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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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躺在床上，房间里没开灯，所以天花板在眼里显得模模糊糊的，可是脑子清醒得很。
现在是傍晚，太阳还未落山，冬天的夕阳被浓云罩着看不见，天色显得深灰，阵阵干冷。
房间外，客厅，有说话声。
“你怎么找到天河的？”
这么问的是梦离。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天河觉得梦离说话的声音听着都很舒服，不轻不重、不大不小，好似随时插嘴都可以。
“刚好遇上柚，他说的。”
紫英的声音不用说，永远那个音调，现在还特意压低，大概怕吵了天河。
“那个小柚子啊——”拖了长长一声，俨然要开人玩笑的前兆，这种逗趣又充满的说话方式绝对是凌沙，“大概又在满校园地找那个惹是生非的青梅竹马了吧？真够他受的。”
“比起翰琉，凌沙真是乖顺听话啊。”
“喂！柳梦离！你别没事什么都拐我身上！”
“啪”的一声，凌沙又拍桌子，紧接着是紫英低声的警告，一时间说话声没了，客厅里静了下来。
天河把注意力转回来，看看抱在怀里的梦见樽，闭上眼，催促自己快睡。
睡着，睡着。首先得什么也不想，接着身体放松，然后……
梦离的声音似乎看准了时机，透了墙壁钻进来，天河无比清醒无比精神的大脑马上指挥耳朵捕捉。
“柚子和紫英有些像呢，都不嫌麻烦地照顾麻烦的人。”
又是一段对话的空白，天河想象着沉默的紫英和喝茶的梦离，还有觉得无聊在看电视的凌沙。
“按常识来判断，应该把天河这样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口送去派出所吧？”
这次没有间隔。
“也许他本人不觉得麻烦。”
梦离应该又把常挂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因为隔了那么一段时间，中间还插了一句别的问题，紫英一开口，竟然回答的是上一句。
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是天河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笑。
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想听，想知道，柚不嫌麻烦，那紫英呢？
“你呢？”梦离正按了天河心意，问。
“……我……”
开门声，紫英的回答猛然被打断了。
“怎么起来了？”
紫英看着从房间走出来的天河，问得有些没底，该是怕刚才说的被天河听到。
天河抱着梦见樽，挠挠睡乱地发：“我、我睡不着。”
明明再一下下就能听到紫英的答案，可自己就是这么按耐不住地冲出来，结果肯定没下文了，要是被紫英知道自己偷听，还铁定被那双利目用眼神狠狠剐几下。
所以不自觉地强调：“我真的睡不着。”
凌沙撇了撇嘴：“睡不着就睡不着，得意什么？”
“这个时间健康的少年人都睡不着。”梦离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示意天河过来坐，“反正要知道的迟早也会知道，不急于一时。”
“我可是很急！”凌沙不爽了，抢过梦见樽按到地上拨弄着看，像猫在玩毛线球，“以前我伯父一个人神神鬼鬼就算了，现在一只野人来了，你们个个都背叛科学直奔迷信，还弄得有理有据、有模有样，作为朋友，我有责任把你们从迷途上拽回来！”
凌沙这般义正言辞，紫英才觉得自己竟然有些信了。信梦离说的轮回转世，信天河说的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种种。
“你……真的遇见龙神？”已经是第三次问。
“嗯，真的。”天河第三次肯定回答。
梦离不知是突然兴起还是有意岔开话题：“天河，龙神长什么样？”
“龙的样子嘛就是条龙，人的样子嘛……”
女孩子可以说漂亮，男孩子要怎么说？男孩子可以说漂亮吗？好像以前说紫英漂亮他很不高兴，大概是不对的。
天河绞尽脑汁找词的时候，梦离笑着又扔了个问题：“和紫英比，你觉得哪个看着顺眼？”
“当然是紫英！”
紫英还闷声没反应的时候凌沙先受不了了，梦见樽往天河怀里一塞，一脚踹他小腿肚上。“快滚去睡觉！玩什么相亲节目问答？恶心死老子了！”
“我睡不着……”天河无限委屈。
“睡不着也得睡！我是不相信一颗貌似排球的东西能有魂托梦什么的，但是凡事都得试试！”见天河还想反抗，凌沙点出重点，“那三个问题，你不想知道答案了？”
这问题对的是自己，可是天河却看了紫英。
紫英，想不想知道？
以前菱纱说天河心事藏不住，看眼睛就知道，可紫英分明不会撒谎，眼却看不出分毫。
——天河，紫英的心太深了，他想的，你不会知道。
好几次去猜，把自己猜的告诉紫英，紫英脸上是苦笑，有时候是拧眉的深思。
天河就知道，自己伤了紫英。
——天河，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
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大哥？爹？还是……紫英？
可我偏偏想知道。
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不是出于单纯的好奇。
“公子，你真的想知道？”
幽幽一声女子如叹地问话，那语调含了苦涩，似知这一问，总有一天要问出口。
天河有些惊。惊这声音没来由，惊这声音没听过。于是回头，见的却是梦璃。
梦璃仍然那身淡紫衣裙，飘带挽了风轻摆，怀中司幽，绷紧的琴弦贴着透明饱满的指甲，一触便是玉盘落珠的清脆。
这……应该是梦吧？
而这个梦璃……
“梦见樽？”
轻轻点头，唇畔含笑，眼中已坠了晶莹，“梦璃”又问了一遍：“公子，你真的想知道？”
“想！”
听了龙神的三个问题，听了梦离说梦见樽可能会知道其中一二，立刻就抱着梦见樽逼自己睡觉入梦，就是想知道。
“梦璃”白齿咬了下唇，许还有什么要说、要劝，终究咽了下肚。凝眉闭目，转过身去，广袖一挥再捻指收于胸前，天河嗅了一缕淡香，眼前景物随香扩散，竟是青鸾峰上的苍翠浓郁，飘渺的香味一下成了闻惯的水气，正是木屋旁那条小溪被阳光照得暖暖的味道。如此熟悉的景色，天河急不可待要去寻更熟悉的木屋，而面前草木突被分开，“沙沙”声响，一人走了过来。
那人样貌一映了天河眼里，天河惊得差点叫出声，又更惊得连声也发不出。呆了半晌，那人似未看见天河，径直走到“梦璃”面前。
“梦璃”唤了一声：“慕容公子。”
“几百年下来你竟会说话了。”紫英没有半分惊讶，多的是感叹，“我竟也活了几百年。”
“慕容公子……”“梦璃”伸手，两指捏了紫英袖摆，虽是犹豫，但这动作已是坚定的恳求，“就不能继续活下去吗？”
紫英看着“梦璃”的手指，白净如葱根，红润如熬花，不答，只问：“如今支撑你的‘思念’，还有多少？”
“……只有慕容公子和云公子的。”“梦璃”看着紫英，少女清澈的眼眸，映出的已不是当年的少年剑仙，“今时不同往日，梦见樽的物灵已成至此，法术略有一二，只要有云公子最想念之人身上事物，梦见樽可变做此人。”
“他最想之人会是梦璃。”
“不是的。梦见樽知道，若慕容公子……”
紫英抽回衣袖，“梦璃”两指指肚轻碰一块，才发现自己指尖已然冰冷。
“一直做梦璃吧……慕容紫英别无所求，只求这一事。”
“为何？你可求的事情，你应求的事情明明很多，为何只求这一无关痛痒的？”
“梦璃”激动得抱紧司幽，琴弦轻颤几欲如她心绪哀叹出声，紫英一把按了弦面，琴声被蒙了闷响。
“别让天河听到。”
“事事为了云公子，未必就是好的。”
“并非为了天河，我为的是自己。”从未有过的自私感让紫英脸上满是惭愧。修仙之人不可有的丑陋感情、不可有的赤裸欲望，却在成仙后的几百年岁月渐渐侵蚀而来，“想让他看见我，所以寻尽办法让他复明；想让他只看着我，所以不准你代替我；想与他长相厮守，所以活了几百年……”
“可如今……”
“如今我连妖怪都不如。”
自嘲的口吻，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脸上难得的笑容，仿似对自己做出了“慕容紫英绝对不会做的事”而感到高兴，而觉得有趣。
“梦璃”不知道他笑的何物，也想不透，何况自己心里翻腾不已，更无法平复细想，但问“为何出此言”，紫英却只摇摇头。
“该走了。”
“去哪？”
“去我几百年前就该去的地方。”双手抱拳一拱，“莫忘我所求之事。”
魔剑拖着紫色的轨迹从剑匣飞出，画了一道行云流水，稳稳悬在紫英脚边，紫英轻踏上剑身，魔剑便携了他冲天而去，如同在卷上留下一道淡紫的笔锋，如同紫英多数的剑术剑招，抬腕出手，便是干净利落。
只是魔剑是否发出了绵长的声响？是割裂风声的鸣动，还是来自剑中女子的倾诉？天河只是听着，猜不出所以。
“紫英去了哪里？”
“梦璃”摇头，天河没看，目光仍停留在那片云海上。他的记忆中没有这段，所以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心里的疑问即使问出来，“梦璃”也只是默默不言语吧。
“云公子，随我来。”
“梦璃”往前走了几步方回身提醒天河，天河脑中乱糟糟的，听得她这么说也就迈着步子跟上，想来自己走路不用脑子也能走得稳当，更何况是青鸾峰，当年看不见都能跑能跳，于是更不去拘束脑子里的想法，任问题随意冲撞，直走到“梦璃”停了脚步，天河才发现已到了山下紫云架。
“这是三日后的事了。”
一路上“梦璃”无话，突然一说，天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方才看到的事的“三日后”。
三日后，“梦璃”自己从青鸾峰上下来，到了紫云架，然后在这里发生了一件事……
脑中正整理着，一道金线从头顶扯了下来，擦着天河鼻尖而落。天河摸摸鼻头，看看地下，什么也没有，还认为自己错觉，手背上正接了几道。这次不是一丝一缕，而是丝丝缕缕，如同雨幕般洒下。抬头去看，青发的男子悬空而坐，手中烟斗倾斜，金色的“雨”好似烟斗金身溶化，缓缓扯出雨滴的丝线。
“梦璃”不等天河问，已是双手交叠，置于身侧屈膝行礼：“拜过龙神大人。”
衔烛之龙甚是满意“梦璃”的礼数之举，指尖转了斗身，“金雨”撒得更欢：“那妖怪只留了这样东西。”
十指一收，斗身停在手中，含到口中深吸一口，“金雨”停了，淡淡细烟升腾，却有一物从衔烛之龙袖里滑落。“梦璃”忙伸手接了，接了一手的冰冷银丝。
天河识得那颜色，如同双眼复明那会，紫英头发的颜色。
银丝用深蓝发带随意一束，条条丝絮从“梦璃”指尖滑出，她双手收于胸前，腰微微弯下，不知是向衔烛之龙鞠躬，还是……
“本尊位登神级，想要一物有何难？只是硬夺有失大体，唬弄有失颜面，偏那妖怪脑子不好使，本尊晓以大义它仍是懵懂不透，最后还得本尊略施法术。”
“……多谢龙神大人肯成小女一愿。”
“梦璃”仍是不抬头，衔烛之龙也无意多留。
“本尊既如了你所愿，日后便是你允诺之事。”衔烛之龙斗身腕上一敲，竟大笑开来，“别学那慕容紫英！堂堂一仙，竟去骗个妖怪！”
“梦见樽谨记在心……”纤细瘦弱的背脊更弯，但已止了颤，“时日一到，小女便到盘龙柱下……”
往后的，天河已听不清，或，已听不到。
衔烛之龙走了，“梦璃”渐渐直起背脊，天河没看她的脸，不知她是已然哭花了，还是和平时一样淡妆素抹，一样的好看。
“梦璃”握着那缕银发往山上走，这次没有叫天河。
天河就呆在原地。
其实往后的事不用再去看，天河已经知道，因为已经想起。
失踪了三日的紫英回来，说：“天河，若是你寂寞了，便来寻我吧。”
那时紫英，一头银丝。
那一句之后，紫英不知去向。
猛然睁开眼，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身体。未黑透的天色钻进房间，天花板还是灰蒙蒙的，好像比平时矮了不少，直往胸口压来。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声急促又沉重，却盖不住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
梦离问：“你呢？觉不觉得麻烦？”
“……我，”紫英的声音很清晰，“想他留下。”
紧接着是“噗”的一声笑，然后凌沙开始起哄，只是闹得快，静得也快，因为天河在睡觉。
是啊，我在睡觉，因为我要做梦……
天河赶忙蜷了身子缩到被窝里，这下自己的呼吸声简直震耳欲聋。
这样怎么睡得着？我还要做梦，要去问梦见樽……
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梦见樽，却是空的。
原来那些，是梦，也不是梦。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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