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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龙队(三) ...

  •   屋里的景象很正常。

      玄关地板上铺着暖暖的垫子,有一个坐着换鞋的小木墩,木墩旁放了两盆绿植,鲜嫩嫩刚浇过水。
      墙壁刷成了极淡的蓝色,像是晴天最澄澈的海水。
      墙上挂着几串漂亮的大贝壳,凑近一看,贝壳里用彩笔写满了心情留言。

      家里不光有多余的椅子,还有布艺沙发,沙发上团着几只毛茸茸的靠垫,跟对面茶几上的一套杯垫是同个系列。
      茶几上堆放着体育和赛车杂志,橘子剥开一半没吃完,皮散落在地上。

      龙泽把橘子皮从地上捡起来,手顺带在茶几底下薅了薅,捞出一只脏袜子。
      “请坐。”

      苗丹一时不能接受这间富有生活气息、甚至十分温馨的房子竟然属于那位极度冷感的大师侄。
      这绝对、绝对不是他打理的!

      “你对象在家?”苗丹问。
      刚才龙泽说差点结婚,那就是没结婚,但没结婚也可以有对象嘛。

      龙泽没回头,声音闷闷的:“这会儿不在。”

      两人在沙发上坐好,龙泽去厨房给客人烧水。
      趁主人家没在跟前,贺一峰和苗丹飞快地打量四周。

      鞋垫上还有一双拖鞋,跟龙泽脚上这双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不同。
      衣架上挂着两件大衣,一灰一白,情侣款。
      饭桌上两个水杯、两副碗筷、两把银勺,明明四个桌边儿,却都摆在同一侧挤着坐。

      沙发缝里有东西,贺一峰扯了扯,扯出来另一只袜子,正好跟茶几底下那只凑成双,尺码明显不是龙泽的。

      卫生间门开着,从沙发这里能看到水台上插着两把牙刷,亲亲热热挨在一起。须后水和保湿乳液放在印着水晶爱心的玻璃托架上,瓶身分别系了红绳,绳子末端编织在一起,还坠了个铃铛。

      能够想象得出一人拿起须后水,一人拿起乳液,中间牵起一根红绳跟拜堂似的,再相视一笑——
      那黏糊劲儿如同三伏天蒸桑拿。

      苗丹觉得输了。
      这才叫“差点结婚”!
      到处都刻满爱意,哪怕没有人在,粉红泡泡也充斥着整个空间。

      苗丹深吸一口狗粮之气,大声说:“大师侄啊,别忙了,把刚才打包的豆浆给我俩就好。”

      龙泽想了想,虽然不熟,但小师叔也算是家人,确实用不着讲究。
      他把豆浆和包子热上,拉着苗丹去参观房间。

      龙泽家虽说是两室一厅,面积堪比商品房的三室两厅,卧室特别大,最大的一间直接改成了训练室,靠墙摆开一溜儿健身器材,中央留出一片格斗区。

      苗丹看着就手痒,当下一脚飞踢攻向龙泽,龙泽扭身躲过,下意识出拳反击。

      师叔侄两个就在格斗区较量上了,身影翩飞,拳脚刚劲,因为是室内没敢撒开内劲,只贴身搏杀,砰砰砰斗得很是激烈。

      贺一峰默默退出去,把门关上,免得被殃及池鱼。

      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不分上下,龙泽好久没碰到这样的对手,对苗丹又亲近了几分。
      他去厨房把豆浆包子端出来,还额外切了一个果盘。

      果盘是手工陶制的,捏得很丑,圆不圆方不方,盘沿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条龙和一只……

      鸟?
      龙把鸟紧紧盘在怀里,昂着头,龙须翘成颗心,还带了条波浪小尾巴。

      苗丹惨不忍睹地闭上眼睛。

      等等,先拍照。

      苗丹火速拍了照发给她大师兄——也就是龙泽的师傅,还有另外几位曾被龙泽冻得不轻的师侄,叫人一起来围观。
      “你微信多少?”苗丹说:“加一下,拉个宗门群。”

      龙泽说:“我不用微信。”

      这年头还有不用微信的人?
      苗丹不相信:“你师傅都在玩抖音了,你居然不用微信?!假的吧,手机掏出来我看看!”

      龙泽乖乖把手机交出去。
      苗丹毫不客气地拉着他手指解了锁,桌面果然没有安装微信。

      不光没有微信,任何社交、娱乐、游戏软件统统没有。
      连外卖软件都欠缺。
      屏幕上光溜溜保持着出厂设置,唯一只多出个新闻app。

      苗丹又翻了翻通讯录,一共才十来个,不是宗门里的人,就是物业,拉到底才出现一个单位同事。
      她手指飞快,把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想了想把贺一峰号码也存了,给寂寥的通讯录增加点儿人气。

      “你在哪儿工作?”苗丹跟查户口似的。
      她虽然比龙泽小,但辈分高,此刻拿出了长辈的气势,要关心关心小辈生活。

      “xx局。”龙泽指了个方向:“安全顾问。”
      xx局就是龙泽家原属的那个硬核单位,搬迁到郊区,因为有保密性质,专门把龙泽聘去当顾问,给安保系统找茬挑刺,不用每天上班。

      “那挺好,报酬高又悠闲,只要不出事儿就行。”苗丹表示羡慕,这活儿比邢中校那边强多了:“还招人吗?”

      龙泽直言道:“你不行。”

      “我哪儿不行?!”苗丹不服气。

      “要部队背景。”

      苗丹焉了下去。
      看来还是躲不过,要在邢中校手下混一段日子先。

      “随口问问,”苗丹嘴硬,装作无所谓地说:“我还不想跟峰哥异地呢。”

      “对了,你问小师叔以前的样子……”龙泽想起贺一峰的问题,从电视柜里抱出一本相册,摊开放在茶几上。
      “这是宗门大合照,小师叔在这儿。”

      贺一峰急忙凑拢,睁大眼睛搜索。
      照片有些年头了,一群或壮或瘦体型各异,但神情都很彪悍的男人们簇拥着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小姑娘非常瘦,皮肤暗沉,眼神倔强,头发被剪得很短,衣裤灰扑扑。如果不是耳朵上别了朵花,几乎就是一个男孩子。

      “这是你?”贺一峰看看如今艳若牡丹的她,再看看照片中的土瘦黑,不由得感叹真是女大十八变。
      苗丹看着自己的黑历史,咬牙切齿:“老头子审美有问题,那朵花还是二师兄给我摘的,三师兄给我洗的脸,老头子说洗什么洗,平日里就挺好看!”

      贺一峰暗笑着把合照存进手机里,说要洗一张出来慢慢欣赏。
      苗丹去抢,逼着他删除,贺一峰死活不给。
      两人打打闹闹,一时间竟把身份暴露以来的僵化感打破了些许,气氛大暖。

      “真好,”龙泽默默等他们闹完,面无表情地说:“小师叔,不知道你们出了什么事,好好珍惜眼前人吧,没有什么说不开的。”

      苗丹收回掐着贺一峰胳膊的手,想起龙泽的故事还没讲,连忙坐直,指着果盘上一龙一鸟问:“你又是什么情况?这鸟是谁?”

      龙泽看着那只简笔鸟,眼神非常温柔。
      卸下满身杀戮气息的他,竟带着几分邪魅的英俊。

      “这是白鹤,特战队的副队长,我们一起出过很多次任务。”龙泽轻轻地说,声音中揉杂着眷恋:“我们约好了,等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退役结婚,房子也是我俩一起买的。”

      “白鹤也退役了吗?”

      “还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退?”苗丹兴奋地说:“到时候别忘了叫我们喝喜酒,最好把师兄师侄们全叫上,咱来个宗门大聚会!”

      叮~~~~

      龙泽的手机闹钟响起。
      他看了看提示,向贺苗二人表示歉意:“对不起,我后面还有约,小师叔咱们改天再聊?”

      苗丹不高兴地撅起嘴,还想再跟师侄待一会儿,贺一峰急忙拉住她,跟龙泽说没问题,是他们突然来访打扰了,反正已经记下龙泽的号码,家门也认了,跑不了。
      “明天可以吗?”他礼貌地问。

      “好,还是这个时间,我在家等你们。”

      第一次见面,还算相谈甚欢。
      贺一峰对龙泽印象挺不错,有情有义,上得战场下得厨房,还能跟苗丹打个平手,又是三十个段立单。
      如果有他加入,团队肯定如虎添翼。

      可奇怪的是……

      “龙泽脑子没毛病啊,”贺一峰问苗丹:“他身体怎么样?”
      苗丹瞪大眼睛:“特别好,巅峰水平,以他三十多岁的年龄能维持住二十多岁的体能,很难得了。”

      “那为什么退役呢?”

      贺苗两人想不明白,先回了酒店,把情况报告给邢中校。
      恋人白鹤的存在也说了,反正邢中校跟他们曾属于同一个系统,很容易查到。

      “白鹤?”邢中校当天下午就给贺一峰回了电话,再三确认:“你说GW特战队的副队长?”

      “是啊。”

      “副队长不叫这名字,是位四十岁的老兄弟,已经在任好多年了,上次大练兵我亲自见过。”

      “怎么会?”苗丹抢过电话,急吼吼帮师侄辩护:“龙泽没道理骗人,他不敢骗我的!”

      邢中校说话大喘气,话音一转:“于是我再往前查了查,上一任副队确实叫白鹤,听说形象还挺出众,盘靓条顺,可惜七年前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

      贺一峰:!!!
      苗丹:!!!

      白鹤已经去世七年?
      那龙泽屋里鲜活出炉的同居痕迹又是谁?
      他的新对象?

      可看表情明明还爱着白鹤啊,深爱,爱得要死要活地,这样也能花开第二春?

      贺苗二人简直一刻都坐不住,抓耳挠腮地熬过一晚,第二天早早就去了龙泽家小区,准备约定的时间一到,立刻按门铃。

      他们来得早,还是到昨天的包子铺吃早餐,吃着吃着看见龙泽又拎着垃圾袋,牵着两条幼龄边牧从保安室走出来。

      衣服还是昨天那身。
      垃圾袋跟昨天一样,只装了小半,可扔可不扔。
      他站在昨天那个位置,跟保安说话。

      贺一峰此时已经感觉有点不对了。

      苗丹大咧咧站起来招手:“师侄,吃了没?”
      说完,她自己也一愣。
      “哎哟,真巧,跟昨天一样!”

      等一下!
      贺一峰心里开始打鼓,龙泽知道他们今天会来,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20分钟,他这个时候出门干嘛?

      这次两人没有长时间凝视,加上有大妈在附近跳广场舞,音量震天,龙泽没有听到苗丹的喊话,自顾自走了。

      “要跟吗?”苗丹问:“先说好,他很厉害,就算发现不了我,肯定能发现你。”
      “那算了,”贺一峰犹豫道:“惹怒他就不好了,我们还是在这儿等吧。”

      等了约莫一个小时,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才看到龙泽牵着狗跑步回来。

      两人赶紧上前跟他打招呼,龙泽茫然地看过来,好像完全忘了他俩是谁。

      有点眼熟。
      “你……”龙泽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小师叔?”

      苗丹傻子一样大张着嘴,呆呆望着龙泽。
      “你咋啦?我们昨天才见过啊!还去了你家!”

      龙泽仿佛被雷劈到,怀疑地看着苗丹,甚至后退了两步做出防卫的姿态。

      贺一峰当场掏出手机,调出昨天翻拍的宗门大合照给他看,表示没有说谎。

      “还有还有,”苗丹跳着脚说:“昨天我往你通讯录里存了我和峰哥的电话号码,你看看!”

      龙泽将信将疑地查看自己手机,还真有两个新添加的联系人。
      他拨出去,苗丹的手机应声而响,并怼到他眼前。

      “真是小师叔?”龙泽再三打量苗丹,与记忆中的人逐渐重合,加上自己手机里的通讯录,这才放下了警惕。
      “这里不方便说话,去我家里坐坐吧。”

      “这句昨天也听过了,一字不差!”苗丹抱怨着,跟在龙泽后头走。
      龙泽身子一僵,没说什么,闷头领路。

      进了家门,被龙泽略显疏离地招待着,那种诡异的感觉更加强烈。

      门口的拖鞋、架上的大衣、碗筷水杯银勺、沙发靠垫,昨天看到的一切依然在原来的地方,角度都没变过。

      剥开一半的橘子瘫在茶几上,地上掉落着橘子皮。
      那橘子鲜嫩得很,明显是今天新剥的,绝对不是昨天那个。

      当龙泽又从茶几底下捞出一只脏袜子,贺一峰从沙发缝里扯出另一只,苗丹彻底凌乱!

      “怎么……”
      她刚想对着龙泽大喊,贺一峰阻止了她。“你先保持安静,我来说。”

      龙泽看到贺一峰准确找出藏在沙发缝里的袜子也惊住了,终于完全相信这两人昨天真的来过家里。

      他愣在客厅里,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我来说。”贺一峰试探着接近龙泽,见他没有抵抗,便把他拉在沙发上坐下。

      部队档案不骗人,果然脑子有问题。
      贺一峰拿出对待病患的态度,极有耐心又细致地把昨天发生的对话重复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观察龙泽的神色。

      同时开启了摄像头,把对话全部录下来,免得明天又变成陌生人。

      龙泽看样子还有得救,并不是完全失忆。
      就好像堵塞的下水管,通一通,刺激一下,多少能恢复一些。

      随着贺一峰的讲述,他渐渐想了起来,朝两人露出抱歉的表情。
      “对不起啊小师叔,我记性不好,因为这个才提前退役。”他无奈地摇摇头,邪魅又温柔地笑:“幸亏有白鹤,不然要闹不少笑话。”

      苗丹脊背一凉,扭头朝四面看,仿佛见鬼。

      贺一峰快速思考着,现在能不能点破白鹤已经牺牲的事实?

      如果是创伤应激性失忆,他应该完全不记得白鹤不在了,按照两个人一起生活来买菜做饭、整理家务,实际上却只有一人份,很多地方都会出现矛盾。

      比如,做好的菜只有一个人吃,剩下一半要倒掉。
      睡觉永远只有一个人,早晨起床另一边冷冷清清,没有体温。
      交水电费,是一个人的分量。
      永远一个人喂狗遛狗铲屎。
      永远一个人倒垃圾。
      连垃圾都是一个人的分量。

      长期下去,要么在强烈的质疑与冲突清醒过来,要么产生幻觉、模糊意识,让自己更好地沉浸在虚假中。

      龙泽这样子过了七年。
      可从交谈来看,他意识很清醒。

      所以,他内心应该知道白鹤走了。

      贺一峰决定赌一把。
      他先稍稍试探一下:“白鹤……GW特战队是吗?我们有朋友认识里面的队员,见过副队长。你们有几个副队长来着?”

      龙泽脸色一黑,攥紧了拳头。
      “两、两个。”他艰难地回答。

      贺一峰心里有数了。
      他果然是清醒的。

      “龙队,苗丹也被特战队招揽了,虽然不在一个省,但内部系统是相通的。我们已经知道,白鹤其实……”
      他边说边紧张地盯住对方,生怕来个暴起伤人。

      叮~~~~
      关键时刻,龙泽闹钟又响了。
      还是一模一样的时间。

      “打住!”苗丹一接收到龙泽歉意的眼神,赶在他开口前喊停:“你别说后面有约,改天再聊哈!昨天就是这么打发我们的,第二天转头就忘,我们可不想明天再走一遍流程!”

      “可是时间到了,我必须去做事情。”龙泽为难地说。
      为难归为难,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已经起身准备走开。

      “你要出门吗?”苗丹问。

      “不出门,就在家里。”龙泽摇头。

      “那好,你做你的,当我们不存在,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苗丹仗着自己辈分高,屁股死死焊在沙发上,不肯挪动。
      她还把贺一峰也焊在沙发上,一脸坚决。

      龙泽拿这位小师叔没有办法,也不能开口赶人,头疼地答应了。
      “好吧,我去给白鹤揉个肩。狙击手,特别损肩。”

      既然知道龙泽脑子不好,贺苗二人听到奇怪的话也没吭声,抻着脖子看龙泽要干嘛。

      这一看,就连着看了五天。

      两人每天一大早就来到龙泽家,什么也不说,光守着他观察,看他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

      夜幕深沉的时候,苗丹亲自确认龙泽把当天来访的事情写下来放在床头,手机里也新设了一个清晨的闹钟,提醒他看新录的视频。
      做完这些,两人才离开龙泽家。

      龙泽对天天准时来报到的两人也积攒了一些印象,不用再看视频和纸条也想得起来。
      而他的生活,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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