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碾》染织

5、此情可待成追忆

　　长平三年，我生于铜川，那年窗外茴香生得正好，爹娘为我取名颜茴。
　　长平十五年，我从奴役贩子手里买下奄奄一息却不肯屈从企图一头装死在柱子上的叶笙歌，给他银两和身契放他离开，他却执意要跟随我，我只好依从。
　　长平十六年，我偷跑到前堂看见沈伯领来的那个眉目俊朗英气逼人的少年，头一次忘了呼吸。爹告诉我那是沈国公家排行最后的小公子，名叫沈明淮，我暗记于心。
　　长平十八年，爹娘为我行了笄礼，许我上街出门。我拉着叶笙歌跑出门放纸鸢，却误打误撞缠了沈明淮的纸鸢，我在他查探过来以前丢了线绳落荒而逃。
　　长平二十年，叶笙歌死。父母道他是修了邪道叫那冥府召阴去当差的，不许我去瞧他的尸骨。我偷了父亲的一身白衫偷跑去山上给他立了衣冠冢，路遇围猎受伤的沈明淮。我为他包扎好受伤的脚踝，扶他回了沈家。他不知道我是谁，我又碍于装束不能随意开口，临别时他道自己名唤阿柒，问我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姑娘。我有些讶异他竟看破我的装扮，又不想轻易就奉告自己的闺名，于是巧笑嫣然道，放眼城西郊，看到的第一样物什便是我。
　　长平二十一年，我给沈明淮去了很多封书信，我不识字，便拙劣地描画他的小像，每一张都歪歪扭扭地标明了我唯一会写的两字，阿柒，但他并未有一封回复。不久城中传闻他与江家的二小姐巧结良缘情投意合，已经上门提亲，不日便会成婚，我便再未寄过一封信。
　　长平二十二年，沈明淮大婚，我在酒窖喝了一天一夜的酒，大醉。
　　长平二十四年，沈家的新夫人因病去世，沈明淮失魂落魄一蹶不振，老夫人到处找寻能叫她的宝贝儿子重整精神的法子，终于觅到了与江雨怜容貌相似的我。
　　长平二十五年，我嫁入沈家，将沈家上下打理地一片欣欣向荣，重回往日繁盛。
　　长平二十七年，我欢喜地赴往穹怀山，一去就再也未能回来。
　　至如今我再将我这人生画本似的从头到尾观览一遍，方才有几分大彻大悟的清明。
　　譬如我本该清清楚楚留下自己的性命。
　　譬如我从不懂得争取，譬如我不顾伤情也要作践自己不知回头。
　　错，错，错，我终于叹道。
　　我看着这些鲜活的记忆一点点从我的魂灵里剥离，破碎，神识逐渐变得懵懂而轻灵。
　　我看见自己的灵体悠悠飘向一户洋溢着喜气的人家，进进出出的阁室内，襁褓中刚刚降生的婴儿正不安生地啼哭着，右眼角有一颗小痣。
　　盛夏的茴香生得郁郁葱葱，我在那婴孩身上停下来，阖上眼沉沉睡去。
　　此去浮生，若是颠簸生世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