中二癌晚期为青春留下的印记。
　　但其实这是俞心驰的致命伤，死时留下的。

　　被他这么盯着看，俞心驰不自在地摸了摸喉结。

　　霍枭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王力道：“他由厉鬼堕为邪魔，该下地狱接受刑罚，你想吃了他？”

　　俞心驰含糊地“昂”了一声。

　　“行，那你替他下狱。”

　　霍枭一边唇角往上勾，明明是个假笑，但是特别蛊惑人，简直和俞心驰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如出一辙，一看就没憋好屁，被坑出惯性的展讯疾步上前立刻挡在他家老板身前。

　　俞心驰嫌他大惊小怪的，把人往后拉了一下，这一拉正好避开白无常突然扔掷的勾魂索。

　　钩子掀起的劲风把展讯鼻头的皮肤刮下一层来，血还没来得及流，伤口就被密密麻麻的金线缝好了。

　　白无常再次晃动起勾魂索，这回空闲的钩子多了无数，他死死盯着俞心驰，憋着一股狠劲儿尽数掷了过来，燃着业火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二人，俞老板却八风不动地站着，动了两根手指，金丝暴起撑开了结界，轻而易举就把形似火蛇的勾魂索震了回去。

　　震开的瞬间火星乍现，刮出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
　　一勾一挡间，已知敌我深浅。

　　来历不明的野鬼，实力竟远在他之上，白无常当即垮下脸，阴郁之气更重。

　　可霍枭却一脸喝了假酒的表情，深吸着空气里浓厚的供奉之气，笑眯眯地道：“好香啊，阁下已经功德圆满，怎么还在此处逗留？”

　　俞心驰讪讪道：“情非得已，此人生前与我相识，不忍看他落得如此下次我才擅自动法，官爷若有时间，可进屋听我细说。”

　　黑无常：“此魂是大功德金身，大人请当心。”

　　白无常不服气：“金身又如何！他无权处置魂魄！”

　　“我自会裁断。”霍枭声音一沉，“邪魔已清，你们先回吧。”

　　二位鬼判官当即就不再多言，向霍枭行了大礼，起身要走，霍枭却突然抬脚踩住了勾魂索的尖勾，好奇地“咦”了一声。

　　黑雾从袍底泄出，顺着锁链以极快的速度攀爬至白无常的肩头，“咔嚓”一声就卸下了他一只手。

　　“啊！！！大、大人？”

　　断手掉在地上被黑雾吞噬，还隐约听得见牙齿咀嚼骨肉的脆响。

　　白无常捂着断臂，一脸惊恐地往后退。

　　勾魂索被黑雾端着飘在空中，霍枭拈指从里面夹出一张纸片握在手里：“鬼鬼祟祟的以为我瞎么？”

　　白无常转身就想跑，黑雾直接贯穿了后脑勺，从天灵盖伸出来，拧成一根绳子吊着白无常的天灵盖，把他悬在半空左飘右荡。
　　他拼命摇头，仅剩的一只手还想捏诀，眨眼又被砍了。

　　霍枭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绕着人形灯笼自言自语起来，声音太小，俞心驰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好似在说“不是他”还有“找东西”。

　　黑无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跪下求霍枭网开一面，霍枭只是“唔”了一声，并没表态。

　　隔了一会儿，他捏着白无常的下巴，盯着那双眼睛说起了话：“看得见么，那你就等着吧。”
　　这顿没头没脑的假酒闹完之后，霍枭没给白无常任何辩白的机会，一瞬间就把白无常吸进黑雾里，挫成皱皱巴巴的一团皮屑，倏然便散了。

　　黑无常胆战心惊地趴在地上：“大人明察！”

　　“与你无关，你走吧。”霍枭抱歉地对他一笑，“不必禀报。”

　　吃瓜二人组张大了嘴巴，目送黑无常欲哭无泪地走了，心情有点复杂。
　　勾魂使在冥府的地位非同一般，在阳间的名声也很响亮，这位神经病一来，二话不说就把人吸干了？？？

　　霍枭面带微笑地走过来，但一身戾气未散，那笑就显得很阴森，配着这张俊美的脸，像狐狸精要吃人前那种得意和讨好，黑袍拖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沙沙”声，压迫感越近越强烈。
　　这种又魅又强势的割裂感，让俞心驰脑补出一个美艳无双的狐狸精，走到面前突然亮出八块腹肌，然后笑靥如花要撕了他的幻觉。

　　“我只要此人的记忆。”霍枭指了指王力，“看完以后，他任你处置，好不好？”

　　“你是故意支开他们的？”俞心驰试探道，“不是特意来抓我下去？”

　　霍枭笑了下：“不然呢？我又不认识你。”

　　“那你回去，关于这儿的事也能只字不提么？”俞心驰直视他，“我们这些人，你也懂的，不想下去，也不想跟官家走太近。”

　　“答应你。”

　　突然这么痛快又客气，与方才那个吸人不眨眼的判若两人，俞心驰反而觉得古怪，又道：“有个条件，咱先说好，不管你想怎么弄他，我也要在场看着，这人……”俞心驰想了个比较靠谱的借口，说：“确实是旧相识，死在我店里，怎么都该送他一程。”

　　霍枭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俞心驰看了又看，朝展讯扬起下巴：“你退下。”

　　展讯：“？”
　　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俞心驰察言观色，自己走上前去：“官爷有什么悄悄话，但说无妨。”

　　“他印堂处的咒印，我看见了。”霍枭比俞心驰高一些，这么近距离地说话，他得稍微低头，后面这句他压低了声音：“和你后颈上的如出一辙呢。”

　　咒印是俞心驰不生不死的关窍，早就被隐去了，寻常鬼魂看不见，霍枭既然一眼就能识破，再装傻也没必要。

　　俞心驰笑意淡去：“好眼力，鄙人身上带了些见不得人的小画，哪里有官爷抓贼要紧？”
　　谁也不瞎，本人不接受任何恐吓。

　　霍枭笑意渐浓算是默认了，抬手把王力的魂魄吸到了掌心中融成了一颗珠子，递给俞心驰。
　　俞心驰摊开掌心接着。

　　霍枭没有扔，而是轻轻捻着珠子郑重地放在俞心驰手掌心上，放稳了才撤手，但这眨眼的功夫二人肌肤相触，俞心驰不但察觉到对方身上汹涌的寒气，还多了一层疑虑。
　　霍枭居然不是魂体，他有肉身。

　　这大半夜的，鬼官执法还提前去哪儿夺个舍？肉身是累赘，这明显说不通。
　　更不能是他自己的，冥府判官都是阴司鬼魂，没有活人，哪来的肉身？

　　既然不是他自己的，又很累赘，为什么以这种状态出现？
　　是冲着俞心驰，还是疯子的特殊癖好？

　　俞心驰出神的片刻，霍枭就站在旁边歪头看他，他不说话，架不住这身高和气场给人存在感太强，看得俞老板脸皮发痒，茫然地侧过头正好看个对眼。

　　俞心驰：“……”

　　霍枭淡淡地问：“有何不妥？”

　　“没有。”收起魂珠，俞心驰客客气气一侧身：“这边请。”

　　……

　　老俞烧烤的里屋，还从来没让外人进去过，霍枭是第一个。
　　看见俞心驰带了这么个鬼见愁的家伙回来，双胞很是诧异。

　　“谁啊？老大难得这么客气。”祁英小跑到展讯旁边嘀咕，“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哭晕过去三个，还疯了俩，逸雯现在还拿被子蒙着头不肯出来，怪吓人的。”

　　“可说呢，刚当着我们的面杀了白无常，能不吓哭么。”展讯一言难尽道，“见着他我也很不舒服。”

　　“是……是我听说过的那个白？”

　　“就是你听说过的那个白！”

　　祁英张着嘴：“卧槽？”
　　老大请了个什么东西进来？传说中的阎王？

　　展讯叹了一口气，正要进去，祁英吵着要保护老大跟在他屁股后面往里挤，被展讯推了出来，“你忍心让你哥在外面？给我守着，祁郁进来。”

　　“好吧，哥，盘子给我。”
　　忙着凑热闹，忘记他哥只有一只手了，不孝弟弟。

　　屋内，俞老板正亲自给客人倒茶。

　　霍枭正襟危坐，打量着房内奇怪的摆设。

　　说它是房，却又是古代军帐的样式，里面宽敞，帐门四通八达，虽然帘子放下了，霍枭神识一扫便知像这么大的独立空间还连着好几个。

　　说它是军帐，该有的反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把像样的凳子，大家都坐在地上，薄薄地垫了个小圆盘，有点为难霍枭的两条大长腿，简直无处安放。

　　看了一圈，霍枭面露同情，俞心驰从他脸上读出了对这间屋子的评价——古怪且贫穷。

　　“茶好喝吗？”俞心驰把茶盖打开给他看，炫耀道：“最近流行拿小桔柑装普洱，戳几个窟窿再泡，有桔柑的清香，调和普洱的浓郁，好喝得上头。”

　　“嗯，不错。”霍枭呷了一口，不太感兴趣，抿唇道：“供奉于我无用，这茶半真半假，阁下有心了。”
　　茶汤是真的，飘在茶杯里的几片叶子却是金丝化的，鬼魂不会随便给人供奉，霍枭自然知道俞心驰在借机贿/赂，他却之不恭，大大方方地喝了。

　　“今夜唐突，还未问及阁下贵姓？”

　　“俞心驰。”

　　“俞老板。”霍枭客气地点了下头。

　　虽然他给人压迫感很强，带着股莫名其妙的疯劲儿，但冷静下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俞心驰脑子里莫名蹦出俩字儿——端庄。

　　祁英从里屋捧了香炉出来，说：“逸雯不知怎的，晕在了里头。”

　　“怎么回事？”

　　俞心驰蹙着眉，正要起身去看，帘子被掀开，周逸雯瑟缩地从后面探出头来，小声说：“没事，刚才吓到了，都是我不好，没看好他的魂魄，那根香折了。”

　　俞心驰亲手封的魂香，还能折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便招手让周逸雯坐到自己身后，柔声安慰了几句。

　　霍枭品茶看过来，对这位大着肚子的女鬼有些好奇。

　　俞心驰再次把王力封进供香，推到霍枭面前，“请。”

　　霍枭素白纤长的手指往供香上一挥，黑雾霎时将其包裹住，勾勾连连扯出无数白烟，才一会儿的功夫，满屋子就被一团团白色的气雾挤满了。
　　他闭上眼，灵活地操控着黑雾，很随意地接引到其中一团雾气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一声道：“好无聊。”

　　俞心驰：“……”
　　无聊你还笑个屁，不是说好了一起看吗？

　　“看”完一团打散一团，看到第四团时俞心驰忍不住咳了一声：“霍官爷，给咱们也看看呗？”

　　霍枭才想起来屋子里各个眼巴巴地等着，于是贴心地把他抽出来的前世记忆映照在黑幕上。

　　“忘了，抱歉。”他还不忘总结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此人几世都不得好死。”

　　说完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好像不得好死是件顶好笑的趣事。

　　众人面面相觑，展讯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由于大伙没接待过这个级别的鬼官，一时也拿捏不准，到底是他病得不轻，还是冥府身居高位的官爷都这么一言难尽。
　　总之，俞老板有点后悔请他进来，又不能赶他走，万一疯子反悔转头告黑状，他生意真别做了。

　　“原来如此。”霍枭却在这时突然止住笑意，恍然大悟道：“他早被下了咒了，最阴毒的血咒，已有终结之象。”

　　“魂魄受血咒控制寻到此地。”霍枭扫了一眼众人，眼神落在俞心驰身上。

　　他未动嘴，声音却传到了俞心驰的耳中，掷地有声地砸着耳膜问了一句：你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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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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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