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芒》小小童1

3、第三章

　　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当着父母的面从家里逃出来过。她知道如果她一声不吭的就走，母亲一定会指责她连声招呼也不打，没有人情味云云。所以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今晚她回宿舍住了。
　　她头一次如此任性，母亲有些怔愣，但也只是片刻，她就带上了失望的语调在电话里嚷她：“苏离，你怎么能这样，惹父母生气了不知道劝也就算了，还一声不吭就走，你还有没有孝心啊！？”
　　“让她滚！滚了就别回来！能的她！”父亲暴怒的吼声打断了母亲的话，一声声爆喝彻底将苏离的隐忍击碎，她没再犹豫，挂断了电话。
　　车窗外霓虹璀璨，喜气洋洋，一切看起来温柔又可爱，苏里将头抵在玻璃窗上，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刷的就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哭出声，怕司机师傅听见对她投来异样的眼神，即使是善意的询问她此时也不想听到。
　　她一个人坐在后座上，紧紧地咬住手背，眼泪刷刷地落。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去单位，虽说是政府机关部门，但处于开发区，位置比较偏远，交通不便，而且周末人去楼空，整个办公楼肯定漆黑空洞，周围全是未开发的荒地，想想就挺可怕的。
　　出租车送她去了市区，她一个人站在繁华热闹的大街，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万千世界，此刻似乎只有她像一只离群的孤雁，举目四望，所有的欢呼雀跃都与她无关。
　　她想，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人可以是她想爱的，是可以和她一起奋不顾身的。
　　这世界如此冰冷，像一只巨大的手，拢住她，越挣扎，越痛苦。
　　一天天一年年，在父亲毫无悔意的肆意妄为下，她终于不堪重负。
　　苏离走进一家房屋中介，和中介简单聊了聊，提了一些自己最基本的要求，留了电话，希望中介能尽快帮自己找到想要的房子。
　　然后她去了一家酒吧。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去酒吧。今天对她来说真是有太多的第一次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点酒，随便点了一杯，就开始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发呆。
　　母亲的电话又一次打了过来，问她在哪里，她说回单位宿舍了，就挂了电话。
　　酒吧驻唱歌手唱着她不知名的歌，昏暗的灯光将她的脸拢在一片明明灭灭里，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有些晕，但脑子却无比清醒，苦涩的酒水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一路灼烧下来，她并没有觉得好喝，但却尝到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鱼龙混杂的酒吧里，苏离依旧是一个孤孤单单的自己。
　　人有时候很是奇怪，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孤单，但混在一群人之中的时候又觉得厌烦。这个世界并不是你以为怎样就怎样，大多数时候它是平淡无奇的。
　　以前母亲总是禁止她独自在夜里出门，母亲担心的东西有很多，走在街上怕被人劫持，和陌生人说话怕被拐卖，逛商场怕被小偷盯上，林林总总，她总有各种各样的担心，所以苏离从来不会独自一人超过24小时，但她依然觉得孤独，一种被捆绑住的孤独，看不见的枷锁，似乎锁住了她一整个青春。
　　就像今晚，虽然和父母吵了架，但母亲的电话依然不停地打过来。伤心、难过这些东西并没有人想跟你分享，就连父母，他们是只做他们认为对的事，但这不是爱吗？这也是爱，是你必须受着的爱。
　　你是否开心，谁在乎？
　　苏离掏出手机给母亲回过去：“妈，我求你了，让我独自呆一晚行吗？我24了，我不会被人贩子拐走的，你能不能放心哪怕有一个晚上？”
　　“我是为了谁啊？我还不是担心你？我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妈，我很好，你放我一个晚上，我在宿舍······宿舍有同事在······她加班。你别来，我求你了······”
　　坐在临近卡座里的男人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觉得很新奇，幽黑的眸子亮了亮。
　　陆凝川觉得最近遇见这个女人的频率过高了，短短几天，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很多面。他坐在苏离两点钟方向的位置上，将苏离带着哭腔的谎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女人在工作之余，竟然还像孩子一样被父母严格的管教着。他还以为像她这种工作起来严肃认真的人，应该是很独立的呢。
　　陈昊问了两次话陆凝川都没有回应，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左后方的桌子旁，除了一个一脸呆滞的女人什么也没有。
　　他拿杯子碰碰陆凝川的：“喂，想什么呢？”
　　陆凝川回神，薄唇清冷地上扬，在酒吧暧昧的光影里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像是某种落入凡尘的生物：“没什么。”
　　“卧槽，你能不能别这么笑，慎得慌。”陈昊立马不淡定的扶额，什么人啊？怎么长的，特么这么勾人！
　　今晚的酒吧人比平时多了很多，现在的年轻人不管什么节日都有本事把它过成情人节，有情人的约会，没有的那就找一个再约会。
　　有个漂亮女人已经扭着腰从苏离眼前头晃过去了至少3次，走路走的风情万种，那一身闪耀的亮片裙子实在太过晃眼，晃得喝的微醺的苏离在她又一次经过自己身边时盯着她的背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干嘛，难道她长的像个男人吗？
　　苏离这一眼瞪过去，就瞪到了陆凝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明明灭灭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甚是好看。
　　······
　　苏离眯着眼，混沌的大脑思考了片刻，得出结论：那个亮片女人不是晃给她看的，是晃给与她一桌之隔的陆凝川看的。
　　她默默地缩回脑袋，撇撇嘴，考虑着是住宾馆还是打车回身处荒村的宿舍。
　　第一次10点多了还在外面晃悠，苏离理智上理直气壮，可内心里还是有些虚，脑子里胡乱的想象着七大姑八大姨的碎碎念：哎呀，女孩子这么晚孤身一人在外，危险呐；哎呀，去酒吧啊，不检点啊······
　　心里一边吐槽大清早亡了几百年，身体还是忠实的站了起来打算离开，苏离暗骂自己一句：真是贱！
　　她就这样放飞思绪地往外走，直到走出酒吧大门，她伸手掏手机，才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外面的冷风迎面扑来，苏离终于在这一刻嗖地清醒了。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跺了跺脚，一向言语文明的她忍不住低咒出声：“M的！”
　　自从有了手机支付，她已经很少带现金出门了，现在手机被偷，浑身上下只有十块钱零钱，苏离有些不知所措。寒冷的夜风在12月的冰天雪地里格外刺骨。她咬着牙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猛然间想起在酒吧看到的陆凝川，她也顾不上什么熟不熟面子不面子了，拔腿往酒吧里跑。
　　当苏离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陆凝川和陈昊面前时，陈昊显得很是莫名其妙。他看着发丝凌乱的苏离，觉得自已又一次涨了见识。现在的女人真是，什么样的都敢往帅哥身上扑啊。
　　他还没从上一个亮片女人事件中回过神来，就又来了一个，他觉得有点儿心累。
　　苏离没有注意到陈昊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当然，她也不认识他。她顺了顺气，声音艰涩的开口：“陆总，您好。”
　　陆凝川挑眉：“苏科长，您好。”
　　苏离硬着头皮继续：“·····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我手机被偷了，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
　　“这位小姐姐，这种搭讪方式好像有点儿······”
　　陈昊嬉笑着挑起眉毛，看着苏离的脸上嘲讽忍得很明显。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好。”陈昊说了一半的话被陆凝川一个字生生断在喉咙口，他突然觉得有些憋闷。
　　苏离有点儿窘迫，绞着手指站在桌子旁边，脸庞微微泛着红晕，她很紧张，但她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习惯，心里越紧张，表面上反而越镇定；心里越喜欢，表面上反而越疏远。就比如现在，虽然她有些无措，但脸上略微尴尬的笑却达不到眼底。
　　陆凝川指尖摸索着杯沿，透明的玻璃杯嵌在他手心，浅色的酒液漾出很好看的色泽来。苏离说完，他抬头看着她，短暂的沉默。
　　片刻，陆凝川将自己的手机解锁，放到苏离手里，苏离在陈昊诧异的目光里慌忙道谢，准备到一旁打电话，陆凝川却突然开口：“是不是要打给妈妈？”他的那句话很平静，很随意，他甚至是略带微笑的，但听在苏离耳朵里，却像是······怎么说呢，嘲笑？。
　　她一时有些怔楞，脸涨得发红，心里又急又气，奈何不是那种善言辞之人，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话回敬。她抬手摸了一下后脑的发，下意识摆手否认。
　　她在尴尬或者紧张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不自觉的抬手去摸脑袋，或者不停将耳边的发撩到耳后。陆凝川注意到了她微小的动作，觉得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少言，反而她本身似乎是木讷无趣的，不懂与人沟通所以选择避而不语。他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不再看她，低头微抿了一口手中的酒。
　　苏离看着他温润却带着疏离的眉眼，心口后知后觉的泛起酸涩，眼眶竟一时微微的红了。她掩饰的转过身去。不得不承认，她刚刚下意识就要往家里打电话，那个她费力想要挣脱，却又不自觉依赖的地方。
　　凭着印象按下穆穆的电话，幸运的是接通了。穆穆临时从男朋友的怀抱里爬出来，打车出来接济她。一通乱七八糟的挂失手续办下来，回去穆穆家里，已经接近12点了。
　　苏离走后，陈昊好奇的凑到陆凝川跟前：“谁啊？”
　　陆凝川瞥他一眼：“明天你就知道了。”
　　陈昊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鸡飞狗跳的一天，躺到床上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穆穆迷迷糊糊地嘟囔：“你竟然能记得住我的手机号啊。”苏离嗯了一声，说：“也幸好记住了。”不一会儿，耳边传来穆穆均匀的呼吸声。
　　苏离闭上眼，脑子里不自觉反复放映着这一天的糟心事，感觉脑子里面一跳一跳的疼，她强迫自己忘掉陆凝川嘴角那个嘲讽的笑，慢慢，慢慢地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