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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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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种感应?”俞心驰挑起眉想了想说,“真没有,倒是和你总觉得熟悉,可咱俩又不认识。”
“难说。”霍枭轻笑一声。
“不可能,我记性挺好的,要是从前见过你,就算不知道名字也能一眼认出。”俞心驰喝了一口茶,端着茶杯朝霍枭挑了个下巴,骚气外露地道,“这张脸好认。”
霍枭没有get到这是在夸他长得帅,也无意跟俞老板争辩记性好不好的问题,毕竟他自己记性也被狗吃了,于是说,“将军百年之后,怎么突然聚魂苏醒的,可是跟大巫也有关系?”
“成平,就是我那副将。”俞心驰眼神有些暗淡,“他死得不安生,化了厉鬼,短暂夺过大巫的舍,知道了一点人头祭的法门和阴阳事,可能是因为鬼胎有俞家血脉吧,因缘巧合唤醒了逸雯,就传承给了她,也是她千辛万苦把我们几个的尸骨找回来的。”
“因缘巧合……”霍枭默默道。
“嗯,而且尸骨还没找全,那些年她就忙着挖坟了。”俞心驰赶紧又问,“你前几天说她胎动,把我们几个吓一跳,急了好几天也没多余的动静,这个要紧不要紧啊?”
霍枭摇摇头,如实道:“我只是听见一声心跳而已。”
酒楼里越来越嘈杂,传菜的端盘子的收拾碗筷的,乒乒乓乓,老人家闲聊各自家常,隔壁桌还有清早出来溜娃的,小孩哭声洪亮,刚喂进去的奶“咕噜”一下全部吐了出来,他的家人赶忙过去又擦又拍,不小心碰到霍枭的手肘,打翻了他手边的茶,茶杯砸得稀碎,滚烫的茶汤将他手背烫起一片红。
那人一脸抱歉,手忙脚乱地给霍枭擦手,服务员提着扫帚过来,边扫边道歉,霍枭被人抓着手一顿擦,别人说几次对不起,他就回几次没关系,别人点头他也点头,手又抽不出来,活生生的人抓着他,那皮肤是滚烫的。
又尴又尬地推拒一番,好不容易才把这小岔子给乱过去。
那家人不好意思,又特意送了他们这桌一壶新茶,服务员还拿来了烫伤药,非要给霍枭涂上,小姑娘其实是看霍枭长得帅,涂得磨叽,涂完红着脸跑开了,闹得霍枭还有些无所适从。
等他转过脸来,俞心驰正在心照不宣地笑,“没事儿吧?”
霍枭抬手晃晃,烫伤已经修复了:“没事,这膏体凉凉的,你笑什么?”
笑你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被这人间烟火迷了眼,迷迷瞪瞪怪可爱的。
俞心驰往后背一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告诉你了。”
老底都揭过了,俞心驰再没什么心理包袱,生前的事给抖了个干净,霍枭听得极其认真,他问这些的理由是,想找到大巫的动机,毕竟能偷盗生死簿大巫背后肯定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来自冥府,实力不可小觑,利用圣物为非作歹的话,俞心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俞心驰信了他一腔冥府公务员为百姓操心操劳的热情和正直,其实霍官爷只是想起了些事,在记忆没有完全苏醒前,他想确定俞策之于他到底曾经是个怎样的角色。
“收复南疆时蛮王的独子才三岁,我能跟个幼儿过不去么?所以悄悄让他跑了,带走他的是从小照顾他的乳母,皇帝就是因为这件事对我起了疑心。”聊起这些,俞心驰依然记得那种夹缝求生左右不是人的日子,难免唏嘘,“彼时安西军收复南北疆,在边地声望颇高,皇帝为了嘉奖还封了个怀安王给我当,古来异姓王有几个的下场是好的,何况我手握兵权,但他不能不封,我也不敢不受。”
霍枭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道:“兵家大忌,斩草留根后患无穷。”
“杀不杀我都是启阳帝心头大患,不是这次也有下回,也怪我当时心软。”俞心驰说,“说这些没用,最该杀的是大巫,对南疆巫术不太了解,又不信鬼神之说,我一直把他当骗子,哎,大意了。”
“不过将军心善,终有回报。”霍枭主动拿起茶壶为他加茶,“启阳帝的圣旨也挡不住百姓念着你。”
说起这个俞心驰就想笑,也是苦于多年来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笑一笑。
他把筷枕当醒木往桌上一砸,说书先生似的侃起来。
逸雯当初把他的魂魄和尸身找到叫醒之后,其实两个人都挺懵的,因为将军生前是个无神论者,根本不懂修行之事,可死后自带的灵力多到用不完。
要命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去用,孤魂野鬼也需要防身护体,实在无法,二人只好一边找其他人的尸骨,一边学习成平传下来的南疆邪术,也就是这时候叫魂叫来了祁家兄弟和展讯。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由于没有渠道了解亡者世界的规则,入门的时候就走了邪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巫还算是师父呢。
一路找尸骨找到北疆去,他才知道这源源不断的法力来自哪里。
先是各地的城隍庙,除了城隍爷,香火最旺的是一位无名将军,此人金刚怒目,眉毛粗而黑,厚唇宽鼻,倒是生得一副刚直不阿的模样,有时候持弓,有时候拿剑,身披铠甲,威武不屈。
每个庙里修的像都不一致,但只要是没写名字,绝对都是同一个人,俞心驰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这是他自己。
直到走访的地方太多,不止大大小小的庙宇里竖着这位无名将军,家家户户的门上也贴着将军画像,他才起了好奇去问。
究竟是什么人物,居然胜过神荼、郁垒两兄弟,打败了历史上有名的文武百官,得此殊荣成为北疆百姓镇宅僻邪的不二人选呢?
答案不言而喻,不管是口耳相传的故事,还是族谱里隐隐约约有过的记载,都指向那位四千年前在北疆为百姓鞠躬尽瘁过,最后战死沙场被敌军枭首示众的将军,甚至有说将军的家就在柱垒,那座古城最初的缔造者就是他。
而当年的怀安王府,安西军大本营就在柱垒。
这位将军的姓名不知何种原因不能流传,事迹却延续至今,崇拜和敬仰融进了百姓的血液,四千年后,感恩变作祈愿,逝去多时的人成为了他们的守护神。
俞心驰看着门上花花绿绿的年画心情是复杂的。
一来觉得自己德不配位,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威名在外,为此牺牲的百姓和将士数不胜数,功劳不在个人。二来,在其位谋其事,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人坐在他那个位置,也会本能地做这些,最后反而是他得了这么天大的一个福利,这样的万人敬仰顶礼膜拜他受不起。
三来,当年的怀安王,威慑南北疆的镇远上将军,长相风流俊雅是出了名的,花名不输威名,所以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居然是以这样的形象流芳千古,没有名字都罢了,画像比本人丑太多,他膈应。
对着这么彪悍粗野的将军像,百姓祭拜上千年,战时求胜,灾时求安,无事发生求富贵求发财,到最后连求子的都有。
香火旺得,俞心驰要是愿意,去冥府讨个鬼帝当一当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他们跳傩戏。”俞心驰想起来就忍不住笑,直摇头,“将军的鼻子就剩俩鼻孔了,把我丑的,还通天彻地法力无边,求女儿绝不生儿子,要星星还附送月亮的那种。”
霍枭想象不出来那得多丑,也跟着笑了笑,聊了这么多,俞心驰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也问霍枭一句:“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真就一点都想不起来?”
“没印象了,没准儿也是个无名将军呢?”霍枭咧嘴一笑,“想起来告诉你。”
“咱俩算朋友了么?”俞心驰贼眉鼠眼地往人身上一盯。
说这么多自己的事,无非是退一步让霍枭少些防备心,之后还要去找大巫,万一大巫不好对付,能拉拢霍枭胜算更大一点。
俞老板算盘打得生响。
“算吧。”霍枭笑说,“我不是早就保证过,不会告你黑状的。”
这早茶吃得值当,俞心驰高高兴兴地结了账,跟霍枭再次确认了一遍葬礼的时间,临走的时候,又点了一杯冰奶茶给他端着。
他说要去进货,每天烧烤店的食材都是新鲜进的,加工处理要花一个白天的功夫,霍枭没再坐他的车,说要自己“走”,至于他要怎么个“走”法,二人心照不宣。
便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告别,霍枭目送着破破烂烂的小面包车拐了弯,消失在十字路口。
现代城市的早晨都染着一层忙碌奔波的底色,人来人往,所有事物都在各司其职地运转着,霍枭端着奶茶竟然不知不觉地在马路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杯子里的冰块化了,外层的水雾一颗颗滚下来沾到手上,他觉得有点可惜,稍稍动法,把里头的冰块又凝了起来,一晃,叮叮当当地还有响,一口下肚,牛奶的甜味里有红茶烹煮后留下来的浓香,舌尖微苦,舌根回甜。
是俞老板说的,人间烟火味,奶茶也算。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了海滩边,他找了个几乎没人的地方坐下,把谛听叫了来。
冥府神兽习惯了暗无天日,突然被毒日头照了满身,眼睛差点没瞎,全身都晒得炸起了毛。
“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来了?”
霍枭直视着海平面,幽幽道,“生死簿被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藏起来了,找他得花时间,不能硬来,再者——”
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起码最初他是谁,这部分记忆已经解开,霍枭晃了晃奶茶杯,冰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谛听注意到霍枭手里那杯诡异的东西,震惊地问:“你吃活食?”
“这叫奶茶,你尝尝。”霍枭掀了盖子,递给谛听,意思叫它舔舔尝味道。
谛听心说我又不是真的狗,头扭开片刻,又觉得霍枭状态不太对,怕他是疯病发作的前兆,于是屈尊降贵地伸舌头舔了一下。
霍枭一脸期待地问:“味道好么?”
“有点齁。”谛听看了他一眼,又道,“很久没尝出过味儿了,还不错。”
“他买给我的。”霍枭晃着杯子笑。
“谁?”
“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霍枭开始自说自话。
谛听“啊”了一声,头有点大。
“霍图锡尔才是我的本名,当年想告诉将军,没来得及。”
怎么将军都出来了,谛听闷声不出气,暗暗祈祷霍枭不要在这里发病。
“他讲话的声音很熟悉。”
“怎么个熟悉法儿?”谛听伸着爪子在霍枭眼前晃了晃,被他一把抓住拍到一边:“那晚,是他带我回的军帐,赏了一碗小米粥给我喝,还没说上话就出事了,一走就没再回来。”
谛听愣了愣:“是大人提过的那个人?”
“嗯。”霍枭神色变得难过起来,欲哭无泪的那种。
怪不得说话神神叨叨有一句没一句,谛听心道,可算是找到对不起的那个人了,那该道歉道歉该补偿补偿咯,不然还能怎么办?但是看霍枭那么痛苦,谛听也忍不住动容,甚至想伸爪子安慰他,结果憋了半天,霍枭字字铿锵地说:“我很崇拜他。”
“???”
谛听差点以为自己聋了。
“我要在阳间住下。”霍枭长舒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定,吩咐道,“叫城隍找个落脚的地方,你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