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谋略》风小雅

55、南柯一梦 （一）

　　子衿在一片鸟语花香中醒来。
　　她望着四周，觉得很困惑。
　　这是一片绚烂的花海，无边无际的，蔓延了所见之处，再过去一些，是薄薄雾气笼罩壁的立千仞的悬崖，还能隐隐约约听见泉水的叮铃声。
　　子衿回想着，却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这里，好像不是漓谷。

　　漓谷？子衿惊讶地皱起眉，漓谷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会想到漓谷？
　　不远处，一个白衣女子，光着一双白嫩的脚丫翩跹而来。那女子身形窈窕，右手挎着一个小竹篮，哼着子衿不明的小曲，很是惬意悠然。

　　子衿近了前，发现对方似乎根本看不见她。
　　更让她吃惊的是，即使凑得这么近，她依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那女子的脸笼了一层雾气，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姣好的轮廓，皮肤白皙的和白玉一般。

　　子衿低下头，看见了几乎透明的自己，却并不觉得惊慌，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
　　子衿跟着那女子东游西逛，接着来到溪边。
　　流水潺潺，女子蹲在溪边梳洗打扮，不时有几尾小鱼冒出头来，与她嬉戏。
　　“小鱼小鱼快长大，本仙子要喝鱼汤！”
　　几尾小鱼听了，立即慌张地沉进水底。

　　女子一双玉手划过水面，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都出来吧，本仙子不杀生。”
　　几尾小鱼却不听，傲娇地甩着尾巴游远了。
　　女子也不生气，在溪边坐下，白嫩的脚丫随性地伸进溪水中，仰着头开始自言自语。
　　“弦歌啊弦歌，人世这样的热闹繁华，你却不肯跟我一起来，日日待在那寡淡的花神殿中，守着那无趣的花神簿，到底有什么好。”
　　“人世纵使再繁华再好玩，少了你，我总觉得孤单。”
　　“可一想到要回花神殿，姐姐怎么都觉得难受。”
　　女子正在出神，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落，快速地砸进水里，扑通一声巨响，巨大的水花溅了她一身。
　　女子轻轻甩干了身上的水汽，抬眼朝水底看去。

　　子衿浮在半空，看得清楚，那是一个身穿战甲的英武男子，伤口迸出的鲜血立刻染红了溪水。
　　女子好奇地将那人拎出来，蹲下身子，上下打量觉得很稀奇。
　　子衿由那男子起伏的胸膛得知这人还没死。
　　女子仰头望了一眼一旁壁立千仞的无恒山，白皙修长的手指摸了摸下巴，最终决定救他。
　　她朝那男子渡了一份仙气，再给他变了一身衣服。
　　男子悠悠转醒，盯着面前两手抵着下巴直勾勾望着他的女子，突然有些失神。
　　不等他反应，女子天真无邪地说道，“我叫锦瑟，你呢？”
　　男子坐起来，声音有些喑哑，“我叫诗洵。”
　　女子眨着清澈的眸子，诗洵，多好听的名字。
　　“呐，诗洵，我救了你，作为报答，你就以身相许吧。”
　　锦瑟说的坦荡无邪，一向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著称的诗洵，生平第一次忸捏了一把。
　　因为他，脸红了！
　　锦瑟见他不语，可怜兮兮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也不打紧的……”
　　诗洵清了清嗓子，正色回道，“我愿意。”
　　锦瑟见他答应，两只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有种小算盘得逞的意味。
　　一份仙气换一个美男子相伴解闷，这个买卖倒是不亏。
　　锦瑟自然地拉起诗洵的手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诗洵有些在意手中的触感，怔怔问道，“去哪里？”
　　锦瑟嘴角挽起姣好的弧度，“当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呀。”
　　诗洵有些犹豫，他甚至怀疑自己处在梦境之中。
　　厮杀声仍在耳旁回荡，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敌方将领刺穿了胸膛，接着骑着战马摔下了悬崖，本该是求生无望了，可此时，竟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锦瑟捏了捏他的手心，诗洵回过神来。
　　锦瑟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鬼门关里走了一圈，醒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任谁都觉得奇怪。可她又不能和他说出真相，于是在诗洵探究的眼神下，锦瑟默默地转移了视线。
　　诗洵思索再三，决定不再深究。
　　诗洵带着锦瑟跋山涉水，一路的相依相伴，诗洵发现锦瑟的不同。
　　她不食人间烟火，身上有股神奇的亲和力，能吸引百花盛放，百鸟朝凰。
　　不知不觉中，诗洵对锦瑟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诗洵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混乱的幕府终于平静了下来，古凉军营唯一的女将军龙华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士兵将将放下诗洵所歇营帐幕布，龙华已急声说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龙华话语未毕，犀利的眼神扫向锦瑟，皱着眉，很是不悦，“她是谁？”
　　锦瑟挑了挑眉，只这一个眼神，她已经看出来者不善。
　　诗洵从一堆军务竹简中探出头，言简意赅地回道，“这是锦瑟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龙华自小长在军营，一贯是雷厉风行，心直口快，“大哥，这可是军机重地，你连陛下进军营都要排查，现在怎么能让一个外人进来，万一……”
　　诗洵顿住手中的毛笔，言之凿凿，“没有万一。”
　　他抬起头，正色说道，“你若是没事，就先下去吧。”
　　龙华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又气又恼，“你竟然赶我走，你可知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你！为了找你，我将这方圆百里的地都踏遍了，你就这么不领情吗！”
　　“小华，”诗洵放缓了语气，“我知你这些日子受累了，大哥也很感谢你。我古凉军队与西景大军大战在即，大哥确有很多军务处理，所以，能否将你的情绪先放一放？大战之后，大哥一定和你赔礼道歉。”
　　龙华没好气地回道，“这话说的，倒是我胡搅蛮缠了、不知轻重了。”
　　可心中的委屈恼怒已然烟消云散了。
　　龙华抬腿要走，抬眼瞧见锦瑟，仍是觉得别扭不悦，心知大哥决定的事情，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狠狠剜了锦瑟一眼，转眼出了营帐。
　　锦瑟拍了拍胸口，长舒一气，无辜地说道，“诗洵，你这妹妹，好大的气性啊。”
　　诗洵埋首竹简之中，“小华自小长在军营，脾气难免急了一些……”
　　诗洵说着，已经专注于军务之中，锦瑟扁了扁嘴，也不去打扰。
　　当诗洵从成山的竹简中探出身子，时辰已是寅时，天空已依稀呈现亮光。
　　诗洵有些疲惫，他有些疲惫的走到塌边。
　　锦瑟睡得很是香甜，毫无戒备的模样，像是一个婴儿，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容。
　　诗洵坐在塌边，轻轻地给她盖好毯子。
　　锦瑟悠悠转醒，一脸惺忪的模样。
　　诗洵歉意地笑着，“把你吵醒了。”
　　锦瑟坐了起来，乖巧地揉了揉眼睛，毫无芥蒂地靠在诗洵的肩头。
　　诗洵瞬间有些僵硬。
　　锦瑟有些迷糊地说着，“都处理完了吗？”
　　诗洵点了点头。
　　锦瑟愣了一会，赶紧拉着诗洵躺下，“趁着天亮，我们快睡吧。”
　　锦瑟大方地让出了一半的石枕和床位，诗洵却拒绝了。
　　女子名节为大，他不能利用她的天真坦荡就占她的便宜。
　　“你睡吧，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诗洵回到木几前，可一双眼总也离不开那张熟睡的容颜。
　　三日后，古凉的一场奇袭打的西景措手不及。
　　西景上下本以为古凉的屏障诗洵已死，胜利已是稳操胜券，没想到诗洵不仅没死，还趁着他们不备烧毁了他们的粮草兵切断了后方的供给，使得十万大军困守山坳，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只能灰溜溜地退回大河以西。然诗洵在沿途山谷中排兵布阵，使得十万兵将立损三成。
　　诗洵得胜还朝，举国同庆，凉帝亲封安国候，食邑万户。庆功宴上，诗洵的亲事再次被提及，诗洵年方二十二，他本就出身功勋之家，祖辈披荆斩棘守护古凉万里山河，到他这一辈仅留他这一个独子，凉帝感念诗氏一门世代功勋，决心为诗洵找一门好亲事。
　　诗洵委婉拒绝，说明自己已有心上人。
　　凉帝诧异了，整个庆功宴上的人都诧异了。
　　这诗洵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清心寡欲，什么时候也动了寻花问柳之心了？莫不是不愿意皇帝赐婚，所以找了个托词？
　　在一片看官的探究中，诗洵将锦瑟推到了台面上。
　　诗洵回府已是深夜，平日滴酒不沾的他，终于被几位好友找了个由头灌了些酒。
　　好你个小子，有了心上人，也不知道告诉我们，怕我们将她拐走了不成？
　　诗洵有些踉跄地来到锦瑟的院落，院门开着，他看见一个姣美的身影。
　　锦瑟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依旧是光着脚丫，两只手撑在身后，抬头望着月色。
　　诗洵望着，有些痴了。
　　他有种错觉，感觉自己也许是到了仙境。
　　不然，他怎么会遇见她？
　　锦瑟没有回头，她察觉到诗洵，微笑着说道，“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啊。”
　　诗洵听话地走了进来，和她并排坐着，学她一般举头望明月。
　　月色很美，晚风很凉，诗洵醒了酒。
　　他侧过头，看锦瑟。
　　锦瑟嘴角挂着笑，诗洵回想着，似乎认识她起，她就一直是这般惬意自在的模样，似乎这世间从没有让她苦恼的事情。
　　诗洵静静地开口，“今日宴会之上，陛下说要给我赐婚。”
　　赐婚？锦瑟眨了眨眼睛，有些高兴，“你要成亲啦？”
　　诗洵见她是如此反应，突然觉得很失落，这还是二十二年，平生第一次觉得失落。
　　他突然明白过来，她虽然说过让他以身相许的话，其实那不过是句玩笑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诗洵镇静地摇头，“我拒绝了。”
　　“拒绝了？”锦瑟诧异地看着他，“我听说伴君如伴虎，你这样拂他的面子，不会惹恼他吗？”
　　诗洵无奈地叹气，重点不在于皇帝会不会生气，而在于他为什么拒绝吧？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会拒绝吗？”
　　锦瑟听她这样问，就顺着他的意，“为何？”
　　诗洵定定地看着她，“因为你。”
　　锦瑟诧异地指了指自己，赶紧撇清关系，“我可没让你拒婚啊。”
　　诗洵再次叹了叹气，唉，为何有时觉得锦瑟事事通透，有时又觉得她心智是孩童一般呢？真是伤脑筋啊。
　　“锦瑟，你曾说过让我以身相许的，我答应了。”
　　锦瑟尴尬地笑了笑，她有说过这话吗？
　　诗洵认真地望着她，“于你或许只是个玩笑，于我，我答应了的事，是从不会反悔的。”
　　“所以，我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人了。”
　　若是诗洵的那一班好友在这里，铁定是要取笑他了，堂堂一个大将军，竟然还会脸红！
　　锦瑟呐呐无言。
　　唉，自己惹的债，总归要自己来还呐。
　　她可是仙子，怎么可能和凡人相恋。
　　仙人思凡，那可是要被送上诛仙台，受雷霆之刑的！下凡之前，弦歌还特意提醒她了。她可不想灰飞烟灭。
　　咦，那女将军不是喜欢诗洵吗？不如，自己就来当回月老。
　　锦瑟悄悄打着如意算盘，却不想她这般无所谓的模样，落在诗洵眼中，是怎样的刺眼。
　　诗洵有些落寞，不过纵使她不喜欢他，可她如果能像这样待在他身边，他也是欢喜的。
　　诗洵知道自己困不住锦瑟，他只希望她离开的那一天，能晚一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