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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坟中白莲 ...

  •   第二年夏天,妖媚女人生了个胖头宝宝。不用说,这宝宝就是我。据产婆说,我出生时发生了两件奇怪的事,一是我家那只红公鸡站在南屋上扯开嗓子大喊了三声,另一件是天上的太阳忽然发生了变化,当时天上没有一片云彩,太阳却成了一个白色的印痕。
      产婆把我抱出来时,我那二流子老爹兴奋得跟刚刚下了蛋的母鸡似的,指着天上的太阳说:“我这儿子将来肯定是个伟人,你看,一出生就教日月无光。”
      正在这时,我那老而不死的奶奶把我爹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保庆,我看不对呀,从你捡到媳妇到现在才刚九个月呀,况且,我看那小崽子跟你没半点相似的地方。”
      我那鸟日的老爹又转而气愤得跳起来,指着太阳说:“我说呢,连太阳都暗淡了,原来是个狗杂种。”说着就要跑过去把我掐死,幸亏产婆及时拦住。他娘的,我刚来到世界,板凳还没坐热乎,差点又要离开了。产婆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
      从那时开始,我那狗娘养的老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开口“野种”,闭口“狗杂种”。这种称呼为广大村民所接受,以至于取代了我真正的姓名。我没有一个玩伴,这样,我娘的地位就显得尤其重要。
      我娘早上带我跑步,晚上给我讲故事。我现在还时常怀念,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底下,我娘教我读书写字的情景。每当这时,总是有一种青色的小虫顺着一根细细的丝从槐树上吊下来。
      有一次我问我娘:“娘,你是妖精吗?”我娘愣了一愣,然后对我微微一笑:“是呀。”我又问她:“那你是什么变的?”我娘轻轻拍着我那还在襁褓里的弟弟:“你猜猜。”我先猜蝴蝶,又猜百灵鸟,还猜了映山红和杜鹃花什么的,反正我能想到的美好动植物都猜了一遍,但我娘都一一否定了。她在我腮上捏了一下:“知道吗?越毒的蘑菇就越美丽,越丑陋的东西变成人之后就越美丽。”
      我就问:“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娘微微笑着用手作了一个我熟悉的动作。我知道了:“青蛙?”娘说:“不是,是癞蛤蟆。”娘笑了,妖媚动人的笑。我那襁褓里的弟弟都被这笑感染得“哇哇”乱叫。
      不跟你吹,我这人天资聪颖,五岁就能读小人书,九岁就能读《水浒传》。这一方面是由于我娘的全力栽培,我娘那可是村里唯一一个能读书写字的女人,另一方面得归功于我的小叔路宝强。当时,路宝强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高中生,大家总是拿他跟我老爹做比较:“看呐,哪像是一个娘胎里生的。”路宝强这小子喜欢到我家里逗我玩,我娘也乐意他逗我,看得出来,他不仅对我娘没有偏见,还很有好感。他从不认为我娘是什么鸟日的妖精,他总是想方设法打听娘以前的经历,其实我也想知道,但娘总是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妖精,以前都是在山洞里生活,没有其他经历。小叔总是一脸失落:“嫂嫂也真是,连我也信不过,我又不是村里那些愚昧的莾夫。”每当这时,我那狗娘养的老爹就差不多回来了。他总是刚一进门扯着嗓门喊:“宝强,你这个混小子,咋说话呢?就你他娘的不是莾夫?赶紧会去读书去,别在这里跟你嫂子扯蛋。”看得出来,我老爹就是嫉妒,但凡跟我娘说上话来的男人他都嫉妒,连我都嫉妒。
      1980年我小叔路保强考上了清华大学,这无疑在村里投了一枚原子弹,据我所知,当时方圆三十里的村子也就出过两个大学生。人们都说我小叔将来肯定能当县长,当有人把这话传到我大伯路保福那里时,我大伯说:“放屁,凭我兄弟这才分怎么也得当个总理。”村委会当即决定从每村每户凑钱把我小叔的学费生活费全部解决掉。清泉村终于出了个人物。
      可是我那狗娘养的爷爷却不知法了哪门子神经,每天端着烟锅靠在墙根抽闷烟,就是一声不吭。直到快开学的时候才把我小叔叫到跟前:“宝强,你要走,我不拦你,出去闯闯是好事,你是老路家的骄傲,祖祖辈辈就出了你这一号能人,但是,临走之前,要把你娘的坟挪了。你说中还是不中?”
      这里要交待一下我奶奶的坟。我奶奶76年去世,葬在村东首羊山上的麻鸡岭一带。在村民眼里,那是块怪地方,一年四季都浮着一团浓浓的云气,平时没人敢去那里,老人们说那一带时常有些奇怪的叫声发出,听说以前有人在那里失踪过。不过据风水先生说,那可是块好地方。所以我奶奶死后就葬在了那里,坟边紧挨两棵松柏。本想奶奶就此就可安息了,哪想,这年夏天雨水大,有一条小溪忽然从山头石缝里流下来,正好把我奶奶的坟堆绕了一圈。这可把我爷爷急坏了。我捉摸着,那些日子他拼命抽闷烟,就是担心奶奶被水淹死,他也不想想,奶奶压根就是死人呀。这个死脑筋。
      听说我爷爷要挪坟,我小叔路保强一口就答应下来。他并不是迷信爷爷那一套,而是想着赶紧弄完,好去清华读书。
      找了个好日子,我爷爷带着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扛着工具出发了。这天艳阳高照,路上蝉鸣、鸟鸣挤成一堆。我爷爷和五个儿女静悄悄地走路,很少说话。这麻鸡岭是山腰一块略平的岭地。爷爷这一行人在进入麻鸡岭时看见过一只银白的狐狸跑过去了,但是谁也没在意。虽然当时狐狸已经不多见,但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奶奶的坟堆静悄悄的坐在那里,绕坟而过的溪水很清澈,里面偶尔会看到一两只鞋钉壮的小生物。我爹捡块石头把旁边松柏上那只大嗓门的山雀赶走。我小叔则拿了铁锨就要动手,说:“爹,早弄早完,开始吧。”
      我爷爷则坐下来,摸出烟袋点上了火,说:“你小子,急个啥,也不先跟你娘打个招呼,都快是大学生了,一点规矩都不懂。”在爷爷的安排下,我大伯在坟前烧了两刀纸,插上几支香,然后我爷爷和五个儿女都在坟前跪了。爷爷严肃地说:“你娘也离开差不多四年了,都跟你娘说句话,免得你娘在那边想你们。”
      一旦开始动手就快了,不到半小时,漆黑的棺材板就露出来了,居然还没被水泡烂。我爷爷说:“宝强,上去看看,当初你写的那行小字还在吗?”我奶奶死的时候,我小叔大概是在棺材上提过字,至于是什么字我就不知道了。
      我小叔捂住鼻子蹲下来。正在这时,棺材里有了响动,我小叔吓得“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娘的,难道要诈尸了?”我爷爷当头敲了小叔一棍:“你小子,嘴放干净点,什么他娘的,是你娘的。”我爷爷耳朵聋没听见,其他人可都是确确实实听到了,都吓得面色惨白。
      这时,我爷爷也听见了,棺材里就跟有人敲门似的。爷爷吓得扔掉烟锅,说:“翠红,是你吗?”原来我奶奶名叫张翠萍,我爷爷可是有些年头没这么喊了。棺材里没有回应,敲门声越来越大。我爷爷挥手:“快,快,快,保福、保庆,给你娘开门。”
      我大姑赶紧把我爷爷拉住:“爹,这可不能开,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万一……”我爷爷推开她:“你个不肖的东西,你面除了你娘,能是什么东西?赶紧把上面的土先抛开。快,保强,动手。”
      我小叔自然没敢动手。我爷爷指着他的鼻子:“今天不把这事办了,你就别想走出村子一步。”我小叔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土刨开。
      土一点点刨开之后,众人惊呆了,一朵罐头大的白莲呈现在大家面前。这朵白莲正含苞待放,甘蔗般粗的花茎从棺材板的缝隙里钻出来。不知他的根是否扎在我奶奶的肚子里。棺材里的敲门声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世界无声无息的。
      那朵白莲在阳光底下散发出异乎寻常的白光,六个人呆在当地。我小叔突然喊道:“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我爹和我大伯以及我那两个姑姑也都发现自己的眼睛一下子盲了。我爹气得直骂:“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鸟日的混帐东西,把他铲了。”
      我爹他们都扔掉铁锨,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搓眼睛,大约过了两个多小时,我爹的眼睛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东西了。在此后的岁月里,我爹、我大伯、我两位姑姑还有我爷爷的眼睛都渐渐恢复了视力,只有阴天的时候看东西还不太清楚。而我小叔路宝强就惨了,他视力一直没有恢复,摸索着坐车去了清华大学,可是仅仅过了半个月就被送回来了。他成了瞎子,不知怎么回事,后来变得疯疯癫癫的,再后来情绪稍微好转,却再也没有娶到媳妇,只好做起了算命看相的营生。
      后来我小叔跟我的关系还是一直不错,我时常读书给他听,他也时常给我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他跟我说:“坟中长出白莲花,那是祥瑞的征兆,你那狗日的爷爷却非要挪坟,这个老不死的。”我小叔到死都没原谅我那鸟日的爷爷,甚至有一次还当面跟我爷爷说,将来我爷爷死了也要给他多挪几次坟,也好满足他爱挪坟的混帐心理。
      我问小叔:“那后来那朵混帐白莲到底弄到哪里去了?铲了没?”小叔说没铲,那种莲花见了阳光就枯萎了,本来差一点点就开放了,可惜呀可惜。我又问:“那我奶奶的坟挪了没有?”小叔一挥手:“别提了,哪还能挪?”
      我小叔毕竟是文化人,眼睛瞎了之后依然没有放弃学习。我先后给他读过《周易》《麻衣相术》《冰鉴》《风水秘术》《鹤翔桩》《导引吐纳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等乱七八糟的书,这为他后来成为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当然,我也因此受益匪浅,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能全部背诵《周易》了。我娘一直反对我接触《周易》《麻衣》这类书,却并不是很反对我与小叔交往,看得出来,我娘还是相当同情我小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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