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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伤痕】 ...

  •   郑州刺史男李世民遏染时疾。比闻大海寺有双王像,治病
      有验,故就寺礼拜,其患乃除。□于此寺愿造石弥勒像一铺。
      其像乃□丹青之妙饰,穷巧技之錭□。相好全真,容颜蕴妙,
      以斯功德,卫护弟子。唯愿福山窴佑,法海长资,诸佛开心,
      三教之中并□;又愿观音引导,振□价□。高悬弥勒慈忧,贵
      昌兴于万代。家门大小,永宝长春,蠢动含生,咸登正觉。
      大业元年□□□。
      ——李渊荥阳大海寺所造石碑(拓片)
      尽管秦府遍燃艾叶,尽管洛阳名医方道南日日来问诊,尽管秦震铎一日五次地屏退窦氏之后用独创的野蛮喂药之法把汤药强灌入次子口中,秦盛辰的病还是没有起色。
      而且,既没有任何微弱地好转的迹象,也没有进一步地恶化,只是终日昏睡着。
      秦震铎只无奈地恨恨地看着次子,心道:“小东西,这么耗着算什么,快点有好转的趋势才是。”然而,一颗心,终究是一天天沉了下去。

      秦盛冠则是每日有大部分时间被关在了书房里,学习处理父亲的杂物,继续负责棘手的徭役一事。
      秦家嫁往洛阳年轻的刚刚承袭父爵的建安侯的长女秦若笙本来是要携夫建安侯廖荣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来拜访镇守郑州的刺史父亲的,却听郑州来信道二弟盛辰病危,便星月赶来郑州。
      秦盛冠书房父亲案上看到家姊回信时,忍不住感叹:来拜年的变成了来探病甚至也许是奔丧的,出去看庙会还被刀刃所伤,前几天兴高采烈天不怕地不怕地在国公府里闹的二公子现在奄奄一息卧病在床,这过的是什么年啊!

      大年初一早,守在郑州东城口的家丁就报来建安侯夫妇已飞马先抵达郑州,其余随行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到了。
      因建安侯身份尊贵,秦震铎便离开次子房间,命长子盛冠在府外等候,自己在前厅相迎。

      老远的,秦震铎就看见长子引进来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秦若笙不过十五,廖荣迎娶她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列世子之位,谁知天仪二年,建安侯廖璇病逝,世子廖荣便袭了这虚爵。
      走在前面的一个眉目明朗、女性的柔和中带有一丝英气的女子,见到秦震铎便和夫君廖荣一起走过去拜到:“父亲。”“岳父大人。”
      秦震铎扶起两位,廖荣是个直爽人,问知秦府四公子平安后便道:“岳父,我和若笙一路换马星夜疾驰到了郑州,若笙非常担心盛辰的病,请容许我们先进探望吧。”

      秦若笙轻手轻脚地走进弟弟的房间,跟母亲见了礼。看到躺在床上没有生气的弟弟,秦若笙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小的时候,她虽然和盛冠都随着父亲辗转任职在各郡,二弟和盛安盛黎随娘亲窦氏留在武功,但是她最喜欢的弟弟却是聪慧机灵但体弱多病的老二。只是谁知道,几年阔别,再见时,那个清秀的小男孩却变成了这个躺在床上苍白而虚弱的孩子?
      旁边廖荣跟同样来自洛阳的方道南询问着妻弟的病情,得知是时疫后,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伸出手臂揽住了自己的妻子。

      旁边的窦氏看到自己的女儿潸然落泪的样子,也是忍不住走出房间,眼泪迅速地滑落。
      犹记得在武功别馆的那个秋夜,刚刚被责打过的二郎一脸期冀地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来郑州。
      谁道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赶上这么一次劫难么?

      “娘!”突然传来三子盛安稚嫩的声音,“娘,是不是二哥要死了?”
      盛安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两天秦震铎严禁下人告诉两位小公子的消息,从后院跑过来,流着眼泪抓住了窦氏的衣服。
      窦氏只是捂住嘴,压抑住悲声,想要揽住三儿子,盛安用力一挣冲进了盛辰的房间。
      “爹爹,大哥,是不是二哥要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盛安推开门,道,话音未落,就看道了内室床上的秦盛辰。“二哥,二哥••••••”
      秦震铎看着三子一下子扑上去开始大声地哭泣,心里被孩子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得慌乱。方道南却是一把拉住盛安,大声道:“那是时疫啊!孩童抵抗更弱,不能靠近患病的人。”
      廖荣一把把盛安抱起来准备带出房间,盛安尖叫着踢打着抱住他的陌生男子,经过秦震铎身边时却是用手死死地拉住父亲的衣服,怎么也不松手。
      “放我下来啊,爹,呜呜••••••爹,二哥怎么会一下子就要死了呢••••••”盛安在廖荣的怀里拼命折腾。
      秦震铎心里悲叹一声,衣袖被三子死死地拽着,脸上却是面无表情,身体一动不动地僵硬。
      廖荣把盛安放在地上,温和地道:“盛安乖,二哥一点事情都没有,就是在雪地里寒气侵入,有一点高热而已,你再这么哭,二哥要被吵到了哦!”
      盛安却是不买他的帐,扑过去抱住秦震铎的腿道:“爹••••••爹,我刚刚听到人家说二哥要不行了••••••爹,你都不告诉我,呜呜••••••爹,孩儿听说到庙里去祷告可以救二哥的命的,你去祷告好不好,爹••••••”盛安一张小脸泪水肆溢,哭得抽噎起来,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
      旁边的秦若笙早就泪流满面,一旁的方道南也是忧虑地看着床上的秦盛辰,默默无语。
      秦震铎看了看脚下才五岁的三子,终于不忍地蹲下身来,想说些什么。
      “老爷,盛安说的对,我知道您平常不信佛,但是您就去一次求一下吧!”窦氏进门道,除了眼框红肿,已是看不出任何流过眼泪的痕迹,“毕竟,辰儿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啊。”
      站在角落里默默不语的盛冠扬起头,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半晌,秦震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荥阳大海寺。
      大年初一,来求佛保有自己全家来年平安的人络绎不绝。最近河南诸郡时疫盛行,虽然没流传到郑州,但百姓还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会在来年被可怕的疾病缠身,于是本已远近闻名的大海寺香火更盛,大殿前来进香的人排起了长队。
      “让开!”“无关的人让开,我们家老爷要来进香了!”
      突然,几名卫士冲上大殿,将排队的百姓互相隔离起来。
      长阶上走来几名贵族打扮的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暗红鎏金云纹锦袍,脚上蹬着黑色官靴,一脸的威严,身后跟随着一个穿艳橙色衣裙的贵族仕女和一位着白色金边带花纹纹箭袍的青年男子,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他身上穿的竟是有龙纹的王侯常服,远远处还有一个着简单的石青对襟长袍的少年,低着头,似是在数着台阶一般,走上大殿。
      看着为首的几个人进了大殿,排在人流里的人不由地抱怨:“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了,结果这些权贵一来,大家就都得停下来等他们••••••”
      边上的人道:“哎呀,你不是知道他们是权贵吗,那还管什么。再说了,人家还说有钱的人啊,凡心太重,佛祖不收你,也不理你呢!”
      “他们家里有什么好求佛的,肯定平平安安的,过来就挡了大家进香的路,又不像我们家,还得过来保佑过几天别被开运河的徭役给抓去咯!”
      “是啊,我是怕我家那身体不好的老爷子来年得了什么病,你们知道不知道,洛阳时疫死了多少人哪!可这富贵人家有什么好求的?你瞧刚才那穿蓝衣服的公子哥,一看就是平平安安长大什么也不担心的,哪像我们••••••人家那才是生来就当公子少爷,死也是死在富贵乡里,床上盖的还是锦被,使女们围着转呢••••••”
      “那可不一定,听说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娇贵的很,那有咱们的孩子结实,要是得了时疫肯定就一命呜呼喽!”边上一个男人爽朗的讲。
      秦盛冠猛然回头。
      “闭嘴!”
      刚才叽叽喳喳的人群一瞬间肃静很多。
      刚刚偶然听到的几句闲言碎语回荡在脑海里,“死也是死在富贵乡里,床上盖的还是锦被,使女们围着转呢••••••”“听说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娇贵的很,那有咱们的孩子结实,要是得了时疫肯定就一命呜呼喽!”“有钱的人啊,凡心太重,佛祖不收你,也不理你呢!”
      ••••••
      盛辰。辰儿。二弟。
      秦盛冠突然就觉得胸腹一痛,鼻子一酸。

      大海寺内殿。
      秦震铎、秦若笙和廖荣跪在蒲团上。
      “佛祖在上,请保佑我秦震铎二子秦盛辰平安病愈,此子年少聪慧,只是从小体弱多病,望佛祖多加怜悯,躲过这一劫,震铎来日一定携秦府上下来此进香,加造佛像,望佛祖保佑。”

      秦盛冠扬起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从小,父亲就教他身为男儿不许轻易流泪,眼泪什么用也没有。
      只是,父亲,求佛就有用么?佛祖真能挽救二弟的性命么?
      但是,他也明白,若不是绝望到了极点,一向睿智果决的父亲又怎么会被母亲劝说来进香呢。

      进香回来,刚进秦府书斋,秦英就报来说:“老爷,侯爷,大公子大小姐,二公子情况不好了,刚才把吃下去的药全吐出来了。”
      秦震铎闭上眼睛,半晌猛然抽出身上的佩剑,道:“罢了!求甚么佛,若是上天可怜这个孩子,就让他留下!若是这孩子命中注定早夭,就让他走得舒服一点吧!”说罢,用力将剑往地上一掷,一道寒光闪过,剑直直地插进地下。
      秦盛冠心中一凛,廖荣却是猛然抬头,打量了一下面沉似水的岳父,目光闪闪。
      “走,去看看!”

      进屋时,秦盛辰正被窦氏和秦英扶着,弓着身子搜肠刮肚地呕出刚刚喂进去的深褐色药水,一边呕吐一边抽噎,边上的窦氏和英叔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吐了许久,秦盛辰终于迷迷糊糊地躺了下来。
      秦盛冠心里一酸,走过去拉住弟弟冰凉的手。
      秦震铎站在长子身边打量着次子紧闭的双眼,无言。

      良久,却见,秦盛辰的手扶住胸口和胃,按了按,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眨了很久,痛苦地道:“爹,是你么爹?我吐完了这里好难受。”

      所有人都是一愣。
      方道南反应过来,坐到床边看了看秦盛辰的舌苔、眼底,把脉后道:“恭喜秦大人、秦夫人、侯爷,二公子的虽然把药吐出,可终于身体对我下的药有了反应了!若是有了反应,这药进入身体机理就有希望了!重新煎药,再喂一次。”
      窦氏像是不相信一样,搂住儿子,唤到:“辰儿?辰儿?”
      盛辰仍是半昏半醒地道:“娘,娘,我好难受啊,这里痛,身体又热又冷。”
      说着,一行滚烫的眼泪顺着盛辰的眼睛流了出来。

      从大年初一开始,秦府下人不断地接到命令一一传来。
      “——四公子除了脸上的伤,活动已经没有大碍,膳房要送补气血的饮食过去。”
      “——二公子每日仍是进药五次,但是量要渐渐减下来。”
      “——二公子已经神志清醒了,膳房要每日做清淡的饭食过去,忌食荤腥。”
      “——四公子的伤口可以基本愈合了,这两天负责打扫的下人要注意,不能有一点灰尘在院子里。”

      那天,盛辰已经能虚坐起来,靠在床上喝粥了。
      大姐若笙和姐夫廖荣坐在窗前,廖荣完全不端自己的侯爷身份,端着粥碗一勺一勺地喂这个虚弱的孩子。
      “二哥,你不知道,你那两天把大家都急坏了,听说姐夫和大姐在洛阳弄了两匹马飞一样地就赶过来了。”盛安守在床边,拉着哥哥的手道。
      廖荣温和地下了一笑,摸了摸盛安的脸。
      秦盛辰浅浅一笑。自己似乎是坐了很冗长的一个梦,一个在冰窟里的梦。一醒来就看到娘坐在边上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爹爹用力地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脸凶神恶煞地表情,手里端着一个碗,碗里是秦盛辰讨厌的褐色的药汁。

      “对了,姐夫,大姐,你们去看过四弟没,四弟怎么样?”盛辰忽然问。
      秦若笙道:“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伤口愈合了就好,倒是你啊,刚刚能坐起来就担心别人!看看你自己啊,病了一场瘦了那么多,现在倒好,本来咱们家孩子就你最瘦弱,现在又大病一场,倒时候别人都学武了你学不成可不要哭啊!”
      秦盛辰惨然一笑:“我早就学不成了——姐夫,你能带我去看看盛黎么?”

      四弟盛黎的房间。
      “国公大人,秦夫人,四公子身上脸上的伤口应该已经开始愈合了,这白巾也该除下了,不然反而对伤口不利。还是四公子吉人天相,否则这刀伤到眼睛,或是别的地方,后果就严重了。”
      窦氏后怕地点点头。
      秦盛黎坐在床上,眨了眨眼睛。
      方道南伸手过来,秦盛黎闭上眼睛,脸上白布被一点点除下。随着一点微痛,白布脱离脸庞。
      寂静。
      死寂。
      “方先生,这是••••••”秦震铎迟疑道。
      “秦大人,这已经是我用祖传的药,加上吴越产的白狸骨髓粉精心处理过的,伤痕已经淡了许多。”方道南赶忙道。
      窦氏却不像丈夫那么镇定,一脸惨白,指着四子说不出话来。
      秦震铎无言地拉住妻子的手,他知道妻子自幼从小就是沉鱼落雁之貌,又是鲜卑族女子,肤若凝脂,发如乌木,何况秦氏汉族与鲜卑族通婚,生下的孩子虽然没有个个像辰儿一样精致清秀,至少若笙英气逼人,老大长相温和端正,三子也是虎头虎脑、眉目明朗,所以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回这样••••••”窦氏难以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喃喃道。

      “爹,娘,怎么了?”盛黎心中恐惧极了,道。

      “爹,娘,辰儿和安儿来看看四弟••••••”
      “岳父,岳母。”
      一声推门声,廖荣抱着盛辰、若笙拉着安儿出现在了门口。
      话没说完,廖荣、若笙、盛辰、安儿已是全部愣住,只直愣愣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孩子脸上那道深深长长的贯穿整个面容的可怕伤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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