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萝》黛如青

3、璇玑湖（二）

　　不知为什么，看了她的眼神，连月整个人忽然安宁下来。

　　这个姓叶的少女，浑身上下都没有那种璇玑湖妖人特有的妖异气息，但不知为什么，却别有一番古怪。

　　叶萝双目凝视着连月，在她的脸上和身上逡巡着，像要把她剖开一样，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
　　随即伸出手，像对连夫人一样，认认真真地将连月全身上下探查了一遍。

　　连月面色通红，尽管害羞，但想起眼前也是个女孩，便略微安了点心，忍着那只冰凉的小手在周身游走，只是闭着眼睛在心里说，这不是人的手，是猪蹄，是猪蹄……
　　所幸这种“酷刑”并不长久，结束之后，叶萝对那一对男女点了点头，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声：“走吧。”

　　那女子捂着胸口，此时也勉强站了起来，只是躲在一边不敢出声，虽然低着头一副恭敬模样，但她的眼睛里，分明闪着怨恨的光。
　　这小妖精，不过是大司命收养的孤儿，做了大司命一脉的护法，就这样得意起来！
　　偏偏大司命还护着她，倒让她在璇玑湖内作威作福！

　　其实这倒是真的冤枉了叶萝，若是问她自己，她更愿意去拜云中君或者湘君为师。
　　可是，谁让她自幼就被大司命收养，带到这个璇玑湖来了呢？

　　璇玑湖内共分八脉，以流传下来的《九星云录》为经典修行，八脉以上，又有一位尊主，被尊称为“东皇太一”，总揽全部事务。
　　八脉各有其擅长之处，各脉之首，以此脉名称作为尊称，其下又各设一位护法及诸多弟子。

　　说是护法，其实就等于是这一脉脉主的亲传弟子了。
　　叶萝所属的大司命一脉，便是璇玑湖中，专修医术的一脉。

　　叶萝这个护法，当得名不副实，因为她修为虽高，一身习武根骨绝佳，于医术一道却并不擅长，也没有什么好好学习的意愿。
　　但是大司命还是让她当了这个护法。

　　叶萝不想知道原因，也并不在意，毕竟在璇玑湖中，能活下去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所以，她知道璇玑湖内很多人是看她不顺眼的，对那山鬼女弟子怨毒的眼光，也毫不在意，只是拉着连月站了起来。
　　“你还能动？”她问，”走吧。“

　　连月试了试，颤抖着腿站了起来：“还……还行。”她知道，可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她们要被带去那个璇玑湖了，那个自己姐姐宁可死也不去的地方。

　　可是……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这位……护法，”她怯生生地问，寄希望于这个看起来还有一点善意的叶护法，“能否让我先收殓了我姐姐？”

　　叶萝沉默了片刻，也看了看火堆，半晌冷冷道：“不行。“

　　连月瞪大了眼，她本以为这个女孩是这魔教之中难得的心善之人，没想到……

　　“人已经死了，有什么好收殓的？”叶萝道，“不过一堆渣子，你也要？”

　　连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旁边站着的男女心底嗤笑，这叶萝地位虽然尊贵，却并没被好好教养过，十二三岁了，连几个大字也不识，经常一开口就是顶撞，活像是在山野里随便乱长大的。

　　她本是孤儿，被大司命收养而来，大司命并不是多会养孩子的人，若不是叶萝根骨奇异，大司命因此抬举她，这小妖怪早就做了教中的炉鼎了。

　　“走。”叶萝没有再多说什么，仰起头，看向天边的一抹淡青色。

　　天快要亮了。

　　今日所获虽然不多，但璇玑湖中人每一次出手捕猎，总会满载而归。

　　=================================================

　　叶萝站在玄明谷谷口，仰起头默默看着谷内，身旁的几个弟子讨好地站在一旁，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

　　这一次的新人着实不少，怎么来的看他们的样子就能分辨出来。
　　那雀跃好奇的，是为璇玑湖力量所惑，自愿投来的。
　　那沉默迷茫的，是四处寻得的孤儿，和家人自愿献上的牺牲品。
　　那觳觫发抖的，是被璇玑湖强掳而来，也许已经家破人亡的。

　　新收入谷中的这些人，都已经送到云鼎石之前，等待璇玑湖各脉挑选，是做弟子，还是去做炉鼎。

　　那云鼎石是玄明谷谷内的一片平台，台上一块巨石，形状若鼎，因此此处便被称作“云鼎”，石后一座大殿巍峨耸立，便是璇玑湖之尊，东皇太一的住处，东皇殿。
　　玄明谷入口极窄，又是通过一片地下暗河才能进入，是天生的易守难攻之处，进入谷内，反而豁然开朗。
　　谷中以东皇殿为中心，四散开几处平地，各处又有通幽曲径、山洞暗河，一般人就算想出去，也弄不清这里的地形，反倒只能迷失在谷内等死。
　　当初，那位创下《九星云录》的前辈选择此处修行，实在是用心良苦。

　　这谷内另有一处湖水，清澈澄碧，湖边有五色晶莹彩石，传闻是女娲炼石补天遗下。平日里阳光下射，湖水与碎石交相辉映，星星点点，灿若星辰，在此处修行的璇玑湖第一任东皇太一，便将此湖起名为“璇玑湖”，将自己的教派也用此作名。

　　叶萝一向喜欢那湖，此刻却无心再去看看那副美景。

　　因为那个女人来了。

　　璇玑湖的尊主，东皇太一。

　　-------------------------------------------------------------------------------

　　那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女人。
　　她身上的衣着极少，也没有什么饰品，只在胸前挂着一串不知什么骨头做成的项链，正含笑倚在云鼎石之旁，一双灵动妩媚的眸子，慢悠悠地扫着台下站着的人们。
　　她没有涂抹脂粉，一头乌发随意地用一根木头簪子挽起，只因她的丽色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装饰。

　　叶萝每一次看到她，都觉得她比之前又美了一分。
　　这美色延伸开来，仿佛无穷无尽。

　　各脉的教众都在平台边围成一大圈，东皇太一身边一列站开东君、云中君、大司命、少司命等各位脉主，大司命见叶萝进来，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后。

　　台下站着的连月，却第一时间看到了她，不由得低叫了一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狠戾又淡漠的小姑娘，总有种亲切之感，此时仿佛见到了朋友，连害怕都忘了。

　　她旁边站着一个高一些的少年，见她这样，低声问道：“月儿……你认识她？”

　　那个少年原是连月的故交“北连南段”段家的子弟，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也被掳到了璇玑湖来。

　　连月依稀记得，他在段家并不出众，是族中的老四，沉默寡言，平常不怎么见到，只记得名字。

　　“青哥，你还记得么？我前几天说过……”连月低声道，来到这个虎穴，就算之前不熟，能碰上认识的人也是一种保障，所以她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段青玦，特别着重讲了那个怪异的小姑娘。

　　“就是她？”段青玦沉默了片刻，“她看起来……跟其他人不一样。”

　　叶萝的眼神丝毫不带感情，她默默地看着下面的人群，仿佛在看一堆死肉。

　　……毕竟在璇玑湖里，这些人也早晚要死，能活下来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东皇太一懒懒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有一种奇异的魅力，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浸泡在一盆温水中，暖洋洋的。
　　台下的一些人，看了她的笑容，也不自禁地流露出了痴傻的笑意。

　　“拉走。”
　　东皇太一身边的年轻男子开口，旁边的弟子们立刻遵照他的吩咐，将那些露出笑意的人带走了，那些人呆呆的，只是笑，毫无反抗之力，就被拉着不知去了哪里。

　　连月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绝对不会是好事，若不是段青玦忽然让她低下头，运起家传的“清心诀”，自己现在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东君，亏你还巴巴地让我来，这里又哪有什么出色的？”东皇太一嗔道，她的声音也是甜腻腻的，让人一听，就为之心动不已。

　　旁边站着的俊美男子，正是璇玑湖东君一脉的脉主，他面上带着宠溺的笑，眉目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情意，看向东皇太一。

　　“这我可没有骗尊主，”东君笑道，“谁又能抵挡尊主一笑呢？何况这不是还留下了不少？”

　　他朝台下随意一挥，刚才台下满满的人，瞬间只剩了一半，这也是每次挑选的必然流程，东皇太一原本是山鬼一脉出身，这些年修习《九星云录》，更是内力大增，若是不用心抵御，便连她一个笑也是难挡。

　　最开始的考验都抵挡不住，也就只能做最低级的炉鼎了。

　　叶萝面无表情，心思已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

　　先前自己藏了半只鸡，待会儿可以回去吃了……要不然，再加一只野兔？回头去打来……

　　她看见了连月，她的根骨倒是的确不错，就算是做炉鼎，看起来也像是能够活下来的样子……
　　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倒也跟她一样……

　　只是这次，再没有什么出众的人材么……

　　算了，反正也都是一样的……

　　她的目光平淡无波地掠了过去，直到某一处，忽然停住。

　　在一群面色惶然的人群中，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

　　他看上去和叶萝差不多大，发色浅淡，肤色雪白，眼瞳乌黑，神色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天生倨傲的冷冷淡淡。
　　整个人看上去当真是如同冰雪捏成的一般，全身上下，只有唇色红润一点。
　　尽管一身破衣烂衫，这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也像是一只翩跹的仙鹤降落人间，自有一股遗世独立、超凡脱俗。

　　……叶萝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云姿雾态，仿若谪仙的人。

　　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少年，连月和段青玦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只不过连月的目光透着惊艳，段青玦却满是忧虑。
　　这样的人，怎么来到了这里，又将怎么度过接下去的日子？

　　东皇太一也看到了，在外表之外，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身体与骨骼延伸，看到了这个少年更深处的东西。

　　……冰中的一团火。

　　她的嘴角翘起一个笑意，像拍狗一样拍了拍东君，纤纤玉指一指：“他，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