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若向晚》一叶荷风

17、第十七章

　　时光匆匆流逝，大家各自忙碌，向秋仍会定时到医院看望向立阳，只是再没说过一句话，向立阳也选择了沉默，将所有心事放在心底。
　　这天中午，向秋刚要离开医院便被主治医生叫住，让他第二天趁着周末来办理出院手续，将向立阳接回家去。
　　“可是，他还没好利索，现在怎么能出院？”向秋问道。
　　“他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起码他的双手已经可以活动，后期如果恢复得好的话还有站立的可能，恢复不好的话就不一定了……”
　　其实这话医生早同向秋说过，甚至还让他在确认书上签了字，只是当时的向秋想着其他事情并没有注意到，“您是说，他瘫痪了？”
　　“他摔倒的时候伤到了脊椎骨，可以说是瘫痪了，但是还是有恢复的可能，这得看个人体质。你记得不要再让他喝酒，每周定期回来复查……”
　　“瘫痪了！”向秋自言自语道，一脸茫然看着医生远去的背影，待回到病房，看着躺在床上使劲挣扎着试图站立起来的向立阳，突然生出一股怜悯之情，竟不忍将真相说出来，半月未说一句话的父子俩默默对视了一眼，向秋一脸漠然站在病床前，向立阳挣扎了一会儿累的不行，只好乖乖躺了下去，良久，才开口说了句：“医生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向立阳瞅了向秋一眼，道：“在我房间柜子最右边的抽屉下面，用胶带粘着一张银行卡，那里面应该有十多万，你去把钱取出来，替我缴纳医药费……”
　　“医药费我已经替你缴过了，你自己的钱自己留着吧！”
　　后一句话无疑触碰到了向立阳脆弱的神经，他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恨不得从床上蹦起来，指着向秋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礼貌了，什么叫我自己的钱自己留着……”向立阳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对向秋怒目而视，似乎要将他吞入肚中一般，只是他现在下半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向立阳被接回家后，虽然向秋要一边上学一边照顾他，可同往日的吵闹、酗酒比起来，向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原本他还想着花钱雇个保姆回家做饭、照料向立阳，可是一查夏青禾留下的钱，只怕是连他接下来上学、生活都有些困难，遂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也曾想过向立阳说起的那张银行卡，却始终没有去确认。
　　向秋开始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每天早上很早起床，给向立阳买回早餐后便往学校赶，中午还要给他买回午饭，下午下课还得再往家跑一次，晚上九点下了晚自习后，他也不再逗留，得回家帮向立阳收拾。刚开始尚能承受，可时间久了，他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更令他难受的是，他的默默付出并没有换来向立阳的一句好话，不是嫌饭菜不合胃口就是嫌洗澡水太烫，向秋有时候会想，可能向立阳说的是对的吧，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夜深人静的时候，向秋会偷偷想起夏青禾，想起她教他弹起的钢琴旋律，向秋不想哭，可眼泪还是忍不住不停滴落。
　　那斑驳的、顺着窗台滑落的光线，已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午夜十二点，街上吵闹声停了、汽笛声也小了，向秋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他悄悄藏起来的画册，在稍显昏暗的光线里，从画册的最后一页看起，那是他最小的时候和夏青禾一起拍的照片，记录着他的成长。这时候向秋才发现，那么多照片里，有在深秋的旷野、有在初春的花丛、也有白雪皑皑的冬日，可是画面里，始终都只有他和夏青禾的身影，却从未看到过向立阳。向秋记起来了，他也曾问过夏青禾，为什么每次出来玩都不带向立阳，夏青禾却只是敷衍地解释道：“他那么忙，哪有空陪我们出来玩！”随后便以其他借口岔开话题。
　　向秋合上相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靠窗的位置，一架旧钢琴摆在那里，盖住琴架的旧窗帘上已落满灰尘，放在琴架上的一个旧花瓶，花枝已不见，空留瓶身独自伫立。这架钢琴，原本是放在客厅靠窗的位置，正对着沿街的小巷，自夏青禾离开后，琴便被挪到了向秋房间，一直放到了现在，向秋也再没去触碰过，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为向立阳不喜欢。
　　期中考试来临，大家紧张备考，向秋却是力不从心，多次在自习课上睡着。考试结束后，向秋多门功课不及格，就连一向引以为傲的语文，也排在了十名开外，罗衣衣和朱舜水都焦急得不行，向秋却显得很平淡。
　　这天，朱舜水将向秋叫到办公室，同他聊起近况和未来打算，向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朱老师，我下次一定努力！”再无其他。
　　这是一个令朱舜水失望的回答，尤其是向秋看人的眼神，如果说原来木讷、沉闷的向秋缺少一些生气的话，现在的向秋无疑是丢掉了灵魂，他对文学的如饥似渴的热情已经干涸，如行尸走肉一般没了任何想法。
　　最心急如焚的莫过于罗衣衣，她曾单独找向秋聊过很多次，得到的几乎都是同样的回答：“我会努力的！”
　　“如果连你自己都放弃了，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嗯，我知道！”向秋的眼睛死死盯着书本，半天未翻动一页，瞎子都看得出来，他一直在发呆，眼前的书本只是个幌子。
　　趁着中午午休时间，罗衣衣去到朱舜水办公室，同他聊起了向秋。
　　“朱老师，我觉得现在只有您能帮向秋了，再这样下去，他高中都读不完就得退学！”
　　“我知道我知道，虽然我不是他的班主任，可是原来的向秋是我见过的最有想法的孩子，我也想帮帮他，可是怎么帮？我也纳闷……”
　　“您要不到他家里同他爸爸聊聊？做做家访什么的？”
　　“不妥，这样只会激怒向爸爸，对向秋没有任何好处，我倒是想到了个法子，可以试试看。”朱舜水说着若有所思。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深秋已至，即使是晌午十分，来往行人也加了些衣服，老葛坐在楼梯口，手里捧着本宋词，念得津津有味。
　　“秋虽好，可别忘了加衣服啊！”朱舜水走进老葛的“将进酒”书店，随手拿起本书，边翻看边同老葛打趣着。
　　老葛从楼梯口站了起来，拍了拍□□上的灰尘，哈哈大笑着道：“‘忽闻骢马至，喜见故人来’，我说我这左眼皮怎么净跳个不停，原来是大才子光临寒舍啊，欢迎欢迎！”说着还做出个拱手相迎的姿势。
　　朱舜水笑着摇了摇头，道：“就你滑头……”
　　二人先后上到二楼隔间，老葛泡了壶茶，斟满各自茶杯，道：“尝尝，新到的龙井……”
　　朱舜水品了一口，微微闭眼，只觉香味盈口，待睁开眼，方才点了点头，道：“还是你会享受生活！”
　　“瞧你说的，你这一天天的，和一帮朝气蓬勃的孩子嬉闹，那才叫怡然自得，我这也就自娱自乐。”老葛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皱起了眉，“你这大白天的，不好好上课，跑我这儿干嘛？”
　　“我……有事求你！”朱舜水又抿了几口茶，略显尴尬看着老葛。
　　老葛却皱起了眉，“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让我猜猜……是为了你那个学生？”
　　“还是你懂我……”
　　“打住，实话和你说吧，我不是没劝过，没用，死结……”老葛摇了摇头，刚到嘴边的茶水又放了下来，“只能越帮越乱，谁劝都没用……”
　　“谁让你去劝了？不用你劝，就是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下他的午餐和晚餐，给他送过去就行！”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了下周围，挺多餐馆的，你每天换着花样给他点些清淡的送过去，餐费的话我们每周一结……”
　　“你出钱？”
　　“我先垫付吧，具体怎么弄过段时间再说……”
　　老葛撇着嘴摇了摇头，“老朱啊，你是真变了……”
　　朱舜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着脑袋笑了起来。
　　待朱舜水回到学校后，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向秋，让他安安心心把学习的事弄好，向秋自然不愿意麻烦别人，一口回绝。这样的结果朱舜水早就料到，他只能语重心长地说道：“餐费你可以和老葛结算，如果还觉得过意不去，你给他付点钱也行，就当请个保姆，总好过你这样跑来跑去，耽误学习不说，还照顾不好。”
　　向秋何尝不想这样，可摸摸口袋里的钱，现实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朱舜水站起身，走到柜子旁打开橱窗，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最后一页摊开放在向秋面前，“这是我朋友在上海办的杂志，这里有一个约稿说明，以你的水平，每天写点小稿子给他发过去，稿费都能给你爸付午餐费了，还能练练文笔……”
　　向秋盯着杂志看了会儿，脸上有了喜色，道：“朱老师，杂志我能拿走看看吗？”
　　“拿走吧，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模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