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鹿无骨

2、异化

　　“浑水摸鱼的，恕不接待。”
　　俞心驰收回飘了太远的心神，猛地把手里的供香拍在手掌上，香灰散如烟尘，飘得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把竹签被他撒了出去，排成齐刷刷的方阵镇在了摊子四面八方。

　　“嗡——”
　　落阵了，整个空间里回响起一阵低鸣。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腕上，缠着一圈圈诱人的金丝，光华渐盛。

　　俞老板意味不明地盯着几个人看，突然，那些人的身体开始扭曲，头扭着九十度往后仰，手肘倒折，像被什么外力给捏成了一坨，闪着耀目光华的金丝迅速从俞心驰手腕上飞出去，穿过他们的灵体，囫囵打包摔出了结界外。

　　“大过节的，不想搞得太难看。”俞心驰单手结印，阖目道：“但时辰一到还不走，我可就不留情面了。”

　　几声惨绝人寰的尖啸和恸哭划破夜空，阴风一吹，散在了小巷里，只有“俞”字招牌迎风招展。

　　又空出来几个座位，午夜十二点正。

　　俞心驰默念起了咒文。

　　他手上的金丝自动脱落，从指间又生出许多，宛若游蛇钻了出去，在游魂之间逡巡往复，挑挑选选，选中魂魄之后金丝贯入眉心。

　　俞心驰嘴角动了动，魂魄呢喃回应，他一只手结印，一只手悬丝，得到答复后便将鬼魂化成一颗精魄珠，金丝这才退出来。

　　飘荡在空中的精魄珠被一层温和的法术笼罩着，色泽金光，已褪去了怨煞之气，金丝周道地指着一个方向，魂珠上下游动几许，用最笨拙的方式道了谢，朝着冥府的方向飘去。
　　这就算送走一位了。

　　每走一个，俞心驰就点上一炷香，这香燃尽的时候，魂灵也去到了归宿地。
　　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点了十几根，座上宾客去了一波又来一波，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解脱，事生事死都讲机缘，俞心驰的存在算是这个亡者世界的意外，是冥冥之中天道对他们各位开了恩。
　　毕竟白送供奉还附送超度业务的，放眼整个冥界，独此一家。

　　……

　　“好饿。”王力闻见了一种奇特的味道，浑浑噩噩间一偏头，竟然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隔壁坐得人满为患，桌上的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好饿啊。”他喃喃地说，“好饿，好饿，饿啊……”

　　濒死前能开阴阳眼并不奇怪，展讯在外面巩固结界，没空搭理他。

　　谁料，王力边喊饿，边抬脚，跨了进去。

　　结界内是魂灵归属之地，肉体凡胎靠近不了也碰不到，他突然闯入，展讯和俞心驰皆是一愣。

　　而更加诡异的还在后面。

　　王力饿虎扑食般扑到了最近的一张桌上，抢过一盘油光水滑的麻辣小龙虾就往嘴里塞，被抢了东西的女子只是诧异地看着他，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吃东西的动静太大，周围几桌的“人”都纷纷回头看他，探究，好奇，更多的是茫然。

　　祁郁正在忙着上菜，见状又想去拉，又觉得不妥，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王力吃完了满满一盘小龙虾还嫌不够，又顺走了别人的炭烤扇贝。

　　祁郁：“……”
　　做鬼也得讲规矩，抢夺他人供奉，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的怨煞。

　　果然，王力还没吃完那些扇贝，脚底已经往外荡开了一层黑雾，从小腿攀爬到他的脖颈，他无知无觉，只知道吃。

　　“阿郁，把旁边的人拉开。”俞心驰手上还在操控着金丝，目光冷冷地垂在王力身上。

　　祁郁：“活死人抢供奉我是头一次见，他和我们不一样，为什么进得来？”他往外看了一眼展讯，展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耸肩摇头。

　　“老子给他打出去！”祁英撸着袖子想过去，被一根软绵绵的金丝给挡了下来。

　　“不急。”俞心驰笑道：“看他业障缠身也是活该，留着吧。”

　　王力吃得忘我，不知道被什么给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憋不出涨红，却泛起诡异的青紫色，眼白变成猩红，眼球奇怪地鼓胀着随时能掉出眼眶，两行红得发黑的血泪汩汩而下。

　　他无法控制地开始呕吐，吐得满桌都是裹了血的秽物，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

　　祁郁捂住鼻子，还想去收拾，走过去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团污秽并不是吃下去的东西，而是人的内脏。

　　王力最后呕出来一口脓血。
　　“咚——”泛着紫红色的心脏在桌上砸出一声闷响。

　　俞心驰咧嘴一笑，舔了舔嘴皮道：“正巧，我饿了。”

　　倒不是对那些贼肠烂肚感兴趣。
　　如果面前摆着一只恶鬼，吃了能暴涨修为增加功德，你馋不馋？

　　不过王力显然还欠点儿火候，俞心驰没骨头似的靠在自己膝盖上，等着。

　　王力先是艰难地捞起血肉模糊的内脏看了一眼，立马哭得惨绝人寰，一边大喊“救命”，一边伸手去捞附近的人。
　　拥挤的烧烤摊，以王力为圆心硬是被祁郁隔开了一个空间，任其哭喊吵闹，无人打扰，人家吃人家的，他吐他的。
　　游魂缺识少感，都只顾得上面前那碗形似阳间美食的供奉，没人给王力眼神。

　　“救——啊！！！”王力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喊到一半声音劈了，他一边脸的皮肤像流淌的浆糊往下滑，露出的颧骨迅速裂开，似是遭受过重击，碎了大半，淅淅沥沥往下掉骨渣和血。
　　半边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挤压变形。

　　“哦，原来是摔死的。”俞心驰喃喃道。

　　很快，整个肉身像漏气的皮球，连皮带骨轻易就从灵体上脱了下来，化成一滩腥臭的肉泥，黑雾霎时间萦绕而起，大有四处搜刮魂魄侵蚀的征兆。

　　“咻——”
　　一根金丝钉在了王力的眉心，他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其他金丝从四面八方飞速而来，触碰到结界时化成一串繁复的咒文，俞心驰加固结界防止里面的怨煞外泄，同时控制着王力的魂魄，让属于他的业障回归本体。

　　祁郁小声说：“老大，你这样好么，阿力好歹是咱的老客，平时还跟你称兄道弟呢。”
　　你就这么把人当吸铁石吸够了吃掉，心太黑了，这句祁郁没敢说。

　　俞心驰撩了下眼皮：“我不跟活人做朋友。”
　　人心隔肚皮，干了多少缺德事才能攒这么多业障，当吸铁石都便宜他了。

　　亲眼看着自己肉身腐烂变质到一摊血水，王力受惊不小，已是魂魄的他依旧流着血泪，大声哭诉起来：“我没有杀过人，我真的没有杀过人，只是贪点小财而已，为什么连他们死也要算在我头上。”

　　“爱钱有错么？你们没缺过钱啊，我穷怕了，只是想过得好一点……”

　　“不公平，凭什么人人过得那么好，我就要遭现世报呢！！！”

　　黑雾从王力的七窍往外泄，拉扯着舌头伸出来，居然分成了五瓣儿，像手一样张牙舞爪，而后每一根“手指头”变成了蛇的模样，吐着信子就四处乱窜，这些黑蛇小心躲避着俞心驰的金丝，以极快的速度扑咬附近的无辜魂魄。
　　被撕咬的魂魄灵体震动，蛇信子上沾染着煞气，立刻就开始吞噬。

　　祁郁当机立断丢掉了一整盘香辣烤罗非鱼，摸出符纸飞快地贴在了蛇头上，被法力干扰的蛇变回舌头往王力嘴里缩，符纸瞬间被他吃了进去。
　　黑雾被激怒，从王力的嘴里再次喷吐出来，朝着祁郁就卷了过去。

　　“镇！”俞心驰低喝一声，金丝缠绕住王力的灵体，贴合的地方爬满金色的咒文，他周身暴起的黑气委委屈屈地缩回体内，俞心驰摸出一根供香，半点没犹豫地把王力封了进去。
　　还十分嫌弃地插在了木板桌的缝隙上，连个香炉都不给他。

　　祁英噎住：“这就……准备开吃了？”
　　连超度都免了可见是有多饿啊，这就好比正常步骤是要铺餐布拿刀叉的，俞心弛打算直接上手抓。
　　太不讲究。

　　“我有这么糙么？”

　　祁英：“你没有么？”

　　“哼。”俞心弛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黑夜，鼻翼微动，他闻见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小甜点还在来的路上。”

　　祁郁会意，和展讯里应外合在结界上画了几个复杂的符文，然后回里屋抱了个香炉出来，他还好心好意地抹了下桌子，一把拔起王力，插在香炉里。
　　“逸雯觉得不太对劲，非要让我给你这个，香灰下面压了些东西。”

　　俞心驰闻了一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小孩的乳牙，民间又叫鬼牙，说是前世带来的阴气很重，长大以后阳火旺盛，鬼牙也就自然脱落了。
　　这些乳牙很难收集，非得在没有换牙之前就身死，且要土葬，周逸雯不知道掘了多少人家的祖坟才攒够这么一点。

　　听上去有点缺德，可人死灯灭，一破牙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化不掉，利用牙齿的阴戾之气咬住邪魅以达到镇压之功效也算废物利用了。

　　祁英把香炉抱进里屋给周逸雯看管着，人还没出来，俞心驰的小甜点就找上门了。

　　“咣咣”几声闷响，有重物砸到了结界上，接着又是暴躁的拍打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是骨头敲打在玻璃罩上的声音。

　　这小甜点怕是超重了。
　　俞心驰眉毛一挑：“完蛋。”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还有一章。
欢迎留言呀，开文第一天留评有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