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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璇玑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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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你像一只鹤。”叶萝认真地说,“以后我就叫你阿鹤。”
“随便你。”阿鹤说,他们之间好像诞生了奇怪的默契,就好像是野兽遇到了同类。“你……是不是先把衣服穿上?”他皱着眉头看向叶萝,这时候倒也不需要再避讳什么了,他说话的态度也变得自然了一些。
叶萝脸上一点害羞的神情也没有,拿起衣服,就开始穿衣束裙。
阿鹤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眼神里含着一种古怪的探究,他试探着问:“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叶萝束好腰带:“我是大司命收养的,从小就在这儿。”
“那你穿成这样,也是他要求的?你也要做炉鼎?”
叶萝听到“炉鼎”二字,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厌恶,阿鹤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一丝神色,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挖出来什么东西一样。
“大司命让我穿成这样,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叶萝回答,今天说的话,已经是他过去所说的好几天话的总和了。
阿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上药?”叶萝忽然问。
阿鹤脸上闪过一抹恼怒的红晕:“你在这里,我怎么上药?”
“我不是女人,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叶萝一脸不解。
“这你就不用管了。”阿鹤恶狠狠地说,跟之前的他,完全像是两个人。
“那好吧,我走了。”叶萝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简直像是一步三回头。
他第一次像普通人一样,跟同龄人好好说话,这在璇玑湖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因为如此,他格外珍惜和阿鹤说话的机会。
“你记得擦药。”
“……”
“我还能再来吗?”
“只要你不怕遇到东皇。”阿鹤冷笑。他看出来了,这个小怪物看上去冷峻可怕,实际上却傻得不得了,真不知在这里,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叶萝出了门,思索了片刻,放轻脚步,又回到竹屋一侧,从缝隙中向内望去。
他年岁虽然不大,修为却是极高,之前和阿鹤只是打了个照面,就看出来,阿鹤并没有什么内功底子,如果自己躲起来,他多半是察觉不到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鹤一点也不知道叶萝在看自己,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拿起了桌上的膏药瓶子,一点一点往身上的痕迹抹去。
可以看出,他抹得十分用力,像是要把那层皮抹掉一样。
他抹得也十分认真,眼神跟随着那些痕迹,一点一点的移动,就像是要把那些痕迹,永远刻在自己的眼睛里一样。
叶萝尚不能理解,但他也能察觉出,此时的阿鹤,一定是愤怒的。
不过,抹了药就好,叶萝心满意足。
也许这就是“朋友”?喜欢的东西,就可以当“朋友”了吧?叶萝思索了一会儿。
他悄然而去,连药盘也忘了带走。
阿鹤在竹屋内,抬起头来,朝叶萝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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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醒着吗?”没过几天,叶萝又出现在了门边,这时天刚微微作亮,天边只有几颗星子闪烁着微光。
自从那日后,隔三差五,叶萝便会跑到这里来。
当然,他很小心,注意不要被东皇碰到。
“怎么又是你?”这一次,阿鹤没有奄奄一息地趴在那张竹榻上,他的状况,似乎一日比一日好起来,见到叶萝进来,他的眼睛不易察觉地一亮。
伺候东皇,是一件很枯燥也很痛苦的事情,阿鹤不想承认,他在看见叶萝的那一刻,是欢喜的。
“最近我没有事情,再说,我想来看你。”叶萝说着,走了过来,坐在了阿鹤旁边。
阿鹤一头长发披散着,他的头发并不是十分乌黑,而带着微微的棕褐色,看起来就比旁人发色略浅。
看了一会儿,叶萝伸出手去,径自卷起了他的一缕长发把玩。
阿鹤浑身一僵,面色顿时难看起来:“你要做什么?”
“看看。”叶萝说。
他似乎真的只是翻来覆去地看着那缕头发,就像是看一只宠物华美的毛皮一样。
阿鹤面色铁青,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堪承受这样的屈辱。
“你不愿意?”叶萝看了看他的脸,忽然问。
“你在做事情之前,从不问别人愿不愿意吗?”阿鹤冷笑道。
叶萝却放下了他的头发,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我从来不问,大司命告诉我,不愿意的,杀掉就可以了。”他认真地回答。
“……果然是璇玑湖的小怪物。”阿鹤睁开了眼睛,定睛看着他。
叶萝倒也没有生气,其实能惹他生气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冷冷淡淡的,只有在比较熟悉的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活泼。
“以后我会问你的。”叶萝许诺,他愿意为阿鹤破这个例,因为他感兴趣的东西,也一样不多。
“多谢叶护法。”阿鹤讽刺地说,他垂下眼睫,片刻又抬起眼来,“……你就是这么长大的?什么也不懂,像傻子一样只会杀人?”
“大司命说这样做就可以了。”叶萝似乎不懂阿鹤的讽刺,还是那一句话,他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他说我读书也没用。”
阿鹤沉默了一会儿。
“你又不高兴?”叶萝的语气,带上了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着急。
阿鹤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总是来找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问叶萝。
叶萝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来看你,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阿鹤嗤笑了一声,自从他们熟起来后,每次见面,阿鹤也不再为叶萝的一身女孩打扮而感到别扭害羞,“我就是你们东皇的宠物,不是么?”
“是啊,那又怎么样?”叶萝毫无所觉,他是真的觉得不怎样。
“你……”阿鹤怔住,忽然又笑了一声,“忘了你是个小妖怪。”他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叶萝也没有认真听,他着迷地看着阿鹤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就抓了起来。
“……”阿鹤忽然不说话了。
叶萝道:“啊,忘了问你了,你愿意吗……嗯?”
他从阿鹤的手腕处,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经脉跳动。
那种气息的运转,和叶萝体内璇玑湖独门的《九星云录》心法非常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叶萝师从大司命,修习的自然是大司命一脉的心法,除此之外,大司命只随便教了他一些,东西虽少,在叶萝没日没夜的修习之下,竟也成了数一数二的本事,至于他擅长的剑法,那就只能说是天赋异禀了。
可阿鹤的这股内息,微微跳动,略带燥热,叶萝常年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心脉之学,将一丝内力输送进去试探。
阿鹤想使劲抽回手来,叶萝握着他的手却如同铁钳子一般,怎么都挣不开。
这一丝若有若无的内息,和叶萝的似同出一脉,却又在细微之处有所不同。
阿鹤的手又是猛力一挣,从叶萝略微放松的手中脱出,他皱眉道:“你干什么?”
叶萝怔怔道:“你……你的内息,和我的好像。”
阿鹤顿时一愣,接着两道长眉便皱了起来。
“我没有学过你们的东西。”他说。
两人相对无言,阿鹤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天,转头才看到叶萝就一直这么傻呆呆地坐在自己身边,愣愣地望着自己。
此时天色将晚,幽暗的夜光也渗入了这间竹屋,两人都没有点灯,只有一点细微的亮光在他们的眼睛中闪烁。
阿鹤看着叶萝的脸,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妖怪就像是一种奇异的植物,从这山谷的缝隙间扭曲着长出,在夜色中摆动细嫩的叶子,散发出微微的荧光。
然而当你去亲近碰触他时,就得小心,别被这叶子上带着毒的尖刺伤到。
他忽然很想碰碰叶萝的脸。
不过,他还没有伸出手去,叶萝就先问:“你没有想着逃跑吗?”
“来这里的人,一开始很多都会想着逃跑。”叶萝看着阿鹤的眼睛,“尤其是像你们这种,不是自愿的,是被抓过来的这种。”
“在外面和在这里,本来也没什么区别。”阿鹤沉默了片刻,“外面不见得多好,这里……除了这些恶心的事,倒也还能活下去。”
“我现在不想其他的事情,只是想先活下去。”他说,“为了这个,就算再大的屈辱,我也……我也能忍。”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叶萝点点头:“嗯。”
“嗯什么嗯?好像你真的懂了一样。”
“很早以前,大司命就跟我说过了,在璇玑湖这里,活下去也许才是最难的,”叶萝认真地说,“但是只要你活下来,你所得到的,也比旁人多许多许多。”
“也许是对的吧。”阿鹤轻轻地说,“可是我要得到的,跟别人也许完全不一样。”
阿鹤不再说话了,叶萝觉得很没意思,他想让阿鹤陪他说话,说些什么都好,他轻声细语,说出来的每个字每个词,叶萝都喜欢听,他有时候甚至想,如果能有一种东西,把阿鹤身上的每个部分都拆出来,长长久久地保存起来,只要他想玩想听,就拿出来观赏就可以,那该多好啊。
“你、你要不要和我出去玩啊,就在玄明谷里转一转?”叶萝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阿鹤懒得理他,半睁开眼睛:“我很累了,你回去吧,我这种人怎么可能随便出门?”
“我们偷偷出去,我带着你,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叶萝仍然不放弃。
“这里哪有没人发现的地方?要是有,还会没有人逃出去吗?”阿鹤反问。
“那是因为没有我带着。”叶萝道。
“你?”
“跟我去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