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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重写】第一章 ...

  •   【01】宣判结果

      许晨音从审判庭庄严肃穆的鎏金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押送车已经等在台阶下了。

      法官宣判的声音仿佛还残存在耳际:三十年有期徒刑,不得假释,不得减刑。

      三十年呐……

      今年她二十七岁,三十年的长度对她来说刚刚好,出来就够退休了。看到年数,就下意识这么算了一下,得出的结果居然让许晨音有些开心。许晨音忍不住笑了一下,嘴角才微微翘起,就又迅速地压了下去。在这种时候笑,未免有些不正常。

      许晨音有些担心自己的精神状态。

      虽说即将到来的牢狱生活已经足够让人忧心难过,但对于她这种靠脑力吃饭的人来说,精神失常才是更加严重的问题。这种担忧别人无法理解,所有人都知道,向导拥有远超常人的理性。向导的精神就是这世间最有韧性的东西,不论对它施加多少外力,不论它变形成什么样,最终都会恢复原形,继续完好无损地存在。精神崩溃是不可能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情。

      然而许晨音却十分明白,向导的精神力量并非什么取之不尽的可再生资源。这么多年以来,许晨音的人生经历过两次大起大落,她的理智虽然抗住了这些剧变,尚未崩塌,但是不能说她的精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比如此时此刻,她的后腰正在被两支冰冷冷的枪管抵着,但是她的心里却只有平静。和普通人比较起来,她的理智有些“过头了”,过头得好像失去了恐惧的本能。这对动物来说是无比危险的一种情况。

      恐惧是趋利避害的基础,不懂得趋利避害的动物都死得早。就像患上了无痛症的人总是比其他人更容易受伤一样,丧失了恐惧能力的人也会比其他人更容易陷入危险境地。

      世界上甚至有一种专门针对向导的“恐惧丧失症”——星航综合征。许晨音这些年一直在和得了这个病的人打交道,虽说这个病不传染,但是看到那些被它折磨的向导,同样身为向导的许晨音就会产生一种“共感”,内心产生不适,继而担心自己某天也会得上这个病。

      尽管,作为S级向导,她得这个病的概率几乎为零。

      【02】S级向导的“优待”

      走出走廊,走下台阶,一阵冰冷的水汽立即裹住了许晨音。

      外面刚刚下了雨,此时空气里还飘着细碎的残雨雨珠。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天气还有些冷,许晨音打了个哆嗦,脚下也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只因为停顿了这么一下,她身后的枪管立刻往前戳住了她的腰,抵得她腰侧都有点疼。

      她立刻继续往前走,顺从地下了阶梯。

      阶梯下,一群押送人员严阵以待。看她走下去,立马有人小跑过来,从法警手中把她接了过去。

      上了押送车之后,她的头上立刻被套上了不透光的黑色头套。押送人员还在她的手上多加了一副手铐,并且还把她的手铐和脖子上的项圈连在了一起。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地把拷在身后的双手抬起来,否则手上的重量就会拉着她脖子上的项圈往后坠,让她窒息。

      锁链的另一头被锁到了车子上,锁链上锁时发出的“咔哒”声在安静空旷的车厢中带起了微微回声,让人听着心惊。那声音连着“咔哒”了好几下,即便不看,许晨音也知道,自己一定被锁得像一只被蛛网卷起来的昆虫,毫无挣脱的可能性。

      用普通人的标准来看,许晨音根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从被拘留开始,她一直态度良好,积极地配合着各方的调查工作,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反抗情绪。而且,她犯的不是什么杀人、抢劫之类的,带有暴力因素的重罪,体格、外表看起来也完全不具有什么危险性。

      但她偏偏是一个S级向导,一个即便什么都不干,也会让人害怕的S级向导。所以,这些额外的“优待”都是必须的。

      【03】渡口

      押送车带着许晨音来到一处冷清的星际渡口。

      车停下之后,押送人员用枪指着许晨音,催促她赶紧下车。

      许晨音站了起来,身上的锁链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脚镣垂在地上,随着许晨音的走动而被拖着往前移动,沉重的金属锁链在车厢地面上摩擦,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嚓啦、嚓啦”声。

      押送她的人之中有不少哨兵,这种刺耳的声音对于那些哨兵来说应该是一种折磨吧,许晨音心想。

      许晨音不由得叹气,但随后又释怀了。就算对方的精神力彻底崩溃了又怎样呢?锁链是他们给自己带上的,他们承受这样的后果,不过也是他们自作自受罢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让许晨音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04】目光

      离开KE46星球之前,许晨音还有一件事要做——采集向导素。

      向导分泌向导素的腺体分布在舌根两侧,采集向导素时需要把一根“Y”型的金属采集棒紧紧压在舌下两侧,分泌出的向导素会被采集棒收集,沿着接在尾部的导管流向收集管中保存。

      每个向导的向导素都是独一无二的,向导素就像指纹和DNA一样是一种可以确认身份的信息。上船之前采集的这一份会被输入星际海关系统,往后许晨音每搭乘一次星际飞船,星际海关的人都能知道她今天的“光辉经历”。

      “居然是个S级的向导。”向导素采集完毕之后,渡口的工作人员颇为惋惜地感叹了一句。

      被调查期间,许晨音不止一次地被采集向导素,每采集一次,类似的感叹许晨音就要听一次,她已经快要听得麻木了。

      “S级向导居然没选择进哨塔军队,真是太浪费了。如果有哨塔管着,恐怕也许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吧。”那人又说。

      这种话许晨音也不是第一次听,她看了一眼那个人,没做其他反应。

      【05】规则

      哨兵与向导应该自愿接受哨塔的管理,为星际开拓奉献毕生心血,不去就是懦弱的逃兵。这是整个星际的共识。

      很多星球甚至直接把“哨兵向导必须接受哨塔的控制”写进了法律。在那些星球上,人一旦觉醒了向导或者哨兵能力,就会立刻失去一切自由,一辈子待在哨塔里出不来。

      在许晨音的母星,这句话暂时还没有进法律,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如果向导和哨兵不愿意去哨塔,那么她们是可以选择不去的。但是,只要觉醒了向导和哨兵能力的人,最后基本上还是全都会进入哨塔。

      哨兵自不必说,他们出色的感官能力虽然能让他们更敏锐地捕捉到环境中的各种信息,但同时也会让他们更容易受到这些信息的影响。比如说,交通噪音对于普通人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于哨兵来说可能足够导致神经衰弱甚至是更严重的后果。哨兵活在普通环境里,是相当辛苦的。如果家底不够厚,没有条件给自己打造出一个足够舒心的“堡垒”,那么他们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环境对他们的折磨中。

      向导虽然能在哨塔外自由生活,但是由于向导数量极少,而哨塔又很需要向导的能力,所以哨塔往往会采用威逼利诱的方式让尽可能多的向导进入哨塔。

      除了这种被动的原因,还有很多哨兵和向导会主动进入哨塔。没有人不爱荣誉,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获得荣誉的最快方式就是成为哨兵和向导然后进入哨塔,获得军勋。很多人,尤其是未经人事,内心极度需要获得认同感的年轻人,会为了荣誉自愿进入哨塔。

      这还只是哨塔方面的因素。

      在哨塔不惜余力地“吸收”哨兵与向导的同时,外界也在不惜余力地排斥着这些人。虽然会为此难过,但是许晨音也理解排斥向导和哨兵的那些人。对于普通人来讲,她们实在太危险了。向导和哨兵的自由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威胁,这看起来好像是一种永远无解的问题。

      【06】不存在的悔意

      S级的向导能力,优秀的体力和身体素质,出众的脑力,一个集齐了这些素质的人不论出生在哪个星球,都不会被哨塔放过。许晨音碰巧就是这样的人。

      进入哨塔之前,许晨音接受了星球的精英教育。上学期间,她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在学校取得的荣誉让她对未来充满自信,因此,她甚至选择提前毕业,提前进入军队。

      然而,她没有料到,原本以为的梦想起点,实际上却是梦想逐渐崩塌的起点。

      忍过了无数次的药物试验、能力极限测试、取向导素之后,哨塔终于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他们强迫许晨音和一名精神力不稳定的S级哨兵物理结合。

      哨塔,原本是许晨音心中的一座神圣堡垒。进入哨塔之后,她对哨塔每深入了解一次,这座城堡上就会多一道被腐蚀的痕迹。

      当最终的命令到来,当许晨音被要求脱下衣服和别人物理结合的那一刻到来,许晨音心中那座千疮百孔的城堡彻底崩塌了……

      后来,许晨音和精英计划毁约,彻底离开了哨塔与军队。

      如今,在许晨音心中,哨塔并不是一个神圣之地,她对哨塔没有一丝感情。别人指责她没有向哨塔尽忠,她不会因此产生半点愧疚。以前的她不会,以后的她更不会。

      当然,许晨音也和其他人一样,每当遇到曲折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复盘自己以往做过地所有重大选择,有时候也会冒出“当初要是怎么选就好了”“当初要是没怎么样结果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念头。

      她在很多选择上都选了让她后悔的答案,但是,唯独哨塔解约这件事,她的态度始终坚定,从来没有动摇过。即便此时她已身陷囹圄,处境糟糕得不能再糟糕,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所做的决定。

      【07】不可后退,不知前路

      虽然许晨音做事果断,别人都觉得她很有主见,但有时候,她自己会觉得自己只会随波逐流。

      十五岁时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但因为碰巧觉醒了向导的能力,于是就顺势进入了哨塔,然后又进入了军队。二十二岁的时候因为接受不了军队的作风,又不惜一切代价离开了军队。

      她的这些行动,都只是为了逃离当时的处境,是一种没有目的的逃离。

      离开军队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缺乏人生目标,于是下定决心,要将接下来的人生倾注到一件有意义的事上,然后奉献终生,取得成就。因为她是一个向导,深受身为向导所带来的苦,所以她决心要改变这个现实。她要救向导于水火,要研究出“人工向导素”来帮助向导脱离原本的命运。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她成功考上了硕士研究生,还找到了理想的导师,原本一切都已经按照计划的方向进行了,结果她又在计划好的路上走偏了,这一次,她直接让自己彻底失去了人生……

      从十五岁起,许晨音的生活就再没有过“安定”。生活在折腾她,她也在折腾自己,并且每次折腾都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那么爱折腾,看起来很有行动力,仿佛她就是世界上最敢想、最敢做的人。没有质疑过她,所有人都觉得她一定会有所成就。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得到,在军队中的战绩早已成为昔日荣光,在科研上的成果也随着自己被抓而化为废纸,学生时代的成绩更是如同墙上贴着的红色小纸花一样毫无意义。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她不是一个有理想,肯为理想坚持、忍耐、牺牲的人。在她的心中,驱使她一次又一次折腾自己的不是她的追求、她的目标,而是她对现实的不满。一直被人仰望着的她,实际上只是一个稍有不满便会愤怒地掀桌子的人,一个不安分的麻烦人。

      这种自我认知并不是这几天突然出现的,从好几年前起,许晨音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还比较乐观。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按照既定的路线,去研究人工向导素,但也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并且将来肯定也会有结果。

      她觉得,自己只是不像那些清醒的天才一样,能在自己的人生伊始就明确自己的方向。她只是有些迟钝,需要多一些时间才能确定自己的人生意义。

      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在二十七岁这年彻底失去自由。

      有点可笑。真的有点可笑。

      费了半天功夫,结果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这种事给谁都受不了。许晨音是个凡人,当然也很难接受,但经历过这么多天的关押与盘问,她的脾气已经被磨没了。

      以前在军队的时候,许晨音也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拷问技巧,但那时候那些技巧对于许晨音来说只是一些书本知识。她对那些技巧认知不深,也不觉得那些技巧每一样都会有用。但真的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才明白,其实击溃一个人的心理防线真的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武力,只要技巧得当,被拷问的人终究都会跪着祈求问话人结束一切的。

      周旋那么多天,争取到了一个“三十年监禁”的结局,但是她心里却为此感到庆幸。理智告诉她,她遭受了不公,感情上她却庆幸这个结果还不算太坏。

      许晨音也说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那些人的审问技巧真的起了作用,亦或者是两种情况都有发生。此时此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所取得的结局,就是相对最好的结局。

      但是,这个相对最好的结局,却要求她在一个地图上并不存在的监狱中秘密服刑三十年,就连她的家人也不会收到她入狱的消息。

      接下来的三十年中,她会完全处于一种“人间蒸发”的状态。不管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即便是她被送入某个哨塔过回以前的日子,即便是下了飞船之后立刻就被杀死。

      想到自己有“彻底消失”的可能,说心里一点不害怕是假的。但是,每当她往那方面想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就会产生另外一个声音:你是S级向导,你那么有用,怎么会让你死掉呢?

      S级向导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抢手的资源,即便这个S级向导是一个阶下囚。许晨音说不准这到底是一种特权,还是一种诅咒。

      【08】塑料袋一般的人生

      经过漫长的检查工作之后,许晨音终于登上了押送她的飞船。

      这艘飞船的外壳上用极其醒目的标识标明了它的用途,也标明了运送对象的危险程度。“也许整个星际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坐这种飞船。”许晨音心里想。

      上飞船的斜坡很窄很陡,带着沉重镣铐的许晨音爬的有些艰难。负责押送她的人也没有催她,只是慢慢地跟在她身后,用黑漆漆的枪管指着她。

      登上飞船之后,许晨音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通道。飞船上十几对哨兵向导握紧步/枪站在过道两侧,神情严肃地看着许晨音从他们面前走过。

      这条通道的最深处有一扇打开的、厚重得如同银行金库一般的舱门,许晨音被送进门内。然后看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大保险柜”,“保险柜”两旁也站着全副武装的守卫。

      说是保险柜,其实是一个长宽高差不多只有三米左右的押送仓,接下来的几十天许晨音需要在这个小小的押送仓里度过。

      领头的人在仓门前停了下来,许晨音也跟着停了下来,站在舱门前的人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装的是向导抑制剂,这一路走过来,许晨音没少打这东西,结果上了飞船之后还要打。这些人简直是把她当大象看待了。

      心里虽然不满,许晨音还是很顺从接受了注射。注射结束之后,负责注射的人把她带进了押送仓里。

      押送仓的门旁,有一扇很特别的“小窗”,这扇小窗的轮廓像一副圆框眼睛。给许晨音打了针的人用眼神示意许晨音,把双手从“小窗”中伸过去。许晨音立刻明白过来那小窗是用来干什么的了。许晨音乖乖照做,把自己的手从小窗里伸了出去,小窗的窗框在她把双手伸过去的那一瞬间就立刻收紧了起来,她的双手被死死锁在了押送仓的墙壁上。

      确认许晨音被锁住之后,给她打针的那个人走到她背后,替她卸下了身上的镣铐和锁链,顺带又用一副较为轻便的手铐把她的手臂重新锁上了。

      换好镣铐之后,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舱门在那人背后关上,关上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许晨音却能感受得到,押送仓中的空气陡然变得“闷”了起来,许晨音置身其中,像是被装进一个塑料袋,而后塑料袋的口又被紧紧扎了起来。

      舱门锁死之后,箍着许晨音双手的小窗才终于松开。许晨音收回自己的手,提着放长了的手铐铁链,慢慢走向押送仓角落。

      押送仓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一米宽两米长的床垫,许晨音躺了上去,但身上紧绷着的肌肉却很难放松下来。

      很快,抑制剂起了作用,许晨音的精神感知力逐渐变得不稳定外界的精神力与情绪在她脆弱时骚扰她的神经,又在强韧时被屏蔽回去,那时强时弱的侵袭,让许晨音心情烦躁。

      她有些困了,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年少时在军队里的日子。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每天被注射很多种药剂,过得生不如死。一想到这个,许晨音就突然不想睡了,梦境里仿佛藏了吃人的怪物,只要她陷入睡眠,那怪物就会按住她,然后一点点把她剥皮拆骨,吃得干干净净。

      许晨音睁开了眼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打算等到药效过去之后,精神力变稳定了再睡。

      为了转移注意力,许晨音开始胡思乱想,从地球想到宇宙,从过去想到现在,也想自己沦为阶下囚的原因。也不是非得想出什么结果来,只是不想让四周的压抑氛围将自己吞噬掉。

      【09】哨兵的诞生

      从几百年前的星际大发现时代开始,世界爆发了数次大规模基因突变,其中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就是哨向基因突变。

      一些科学家认为这是一种早期地球人类就携带的隐藏基因,因为地球气候的变化而被抑制表达,直到地球气候再次剧变才终于焕发了新生。

      而另外一些科学家不赞同这种说法,他们认为,这种变异是人为导致的,有人瞒着世界,对人类做了违背人伦的基因改造,才造出了向导和哨兵。

      一开始,许晨音赞同前一种。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觉得这种基因很强大,很完美,觉得这不是区区人类之力能做出来的东西。然而,随着对哨兵和向导的了解逐渐加深,她便很少再去想这件事了。

      ……

      最早期的哨向基因突变堪称“野蛮”,它对于人类来说就好比是一种发病快、强伤害、“发病症状”剧烈的基因病。

      有的人在出生时就具备了远超其他生物的感官能力、力量与速度,强大的身体机能超过了婴儿大脑的负荷极限,因此早期变异的人多半有些脑部的问题。脑部的损伤,让那些婴儿孩童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与意识,他们变得不像人类,而更像披着人皮的可怕野兽。这类变异就是早期的哨兵。现在的人习惯将那时候的变异人称为“残缺体”。

      哨兵的变异持续了很久才最终稳定下来,最后哨兵的状态是:出生时与常人无异,青春期时突变的基因开始得到表达,哨兵的种种能力随之展现。

      这样的成长过程给了人体足够的发育时间,青春期的大脑比婴儿期的大脑承受力更强,更能承受身体的突变。但即便这样,现在依旧会有哨兵因为力量消耗太过或者爆发太猛而突然损伤大脑与精神的情况发生。

      哨兵强悍的身体素质是早期星际开拓的基础之一。数百年以来,被刻在星际大航行光辉历史上的人,九成都是哨兵。

      【10】第一个向导

      向导的历史比哨兵要短得多。

      历史上最早发现的向导出现在210年前的2809年,发现向导的契机是一次意外。

      当时一支七成队员都是哨兵的太空探测队伍在新发现的星球上遭遇意外,过大的精神压力与身体消耗让队伍中的一半哨兵都失去了控制,还有一些人因为过度使用五感而陷入神游态,意识脱离□□,迷失在了精神世界中。

      原本所有人都放弃了,但是后来他们全部奇迹生还,队伍中也只有一个人受了重伤,那个人就是第一个被确认为向导的人。

      据当年的一个哨兵所说,那时候他为了找到出路冒险一搏,过度集中于使用某一种感官,结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一片混沌无法回头,但意识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唤他,有人牵住了他的手,把他带回了现实。

      第一个向导在重伤之后只挣扎了半个月就去世了,临死前他的大脑、内脏全部衰竭,躯体比百岁老人更加脆弱。

      当时的科学家从他的遗体中发现了大量的不明有机化合物残留,经过研究确认那并非来源于外部,也确认了那东西就是让失控与迷失的哨兵恢复正常的关键。

      那时候人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人类的突变基因并非只有哨兵一种。

      【11】向导的命运

      对于向导和哨兵来说,觉醒时的危险只是一个开始。熬过了这个开始,真正的苦难才会一点点地展现出来。

      以向导为例。

      向导自诞生之日起,就被当做哨兵的附庸看待,她们是哨塔用来控制哨兵的“剑鞘”、“扳机”;是哨塔养在畜栏中,用来生产向导素的奶牛。

      在哨塔的描述与宣传中,这种生活是光荣且高尚的。但只有真实过上了这种生活的人才知道,这是何等黑暗的地狱。

      向导们就像是没有独立人格的向导素生产机器,自能力觉醒开始,就需要被定期采集向导素,以供尚未完成结合的哨兵们使用。哨兵们就像永远喂不饱的无底洞,不论被采集走了多少向导素,都没法解决哨塔向导素紧缺的问题。

      哨塔不会轻易让向导与哨兵完成生理意义上的结合,但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在这件事上留情。如果哨塔给一对向导和哨兵下达了结合的命令,而向导不愿意,那事情就会变得无比不堪且丑陋。

      许晨音当年就是无法忍受这样的不堪,所以才会拼了命地想要脱离军队,想要弃军从研,想要找到让向导摆脱“奶牛”命运的办法。她那时候很天真,以为自己真的能实现这个理想。

      她没有想到,在她重新选择的这条路上,她会看到比之前更加残酷的事情。这件事残酷到许晨音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把它讲述给别人听。

      【12】向导的诞生,向导的真实历史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被人类相信了两百多年的“真相”会是伪造的。两百多年来,人们一直相信着,向导是自然进化的完美“补丁”,她们的出现是自然界想要弥补了哨兵的不足。

      可是,却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向导其实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工具!向导是一次又一次基因实验的产物,向导从诞生之初就是被当作工具制造出来的!

      起初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许晨音是无法接受的。

      试想一下,两百多年前,有一些人想要拯救自己的人类同胞,把人类同胞从基因变异的痛苦中解救出来。为此,她们牺牲了自己,把自己变成另外一种变异基因的载体。

      结果,当她们的努力成功之后,她们所做的一切却被掩盖了过去。她们自己,她们的后代,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还沦为了最底层、最彻底的工具。牺牲自己,来替人类弥补自然进化的缺陷,但是人类却反过来将向导当作家畜一般蓄养。某种程度上,向导甚至不如家畜,农场里的动物生病了,它们的主人会请兽医给它们看病,而向导如果病了,那么只会被迅速榨干剩余价值,然后被抛弃。

      这种程度上的忘恩负义,身为向导的许晨音该如何接受呢?

      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到真相时,许晨音如遭雷劈,四肢都是僵硬而麻木的,大脑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整个人连动都动不了。

      等她消化完这件事,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之后,许晨音找了个和老师独处的机会,问她的老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然而老师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许晨音会去找他,早早地准备好了一份更加完善详尽的资料,与“制造向导”有关的一切信息全都在那份资料里面。

      【13】被选择的原因

      “我一开始选择你的时候,就是为了这一刻。你的经历让我更能信任你,信任你是真的想要为向导做些什么。”导师把资料交到她手上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许晨音的导师一直都有在坚持做“人工向导素”的研究,这是许晨音当初选择他的理由。

      但是,向导素研究并非是什么有回报的研究,实验室中的绝大部分资源都被分配到了其他课题上。只有许晨音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像个苦行僧一样,躲在最僻静的位置上,做着最没有回报的实验。

      许晨音对老师手底下的其他课题并非全都了解,但是,即便如此,当她看到对方拿出那么陌生的资料的时候,她还是很吃惊。

      和向导基因实验有关的资料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几乎全部都被销毁了,只有一小部分纸质存档被保留了下来。经过两百多年的各种转手与遗失,等它到了许晨音手上,已经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点儿了。

      “我想你也清楚,和人工向导素有关的研究根本不会有什么未来。人工向导素一旦问世,那就势必会影响到哨塔对哨兵和向导的控制力,没有哪个星球的哨塔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你能从哨塔脱离出来,只是因为你足够幸运,也足够坚韧。”她的导师对她说,“所以,我们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

      许晨音知道导师的话是对的。于是,她亲自定下的目标,又一次地被改变了。

      导师说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就是救治那些已经患病的、已经被哨塔抛弃的向导们。

      【14】更有意义的事(1)

      尽管有违本心,但许晨音也明白,导师说得没有错,比起“人工向导素”,救治已经患病的向导更有现实意义。

      这并非是说世界不需要人工向导素。世界是需要人工向导素的,只是,哨塔不需要。

      对于哨塔而言,向导本身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资源。对待资源,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尽可能地将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内。

      控制向导,这件事与控制哨兵完全不一样。

      哨塔控制哨兵的手段相当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关起来,需要他们出任务的时候再把他们放出去,等任务结束了,哨塔再在第一时间把这些放出去的哨兵收回。

      关押哨兵的笼子是有形的,但是关押向导的笼子则是无形的。

      在哨塔中,向导其实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她们可以在哨塔内自由走动,甚至还可以随时离开哨塔,只要提前打了报告。

      也许就是这些片段式的、虚假的自由麻痹了向导的神经,向导对哨塔的忠诚度反而比哨兵高。

      许多向导对哨塔都持有一种感恩戴德的态度。哨塔为她们提供丰厚的待遇,她们为哨塔工作,这看起来是一桩极其公平,甚至很赚的交易。当然,这需要忽略那接近100%的职业致死率,以及低于所有群体的平均寿命。

      但是,也不知道是基因的原因,还是后天教育的原因,向导似乎拥有比其他人更高的道德底线。许多向导之所以会一直留在哨塔,原因就是她们无法抛下那些一起战斗过的哨兵战友,她们觉得自己对哨兵负有义务。

      用物理的办法控制哨兵,再用道德和义务控制向导,这么多年以来,这早就形成了一种平衡。人工向导素无疑会动摇这种平衡。

      也许,去掉“义务”这一环,原有的平衡也不会被破坏。哨塔能找到别的办法去稳固自己对向导的控制,但是以许晨音对那些人的了解,那些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人工向导素确实是有用的,但是它的用处再大,也得先投入使用才能发挥出来。注定不会被投入使用的东西,研究它自然是没有意义的。

      【15】更有意义的事情(2)

      各个星球,凡是给军队服役的向导,都会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患上一种名字叫“圣子病”的不治之症。

      圣子病,即星航综合征。虽然它发病率很高,但是公众对这种病症了解很少。即便是在向导之中,也有很多人完全不了解这种病。

      向导的五感没有那么哨兵敏锐,不用受“感知过载”的折磨。但是,向导极强的共情能力会使她们在另外一个方面受累。

      哨兵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哨兵们的五感极其敏锐,外界的一切声、色、形、味、力,在他们的感知中都是被放大了几十甚至几百倍的。人类的大脑往往无法承受如此繁杂的信息量,受到各种信息侵扰的哨兵很容易因为精神力不稳定而陷入狂躁状态。

      向导的敏锐在于情绪与精神力感知。向导感知到哨兵精神力不稳定以后,可以及时的用自己的精神力去安抚哨兵,让哨兵们不必陷入狂躁失控的状态。

      然而,向导们是依靠自己的共感能力做到这一切的。也就是说,在安抚哨兵的同时,向导们是完全与哨兵感同身受的。在使用共感力的时候,向导会面对和哨兵一样的风险,有的时候,能力弱的向导甚至还会反过来被能力强的哨兵影响,被哨兵摧毁精神力的也有。

      用自己的大脑去承受别人的情绪,这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它会造成自我情绪调节的失灵。得了星航综合征的向导们就是如此,她们的大脑对自我情绪的感知会逐渐变弱,到最后会彻底变成一个没有自我情绪、不会对外界做出情绪反馈的人。

      星航综合征之所以会叫圣子病,也是因为得了这个病的人到最后会变成早期的宗教画作中的圣子一样,无喜无悲,没有表情。

      得了星航综合征的向导虽然会失去对自己的情绪的感知能力,但是这却不会影响她们感知别人的能力,更不会影响她们继续分泌向导素。而且,由于对自己情绪失去了感知,患了病的向导反而会有比一般向导更加稳定的精神力。

      换句话说,患上了星航综合征之后,向导反而会变成更加合格好用的“工具”,并且病情越严重的越好用。

      一种不会迅速致命的病,早期不会给向导带来什么痛苦,甚至还能提高向导的能力。对哨塔来说,这个“圣子病”堪称一种“上天的馈赠”。但是,对于向导来说,一旦得了这个病,就意味着她的生命将被加速燃烧。

      患病的向导会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幸运一点的向导可以得到一个去疗养院的资格,倒霉一点的就直接拖着病体重新回归原本的困顿生活。

      治疗星航综合征的药物难得且昂贵,一般人吃不到也负担不起。许晨音的导师有自己的门路,可以弄到治疗药物。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开始给那些穷困的星航综合征患者们提供药物了。在他把关于向导的秘密告诉许晨音之后,许晨音就成了他的帮手。

      【16】更有意义的事情(3)

      许晨音第一次亲眼见到圣子病重症患者还是两年前。在一家黑诊所里。

      那家黑诊所藏在一栋民居之中,里面只有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医生。老医生曾是许晨音导师的老师,许晨音第一次见她时,她已经快要九十岁了,但仍旧精神矍铄,甚至还有力气帮助病人翻身做检查。

      老医生和导师之间有很默契的分工,导师把药给医生,医生根据患者的病情酌情用药,然后后老医生再将治疗记录交给导师,方便导师做进一步研究。

      那家黑诊所里有六位常住的病人,她们都是星航综合征重症患者,人已经变得和植物人无异,但是共感能力却维持在一个高度活跃的状态。

      身为S级向导,许晨音还没有被其他人精神力影响的经历,一般向导遇到她都会避免与她正面交锋的可能性。

      可是,当她踏入那间黑诊所的时候,她却非常清楚地察觉到了有陌生的精神力在企图对自己进行共感。那几股精神力的主人仿佛根本不知道害怕,对许晨音进行共感的时候,她们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老医生告诉她,病人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们一旦意识到周围有新的精神力出现,就会去与之共感。不过这些共感是无害的,她们只是在窥探情绪,除此之外她们不会做任何事。

      许晨音每次都开着精神屏障去见那些病人。她的导师曾劝过她,要她和那些人用精神力交流,用精神力去了解一下她们的状况。

      许晨音拒绝了这个要求,她担心自己会在无意间伤害到这些人。军队的高压生活,让许晨音养成了高度警惕的性格。有时候,她的反应会比思维还快,反击与防御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下意识行为。她担心哪天自己一个没留神,伤害到那些人。

      而且,许晨音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精神交流,但试过一次之后她就不敢再那么做了。那些人的精神力如同纸做的墙,稳定却脆弱,经不起一点打击。精神力交流是会互相影响的,对方的精神力太脆弱的话,根本承受不住来自许晨音的共感。

      【17】被捕的理由

      和导师相处的过程中,许晨音还发现,导师也没有那么无私。他给那些病人送的药中,有很多还处于试验阶段,那些病人其实都是他的实验对象。

      一开始许晨音还不知道试药这件事,她以为导师提供的药都是有资质的。某一次,她心血来潮仔细检查了那些药,结果就发现了端倪。

      但是,她知道这件事之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去找导师对峙。她装作无事人的样子,把那些药送了出去。

      见过太多病人,她的心已经有些麻木了。那些病人即便不去当实验品,也不会有更好的结局,有试药的机会对于她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再者说,如果药物作用最后表现良好,也能造福更多的患病向导。

      没有许可就拿人类试药,这就是许晨音被捕的直接原因。

      被抓之后,许晨音表现得十分坦然,自愿地交代了一切。可这份坦然却又给她带来了麻烦。重病的人本来就够可怜了,她和导师居然还拿她们做试验!一般人的道德观念根本接受不了这件事。愤怒的人们,看到许晨音交代犯罪事实的时候面色坦然,不免变得更加愤怒起来。

      许晨音在做完这些事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地把一切说出来,这在其他人看来是相当诡异的。起初,许晨音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换了其他人审问她,被那个人痛骂了一顿之后,她才如梦初醒,才意识到自己的冷漠。

      意识到这一点的许晨音是震惊而痛苦的,她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试药是为她们好”这种观点的呢?

      【18】她已悄然改变

      曾经的许晨音是一个极其守规则的人。

      在她的母星,如果要离开脱离精英计划、离开军队,那就需要走一个极其复杂的程序,还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很多人都会想要钻空子,也的确有人钻空子成功了,但是她却从未动过那样的念头。即便她作为难得的S级向导,离开时受到的阻力会比其他人大得多,她也咬着牙坚持过来了。

      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人命难道不比那一套解约规则更不容践踏吗?她为什么会把那些药拿给那些人吃?并且心里毫无愧疚和不安。

      因为除了试药之外,那些人没有别的出路了吗?可是她也清楚,那些药不一定有用,甚至还有可能有害。这些她都知道,可她还是那么做了。她甚至没有犹豫,没有想过要去进一步确认那些药的作用,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就把药给那些人吃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这种事,真的是她能做得出来的吗?许晨音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她困惑归困惑,脑子还是维持住了基本的清醒。

      她许晨音有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道德沦丧的坏人,但这也不意味着其他人就有资格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审判她。

      她拿那些人试药是泯灭良心,那其他人对那些人见死不救又何尝不是一种冷漠残忍呢?

      被关押之后,许晨音觉得自己眼中的世界都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世界在她眼中一点点变得扭曲,连同身处世界中的人也跟着变得面目可憎。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管那些生了重病却无处可去的向导?为什么有人愿意给那些向导一丝希望的时候,就又有人跳出来主持正义了?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正义?向导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是什么?是可以随意抛弃的廉价耗材吗?

      许晨音觉得自己也随着世界变得扭曲了,心变得有些麻木,甚至已经不那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愧疚自责了。

      她甚至还怪起了她的同类——向导。为什么都被当作低值易耗品看待了,却依然一个接一个地、自愿地投入火坑呢?甚至于,自愿当低值易耗品还不够,还带头反对人工向导素。很多向导生了病之后也不会想着自救,而是想着趁着生病多出任务,多赚一些钱……

      当许晨音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情绪就会开启轮回,从怨恨转回起初的愧疚和自责:她为什么要恨自己的同类?这一切难道是她们想要的吗?她们又怎么会想要过这种日子?她们已经很努力,很拼命了,现实变成这样根本就不是她们的错啊。她怎么能那样想她们?

      每当许晨音的思路陷入死胡同,她都会在心里把矛头指向哨塔。不论悲剧的根源是什么,哨塔都是将悲剧变成现实的推动者。

      【19】被当作武器的她们

      哨塔对向导的管理相对宽松,但那是针对普通向导来说的。

      对于许晨音这种“S级”来说,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刚进入哨塔的时候,由于S级向导的实例太少,哨塔对这个级别的还不够了解。所以他们对许晨音相当不够放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晨音都是被当做危险人物对待的。哨塔对她的监管极其严格,平时基本上都是被“单独关押”的。

      可即便是这样,那时候的她也没有觉得哨塔的行为有什么不合理之处。因为她是一个S级的向导,只要她想,她可以直接用精神力杀人。她是危险的,所以被限制,她自己都觉得这合情合理。

      但是,和那些普通向导接触之后,她才意识到,向导的痛苦其实和危险等级无关。只要是一个向导,就会痛苦。这无关于能力的高低,一切都只因为她生来是个向导。

      高级别的向导被当作威胁,被严密地囚禁着。低级别的向导被当作耗材,“报废”之后,就就会被毫不珍惜地抛弃。

      那些星航综合征患者曾和许晨音讲述过她们的军队生活。普通向导经常需要接受远超自己能力之外的的任务。超负荷的工作让这些人更容易患病,而不超负荷工作又很难争取到足够的退役后待遇。

      虽然也有“不进入哨塔”的这个选项,但是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为了谋生、为了名誉、为了不被别人戳脊梁骨,她们有太多不得不进入哨塔的理由。这个选择,并不是自由的。

      “得了星航综合征之后,反倒变得好过了一点。”一位重症患者在清醒的时候和许晨音讲过这样的话。

      说这话的那个向导曾连续三个月超负荷工作,并且由于她和她的哨兵契合度不高,两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默契度也不高,哨兵无法在执行任务时保护好她,她也很难稳定哨兵的精神力。两人都经常在任务中受伤,后来双方都早早退役,并且一起陷入了困顿。

      许晨音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她的身体和精神几乎都走到了极限。药物对她不再有用,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把自己的日记交给了许晨音。那日记不是在哨塔时写的,离开哨塔时,她什么都没能带出来,日记上的内容都是她出来之后依靠回忆,在病中断断续续记下来的,有些地方甚至不成句子,但许晨音却从头到尾看了好多遍。

      认识了那些人,看了那样的日记,许晨音便无法再苛责向导什么。向导们怎么会真的喜欢那种做“附庸”和“易耗品”的生活,她们不过是被现实折磨得放弃了思考,对其他可能性失去了想象。

      如今那本日记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被捕前,许晨音的私人物品就已经被全部收走了,其中就包括那本日记。许晨音不知道那本日记会被谁看到,也不清楚看了那本日记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但是,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期待,期待看了日记的人会有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如果有人看完那字字泣血的手写字之后内心毫无波澜,那对于向导来说实在是太可悲,也太残忍了。

      【20】义务

      可是,就算时把责任全都算在哨塔头上,许晨音依然无法从那死胡同里走出来。

      知道哨塔的暴戾手段是问题所在,然后呢?让哨塔彻底消失?那谁来约束那些真有危险性的向导和哨兵?需要依靠哨塔才能稳定精神力的哨兵又要怎么办?还有那些只能通过进哨塔才能养活一家人的底层人,她们又要去哪儿找新的出路?

      许晨音见过很多、很多因为分化为向导,而摆脱困顿生活的人。她知道,向导能力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立命之本。那条属于向导的,令人窒息的道路,对于很多人来说却是唯一的上升通道。

      而且,即便撇开这些现实问题,让向导远离哨塔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这么多年以来,向导早已把“进入哨塔,为星球奉献牺牲”当成了自己的义务。很多人为此感到自豪,即便后来生病、陷入困顿,也根本不后悔。思想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枷锁,向导的灵魂早已被枷锁困住。她们自愿放弃自由,不接受人工向导素的原因也在于此——她们的灵魂早已被名为“向导的义务”的枷锁给拴住了。

      若是非得给这种怪异的“以‘义务’为枷锁”的逻辑打个比方的话,那大概就是:

      控制一个自由的小姑娘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她生个孩子,用被赋予神圣意义的母爱、感情和责任来困住她。最好还要让这个小姑娘坚信生孩子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不生孩子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也是对家庭社会甚至是人类不负责。只要让她们接受这样的想法,她们就会忘掉自己可以选择生孩子也可以选择不生孩子的客观事实,进而将繁衍变成义务与责任。

      只要这样想法根植于人的思想深处,牺牲了选择权的小姑娘会反过来剥夺其她人自由选择的权力,阻碍更多的人放弃“自己可以选择不生孩子”的想法。

      向导被发现到现在有210年的历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足够在向导的灵魂深处建立起一座牢笼。

      所以,即便吃够了超负荷工作的苦头,向导之中也会有很多人反对人工向导素的研究。

      因为她们把自己的价值建立在“提供向导素”之上,认为人工向导素会让她们不再有存在的价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重写】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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