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虫异梦》于爱全

3、迷夜少年

　　我弟弟路江涛比我小两岁，是我老爹的亲骨肉，深受我爹宠爱，也为村里人所认可。虽然我兄弟两个关系一直不错，但我们却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我弟弟性格开朗好动，经常与村里那些孩子玩警察抓小偷之类的游戏，而我则偏于内向，喜欢独处，老实说，我从来没玩过那类鸟日的游戏。
　　我九岁那年，有个叫钢蛋的熊孩子把我堵在胡同口，拧着我的耳朵，说要揍我这个狗娘养的“狗杂种”。结果被我这个狗娘养的“狗杂种”掀翻在地，打掉两颗门牙，还把他那混帐脑瓜撞得头破血流。这个叫钢蛋的畜牲正是大白菜的儿子，比我大了两岁，个子也比我高了一大截，但是别忘了我是那妖媚女人的儿子，他哪是我的对手。
　　结果大白菜找到我爹要医疗费，我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一听说我给他惹了祸，提着那根关门棍就在院子里追我，幸亏我娘及时出现，把我护住。见了我娘，我那狗娘养的老爹就没辙了，打又打不过，只好站在远处骂骂咧咧地乱跳，作出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从这以后，村里的混小子们就没敢再招惹我的了，当然，我也不会随便拿他们作靶子打。我的交往圈子就只限于我娘、我小叔路保强、我弟弟路江涛。
　　十岁那年我喜欢上了夜间行动。起初只是晚上不睡觉，在油灯底下做点读小书、画画、记日记之类的事情，后来就开始想象夜色底下的村庄，想象柴草垛里那些田鼠的生活，再到后来就向往出去夜游。每当这时，我弟弟就睡得特香，那睡相可爱得像卡通书里的小老鼠。
　　有一天我正坐在黑暗里胡思乱想，忽然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空，落到村子南边的山林里去了。我就忽然作了个决定，然后轻声打开门关，走出了屋子，又走出了院子。
　　农村的夜黑得彻底，除了月光，没有乱七八糟的光。清泉村在山峦的包围之下，更是显得神秘迷人。许多可爱的小动物，比如猫头鹰、田鼠、黄鼠狼、甚至一些不知名的动物都他妈的把夜幕下的村庄当作它们的乐园。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在夜间溜达，我穿过一条胡同又一条胡同，走累了就坐在某户人家的门台上休息一下。
　　我娘知道我夜间外出之后吓了一跳，她足足对我进行了一整天说服教育，而我爹则不来这一套，他又咋咋呼呼地恐吓我，说要打断我的腿，说这“野种”真他妈的野，就是难养活。可我这人从小就是个扭性子，想干什么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经常彻夜在外面逛荡。我甚至走出村庄，穿过山野里的村庄和树林，走到另一个村庄。从村庄到村庄，我有时一夜能溜达十几里路。我像一只穿街过巷的小老鼠，只有在夜的掩护下，才更有安全感和自由感。
　　有一年冬天，特冷，村子旁边的小河都全部结成了冰。那天晚上我就站在冰上玩，我想象水里那些小鱼小虾是不是已经全部冻在冰里不能动了。然后我就到不远处那个柴草垛里抱了一捆玉米秸，把它点燃了放在冰上烤火。就在火焰即将熄灭的时候，我忽然就感觉远处站着个人，我猛地转身，发现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村边那群柴草垛里。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凭本能，我觉得这绝不是错觉。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也总是隐约觉得夜晚的村庄里绝不只有我一个夜游者。有好些时候，我都觉得这个人似乎在观察我。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我根本就逮不住他。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小叔路保福，我小叔摸着下巴捉摸了半天，最后说：“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鬼怪一类的东西。”虽然我小叔后来转移了兴趣点，但他始终没有接受迷信思想。“那到底是什么人呢？”我小叔最后给了我个似是而非的答案：“难道是练阴之人？”据小叔说，我们这一带虽是山区，但群山周围都是平原，那正是中原文明的发祥地，夏商故都都曾坐落在这一带。夏商时代是巫文化时代，那时有很多练阴术，当然，春秋战国之后都失传了，但是难免会在民间留有余迹。难道是个练阴之人？
　　据我看，我小叔压根就不知道，但他这狗娘养的有个特点，即使是不知道的东西也要胡扯一通，而且往往扯得头头是道。
　　我还告诉小叔一个问题，我故意问他：“你知道站在夜里看咱周围这些山，它们的形状都像什么吗？”他果然被问住了：“像什么？”我说：“像山羊。”他又放马后炮：“那还用说，要不怎么叫‘首羊山’‘衷羊山’‘尾羊山’。”他又接着话头继续吹：“羊这东西在巫文化时代是至阴之物……”我小叔又开始谈他那些鸟日的阴阳，这也就是后来我为什么一直戏称他为“阴阳人”的原因。他说：“那时候，羊是三牲之一，是祭祀的必需品，连西方文化中都有‘替罪羊’一说，所以说呀，羊是大阴之物。”我说：“那咱们处在这阴山包围之下，太他妈倒霉了。”他一挥手：“非也，阴山包围之下那才叫好，古人就是看重羊身上的阴性，你没听说‘三羊开泰’吗？羊那是祥瑞的象征。”
　　自从我小叔告诉我夜里那黑影是个练阴之人以后，我就开始刻意地搜寻这个鸟人。但是难度很大，这人神出鬼没。我想了个法子：每到天黑之时我就躲在村边那群柴草垛里蹲点，我就不信碰不到他。果然，两个星期之后的一个夜里，我正在柴草垛里胡思乱想，忽然就感觉外面有人，仔细一看，果然是那个鸟日的练阴之人。由于距离较远，这夜月光又不怎么好，所以看得不太清楚。从那干瘦的身形看，八成是个五十来岁的老人，但是从那飘忽不定的动作看，又不像。
　　我企图跟踪那黑影，看看这个狗日的练阴之人，到底是想偷鸡还是想摸狗？但是刚跟踪了两条胡同就不见了。
　　此后我对那鸟日的练阴之人也不再有兴趣，不过，漫长的黑夜实在是有点无聊，于是我就决定去看看村东那个泉洞。
　　现在有必要说说我们村为什么叫“清泉村”了，原因就在于村东首羊山山脚石壁上那个菜盘大小的泉洞。那可是个神秘的泉洞，一年四季不分昼夜总是有一股清澈甘甜的泉水流出来，据说这泉水又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尤其邪乎的是，只要是晴天，不管白天晚上，往泉洞一瞧，总能看到一轮圆圆的满月，偶尔还能看见有些黑影在满月里舞动。当然，也有人说，曾经听见泉洞里发出奇怪的叫声，八成里面有一条水桶般粗的大蛇或者什么其他怪物。我觉得这未必可信，在他娘的这样一个山村里，连个大一点的老鼠洞都要被传得神乎其神。
　　根据村里传统，小孩是不能随便到泉洞那里去的，但是现在是夜里，估计猫头鹰和田鼠该不会到村长或者我爷爷那里去打小报告吧。
　　首羊山黑魆魆的，有一股要扑下来的气势。石壁前面近一里路都是些碾坨子一般大的白石，泉水流下来都淌进白石底下去了。我在杂乱无章的白石上跳跃前进，可以听得见石头底下叮叮咚咚的水流声。走到石壁跟前时，一轮弦月正悬在中天，泉水里闪耀着月光的碎片。
　　我站在一块巨石上往泉洞里看，果然又一轮圆圆的满月。在仔细听听，里面似乎确实有些奇怪的声音，这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是他娘的大蛇才怪呢。我还扯开嗓子朝泉洞里喊了一声：“有人吗？”声音在里面回荡了好久，竟然还有回音。这在我看来比较好玩，于是我又喊了几次，直到喊累了才停下来。
　　就在我即将离开时，忽然听见泉洞里有青蛙跳进水中发出的声音，他娘的，难道里面还有水生生物。我从小胆子就大，我挽起袖子，把手臂伸进去掏了掏，除了水，什么都没有。正在这时，洞里水声大了起来，似乎有数只青蛙跳进了水里。
　　我感觉不对头，正准备把手臂撤出来，泉洞里忽然伸出一只嫩白无毛的手臂，一把抓在我的手腕上。我吓得尖叫一声，几乎跳起来。这只手冰凉冰凉的，虽然不是硬邦邦的白骨，但是抓起人来居然还挺有力量。我哭喊着挣扎了两下没能挣脱，还好，我另一只手从旁边摸到一块石头。我抡起石头就砸在了那只手的手背上。那只手吃痛，赶紧缩了回去。我刚才神经紧张过度，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那块巨大的白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