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5、第五章

　　上小学的时候罗衣衣就说过，看着那一串串数字，就像看着一朵精致的花瓣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有味道。向秋也想找到这种感觉，可是每次看到这些题目他都想睡觉，更别提解答出来，有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世界上要有这么高深的东西存在，会个加减乘除能够应付日常生活不就好了。
　　关于这一点，罗衣衣也曾给出过答案，“卫星为什么能够上天，大楼盖了几十层为什么不会倾倒？要是只会加减乘除这些简单的算法，卫星上不去，大楼也盖不起来。”向秋却只是嘀咕道：“我又不发射卫星盖高楼。”罗衣衣反驳道：“那你还考不考试。”向秋只得低着头闭嘴。
　　上晚自习是江城中学一贯的传统，高一高二的时候，每天晚上上到九点，会有任课老师来值班，负责答疑解惑。至于学生，只要不看闲书，看什么科目都可以，向秋抓住了机会，准备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好好恶补一下数学，只是，就自己瞎琢磨肯定不行，得找个高人指点下，而这高人，向秋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罗衣衣了。
　　正愁着如何拉下脸去同罗衣衣说补习的事，没想到罗衣衣却主动找了过来。
　　其实这些天，罗衣衣也在思考学习的这些事，她和向秋一人擅长数学，一人擅长语文，正好可以互补，毕竟都是要高考的人，不能因为过去的误会而耽误了各自前程。这倒是很“罗衣衣”，和向秋不一样，面子这东西在她这里，一文不值，有时候迫不得已赌个气，也只是脾气使然，同性格没有关系。
　　“付俊，你起来一下，我有事同向秋说！”罗衣衣来到向秋桌子旁，开门见山，直接把付俊赶走。付俊自是一脸茫然，前后张望一通，再看看罗衣衣脸上的表情，悻悻离去。
　　罗衣衣倒是干脆，一屁股坐到向秋旁边，用左手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示意向秋抬起头来听她说话，待向秋直起腰后，方才说道：“我有个想法，以后晚自习的时间，一三五我帮你补习数学，二四六你帮我补习语文，你觉得怎么样？……”罗衣衣说完转过头看着向秋，没等向秋反应过来答话，她接着说道：“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今天周一，我待会儿和付俊换一下位置，今天给你补习数学。”说完便起身潇洒离开，没有留给向秋任何反应的余地。
　　“一三五补习数学，二四六补习语文，周六可怎么补习？”向秋在心里泛起了嘀咕。
　　晚上七点，罗衣衣如约过来，把付俊赶走后，打开了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必修一数学课本，向秋瞥过眼看了一眼，脸顿时抽搐起来，心里想着：“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天才，不过是把自己的兴趣发挥到极致罢了！”罗衣衣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
　　“不要愣着了，我们开始吧！”罗衣衣打开课本第二章，“马上第二章就要考试了，我们先讲这一章，如果后面还有时间的话再来讲第一章……”看着向秋心不在焉的，罗衣衣用笔头敲了敲桌子，“向秋同学，请你认真一点，第二章，讲的是基本初等函数，虽然对我来说都一样，但是对你们而言，第二章会更难！”罗衣衣嘴角扬起微笑，很是得意，向秋则是一脸漠然，不知所以。
　　整个晚自习把所有精力都用在数学上，向秋不仅头晕脑胀，而且腰酸背痛，下课的时候，同学们陆续离开，向秋却舍不得放下手里的《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这是他每天的必读物，以前会利用晚自习时间读一读，现在也只能下了晚自习才有些时间。见向秋还没收拾物品，罗衣衣走了过来，道：“你还不走？”
　　向秋环顾四周，不少同学还在看书，道：“你先走吧，我再看会儿！”不料罗衣衣突然拽住了向秋胳膊，“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努力，刚才我和你说的那些，路上你同我重复一遍，看你记住了没？”硬生生把向秋拽出了教室。
　　十月的江城，凉风渐起、秋上梢头，街灯辉煌处，可见蚊虫飞动，斑斑驳驳。桂花的芳香虽时有时无，却令人神清气爽。向秋对知识点的记忆倒是真用了心，讲起来一板一眼的，罗衣衣对他评价：“孺子可教也！”
　　“你还住在原来那里吗？”
　　罗衣衣猝不及防的提问，令向秋心头一紧，步调也慢了下来，罗衣衣走出几步后才察觉向秋落在了身后，她转过身，脸上拂过一丝尴尬，心中想到：“这也是隐私？”向秋大步踏了上来，脸色有些沉重，道：“还在原来那里！”
　　向秋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令罗衣衣摸不着头脑，可她并未想太多，接着说道：“那周六我去找你补习吧，周六不是轮到你帮我补习语文吗？”
　　向秋的步调再次慢了下来，低着头缓缓向前，良久，才慢悠悠说道：“要不还是我去找你吧……我家……我家最近在装修，不是很方便！”
　　“装修？”从向秋闪躲的眼神里，罗衣衣看到了谎言，时间真是个好东西，一向怯弱的向秋居然学会了撒谎，罗衣衣不敢相信，却不得不面对。“那好吧，那到我家去补习，不过我现在和妈妈住在舅舅家的老房子里，那里又简陋又狭窄，你可别介意……”
　　向秋转过头冲着罗衣衣笑了笑，道：“不会的！”
　　那一刻，罗衣衣有些难过。虽然向秋还是一样的怯弱，可他还是学会了隐藏自己，被忽略的孤寂背后，甚至还伴随着些许温暖，这是原来“自私”的向秋做不到的。
　　在岔路口分别后，向秋并未直接回家，沿着灯火辉煌的长街，来来回回走了四遍，快到十点时，才从巷子里拐进去。可快到大门口的时候，向秋又放慢了脚步，这条他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年的巷子，尽管灯火稀疏，他依旧知道从哪里进来，甚至巷子里的每一个坑他都很清楚，可是向秋不喜欢这条巷子，或许是从罗衣衣一家离开的时候起，也或许是从未喜欢过。
　　向秋背靠着大门右侧的洁白的石墙，沉默了许久，方才挪动了下身子，坐到一旁的石阶上，拿出《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在微弱的灯光下认真看了起来。快到十一点时，向秋合上书，长长叹了口气，取出钥匙，轻轻打开门，果然不出所料，屋子里的一群人还在打麻将，乱糟糟的屋子透着股酒气。向秋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默默走回了房间。
　　这一夜，向秋失眠了，他第一次静下心来，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妈妈夏青禾，就想一朵圣洁的莲花，遗世而独立，尤其是弹起钢琴的时候，那双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之间轻轻滑动，是世间最无与伦比的美丽。至于他的爸爸向立阳，打扮打扮也是个大帅哥，可是向立阳的生命之源竟是那些在向秋看来一文不值的画作，每次沉迷其中，向立阳可以不吃不喝、不管不顾，同全世界隔绝。当然，如果撇开画作，向立阳也是个好男人，他会在过情人节的时候买上一束花，插在花瓶里放到钢琴上，每次夏青禾弹起琴来，都能闻到阵阵花香，他也会做上一桌饭，把最好吃的部分留给夏青禾。而这些，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向立阳，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向秋已经很久没看到他画画了。
　　向立阳和夏青禾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向秋不清楚，也从不敢开口问。那时候，向立阳和夏青禾虽然在同一个学校教课，却从不一起上下班，向立阳脾气不好，可在夏青禾面前，说起话来柔软得像棉花一般。原来向秋不懂，现在却渐渐明白，或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俩人已经吵了无数次，所以夏青禾最后才会离开。
　　这一夜，罗衣衣也失眠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向秋闪烁的眼神，这已不是从前的惧怕，而是刻意的躲避。这几年向秋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很想知道，却又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