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杰》约*芬

17、【龙潭】

　　秦盛辰被英叔径直带到了偏厅。
　　父亲高大的身影被投射在厅里莲纹白玉龙须叶脉雕饰屏风上。
　　“盛辰，今天魏太傅是不是讲到高祖白登之围了？”秦震铎道。
　　秦盛辰略一思索，马上知道父亲要说什么。点点头。
　　“太傅讲到皇上打算亲征高丽一事了吧。你是怎么说得？”
　　躲不过了。秦盛辰沉默半晌，开始嗫嚅地重复当时的话。
　　秦震铎眼里闪过一丝怒色。
　　“今天，太子是不是赏了你一件锦泊庄的白袍？”
　　太子？秦盛辰神色微变，迟疑地摇了摇头。
　　秦震铎却微哼一声，转身把秦盛辰带入了正厅。
　　下首位置坐着一个穿暗红色罗纱衣饰的人，秦盛辰微微觉得眼熟，当是今日中午伺候太子回内堂用膳的内监。大概便是英叔刚刚说的季庄海季公公。
　　“季公公，犬子愚钝，烦请您把方才说的再向小儿说一遍。”
　　季公公用颇含意味的眼光打量了一下秦震铎父子走出来的位置，笑道：“秦公子啊，在宫内当差可还是要小心哪，不比在家里，哪能想什么就说什么，倒时候连累了令尊一世英名，这可就不好了呀。”
　　秦盛辰皱眉：“季公公请明示。”
　　季庄海笑笑道：“秦公子，老奴虽然读书不多，但今日伺候太子读书的时候，仿佛听见公子说三月攻打高丽北方尚冷，不宜行军。可三月亲征那可是皇上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呀，叫人听见秦府一个十四岁的侍读议论朝政，这让秦大人如何自处呀？”
　　秦盛辰略轻蔑地微微一笑。
　　“还有一件事情，老奴真是觉得不妥。秦大人，请看这件袍子，”季庄海从身边取出一个锦盒，翻开盒子，里面那件银袍正是丞相之子司马庆彦要给秦盛辰的，“这可是锦泊庄出的最好的绣工，专门上贡宫里的，宫外的人可是除了皇上赏赐没有任何机会拿到的。今日太子把这件袍子赏给秦公子，说是日后需秦公子左右侍奉，应当先打赏。但仿佛是赏赐不入秦公子的眼吧，秦公子竟然拒绝了••••••”
　　完全颠倒是非！秦盛辰眼中掠过一丝惊怒，马上问道：“季公公，盛辰真是太感谢您了，要是您不特意上府来提醒，盛辰年幼无知怎么晓得这样的利害？只是盛辰不过一侍读而已，怎么敢劳动东宫掌事内监季公公亲自上府呢？”
　　季庄海一笑：“这还不是太子吩咐的。太子听到您当时说得关于东征高丽的话，急得不得了，您又不要那袍子，太子就只能让老奴亲自送来了呀。秦公子可是皇上钦点的侍读，自然是万众瞩目的，太子也很器重秦公子，还说下次公子进宫可一定要穿这件袍子呢。”
　　秦震铎道：“盛辰，还不接了太子赏的袍子谢恩么。”
　　季庄海转头对秦盛辰一笑。

　　简直是耻辱。
　　秦盛辰闭了下眼睛，接过袍子，面北跪下谢恩。

　　等秦震铎吩咐送客的时候，秦盛辰亲自送季庄海离府。
　　两个人沉默地在庭院里走着。
　　“季公公，盛辰刚从醉金兰出来，季公公就到了吧？从宫里到酒楼再到秦府，您动作倒是挺快的。”秦盛辰突然开口道。
　　季庄海一笑。果然是个聪明孩子。
　　“只是盛辰真的没想到，居然连东宫第一内监都是丞相的人。”秦盛辰哂笑，“怕是刚刚所有的话‘太子’都该换成‘司马将军’吧——是盛辰无德无能受到丞相和将军的器重，今日盛辰不得不收下、穿上这袍子，那明日，还有什么事情是丞相一句话，盛辰就要‘赴汤蹈火’去做的呢？”
　　季庄海一笑：“想必司马将军已经告诉秦公子了吧，日后就请秦公子劳心劳力了。”
　　“季公公可是东宫第一内监，为什么司马将军还要来找我这个两日才进一次宫的侍读呢？”
　　季庄海看了一眼秦盛辰，笑笑：“秦公子还是不要多问，快回府吧，听说秦大人教子严厉，希望今日老奴特地登门不会让秦公子吃到罚酒才好。”
　　下马威！
　　秦盛辰冷肃了眼神，照规矩塞了五两黄金到季庄海手里，看着季庄海和随行的小太监一起回到皇宫去，然后转身回府。

　　盛安离开饭桌回房时，正好看到了前院里的这一幕。
　　秦盛辰浑然不知地走回前厅去见父亲，盛安看着看着，突然眼里就充满了悲戚的神色。
　　其实自己一直是幸运的。
　　自己没有像大哥一样，生来被苛求得循规蹈矩不敢出一点差错，生怕枉担了长子之名。
　　没有像二哥一样，才大自己两岁就涉足险恶宫闱。
　　没有像盛黎一样，自己舔伤口，自己去争斗，久而久之眼中都有了小野兽一般孤独的、受伤的、冰冷的神色。
　　自己，真的已经是最幸运的一个孩子了。

　　秦盛辰立在偌大一个堂屋中间。莫名地觉得厅里灯火格外的刺眼。
　　“你自己说，今天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秦震铎端起桌上茶盏，苦丁茶冒出一种清苦的香气。秦盛辰记得，这茶水是要在雪化前从白梅花叶上扫下来的，
　　“盛辰妄议朝政，轻慢太子，季公公说得很••••••”
　　“咚”地一声，秦震铎将茶盏重重顿在几案上，：“秦盛辰，真是长本事了啊，父亲面前都可以照样扯谎了？”
　　秦盛辰一咬嘴唇，跪在地上。不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也清楚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让父亲知道。可是，总感觉自己正在涉入一个深渊，一个黑洞。
　　这样的黑洞，这样的深渊，是只有丞相、将军，还有高高在上的帝王，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只要涉足，一不当心，就粉身碎骨。
　　他实在是怕，告诉了父亲，就等于通过自己卑微而微妙的官职，和父亲手中举足轻重的兵权，把秦氏一族带入那个深渊。

　　“爹。”
　　秦震铎偏头，三子盛安从门外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爹，盛安在门外听见了。”盛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哥，“不是二哥轻慢太子，也根本不是太子真的器重二哥。是另有其人。您不要怪二哥。”
　　盛辰惊讶地看了一眼弟弟，盛安道：“哥，是你刚刚送季庄海时安儿凑巧听见的。”
　　秦盛辰低头不语。
　　“爹，您不要责怪二哥了。安儿退下去了。”

　　“父亲，辰儿不该欺瞒您。您在盛安说出来之前就知道了吧？辰儿真是••••••”秦盛辰哂笑，“太自以为是了。”
　　“是谁想拉拢我们秦家？丞相？越国公？”
　　“出面的是司马将军，还有来面见父亲的东宫掌事太监季庄海，背后的必然是丞相了。”
　　“你是不是当面就拒绝了？”
　　“••••••是。”
　　“为什么今天回到府上不告诉我？”
　　“••••••”
　　“今日在东宫，你是不是议论到皇上不应该是三月亲征高丽？”
　　“••••••”
　　“你是不是知道如今为父我掌京兆军北大营兵权？还如此议论亲征高丽一事？”
　　“••••••”

　　秦盛辰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秦震铎也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次子，伸手撑住额头。
　　老大平实稳重，过于老实；盛安是个说实话的好孩子，但是心思单纯，让人怎么忍心把他推到皇宫这个地方去；而盛辰倒是四个孩子中最为敏锐聪慧的一个，却是心软又从不把事情和盘托出。
　　秦震铎叹气，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个一脸紧张和倔强的孩子，感叹养个好儿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盛辰，你仔细听着，明天，你去面见司马将军，穿上这件袍子，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以后你去面见太子，不要发表任意关于亲征高丽的言论，并且按照丞相的意思，多接触各皇子亲王，皇上宠爱的赵王杨沅，皇上的爱女储秀宫丽妃所出的莞宁公主，还有宓和宫萧后所出乐梧公主，还有各大臣的少爷公子，比如越国公公子赵炳申。”
　　秦盛辰点点头。
　　于是就真的这样了，龙潭虎穴，刀山火海。就这么一步踏进去了。
　　“那么我们来说说辰儿你今天做的事情。欺瞒长辈，不尊君上，妄议朝政，这都不是什么实质的错误，不会狠罚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