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夜话》浯溟

4、再见是缘

　　护国寺，鄂东名寺之一，位于齐安城南，有房屋上千间，《齐安府志》记载“寺内是茂林修竹，陂池亭榭，并有掸堂街、睢阳院、春草亭、竹啸轩、遗爱亭等建筑，环境幽美”①，确是怡人性情，静心修行之所。
　　夏历三月十六，在汉传佛教中，是准提菩萨圣诞。（在佛教徒心目中，准提菩萨是一位感应甚强、对崇敬者至为关怀的大菩萨，更是三世诸佛之母，他的福德智慧无量，功德广大、感应至深，满足众生世间、出世间的愿望，无微不至的守护众生。）
　　八尺木的祖母笃信佛教。
　　一早，祖母便令，八尺木去护国寺，拿前几日，捐了香油钱，放在佛堂里祈福的桔子。
　　八尺木，抱着一篮桔子，往回走，一出庙门，就觉得有什么跟着自己，好像被人盯着，很是奇怪。八尺木小心翼翼，回头四顾，直觉走进路边一块黑黑的地方，是个人，貌似是个乞儿，浑身黑糊糊的，衣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有一双水清清的眼，愣愣的瞧着。那双眼睛，那个身形，八尺木一思索，肯定是上回和言婶见过的那个小鬼。于是，八尺木从篮子里拿了几个桔子递给小鬼，那小孩拿了，也不客气，直接就剥了吃，急切吞咽，生怕被抢了的样子，惹得八尺木不由笑出声来，“别急，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吧，不够，带你去吃包子。”那小鬼听了，很高兴，也冲着八尺木笑，阳光柔柔的，倾斜着洒了小鬼一脸，衬着那纯真的笑容，仿佛镀了层金边，旁边柳树的一枝条调皮垂下，正轻拂过小鬼脑袋，“真美。”八尺木心里一声赞叹，“呜，多久没看到如此简单发自内心的笑容了，虽然是这小鬼脏脏的，黑黑的，可是那个笑真打动人。”
　　大概是这个笑容吧，反正，八尺木的心肠软了，但从不愿轻易做好事的八尺木，给小鬼买了两个大肉包，又任着小鬼一路跟着，到了自己家。
　　如果说一见不足为奇，那么再见是否为缘呢。
　　世上的缘分，真是奇妙，谁也不知道会与谁相遇，不知道这一刻见的人，下一刻会消失还是陌路，也不知道此时的朋友和敌人，下回是对手还是朋友，这世上的未知太多，所以有了许多相遇相知的喜悦快乐和分离伤害的痛苦惆怅。
　　老人家总说，齐安府，家家泉水，户户杨柳，每户人家，都是前后院，院并不大，建制相似。小鬼随着八尺木，踏入前院，一入目，便见一棵挂满红石榴的大树，树下有口井，井边有各色花卉，右边是三五修竹。八尺木，一入院，又开始忙活，取了桶，打了井水，接着烧热水，一阵忙活。
　　过了许久，才拉过黑黑的小鬼，踏过门枕，推入准备好的房间，房间四周嵌有木板，地板高于地面尺许，能防潮，绕过屏风，中间放着一个大木桶，不远处是一个大木盆。
　　八尺木向来节俭，但对衣食住行，却从不吝啬。八尺木的洗浴装备就很是齐全，因为他相信，人活着一世，转瞬而已，不用金银满身，但求舒适为上。
　　“你会自己洗浴吗？”八尺木问。
　　小鬼摇头。
　　“那需要我帮你吗？”再问。小鬼退后两步，一手护在胸前，神色微恼，连连摇头。
　　八尺木见状，不由好笑，眉眼温和，坦然说：“那我给你讲讲，你自己洗。”
　　“你看，这边，放着干毛巾，这是干净的衣物。这是无患子，你先用它清洗头发，然后，你可以踩着小凳，进入木桶，这边有澡豆，仔细清洗。我先帮你把水调好。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就叫我，哦，对了，我叫八尺木。”八尺木说着，带着一贯的云淡风轻的笑容，提了水，调好水温，便带好木门，出了房间。
　　小鬼洗净了，换了合适的旧衣，站在那里，清冷的少年，瘦削的脸庞，随风扬起的乌丝，扫过嘴角，微弯的弧度，隐约有淡淡的笑意，水清清的眼望着，很多年以后，八尺木总是能清晰的记起，此时此刻那个如玉般清冷的少年，站在庭院中的样子，在八尺木心里，始终认为或许人们常说的风华绝代就是那个样子。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自弘治《齐安府志》护国寺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