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丝萝》黛如青

19、魔高一丈（四）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短得会让道学家们当场昏倒，裙摆下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腿，脚踝上还系着小小的银铃，随着她的走动叮当作响。

　　曲沃跟在珠玑的身后，他仿佛带了点异族血统，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眼睛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湖水的深蓝色，手中持着一支短笛，那双眼睛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珠玑。

　　然而珠玑却一点也没理他，蹦蹦跳跳地进来，大眼睛扫了一圈，脸上绽露出再甜美不过的笑意，欢声叫道：“小叶——”那声音转了个弯，“你怎么受伤了？”

　　叶萝不耐烦道：“当然是出去抓人受的伤，这还用问？”

　　他原本是侧着坐的，衣衫完整的一边对着珠玑，上面沾着大片的鲜血，珠玑自己过来，方才看到露着半边胸膛的另一边，她微微一怔，登时不说话了，脸色也冷了下来。

　　叶萝仿佛习惯了她这样，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冷笑，也没有说话。

　　巫九皋这时和段青玦端了饭菜出来，见珠玑坐得离叶萝远远的，不由得微微一怔。
　　就是他也知道，这个少女非常喜欢叶萝，日常恨不得和他贴在一起，怎么今天见叶萝受了伤，反倒离得远远的？难不成是她不喜欢血腥气？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其余的护法都是神情自若，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只有叶萝手不方便，只是随便刨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叶萝见没有人看他，尤其是珠玑也不愿看他，趁着这个空隙，正大光明地看起了巫九皋。巫九皋因为在厨房做饭，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沾了灰，叶萝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十分新鲜，不住打量。

　　他的眼光，巫九皋岂能认不出来？忍了半天，终于抬起头也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满是警示之意，叶萝却没管，见他和段青玦坐在一旁没有吃饭，忍耐不住，便直接说：“……你怎么不吃？”

　　其余吃饭的护法抬起头来，不知道他在说谁，只有舒六第一时间注意到，是在说巫九皋。

　　巫九皋不料他这么直接，只得道：“我等诸位护法吃完了再吃。”

　　叶萝怕他饿着，心里着急，又恐怕直接说出来更不好，只能凶巴巴地用筷子指着他：“少废话！我叫你吃你就吃！”

　　束羽用奇异的眼光看了叶萝一眼。

　　巫九皋不欲他再闹出更多事情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到厨房盛了一碗饭，他也没有忘记段青玦，也给他盛了一碗，段青玦感激地接过，毕竟，巫九皋有叶萝说话，他可没有人帮腔让他吃饭。

　　叶萝却不愿意了，“啪”地一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谁让你一起吃了？！”

　　段青玦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他不想惹怒叶萝，便将碗放下，想要起身离开。
　　刚站起身，一只修长的手却按在了他的肩上，那是巫九皋的手，他双眼看着叶萝，嘴里却对段青玦道：“坐下。”

　　这一句话仿佛带着一种长年久居上位者的威势，令段青玦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巫九皋仿佛没有对着谁说话，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在对叶萝说：“我让他吃饭。”

　　这话的语气十分轻淡，但不知为什么，璇玑湖众人听了，都感到一种隐隐的威势，甚至像舒六这种一直不服气巫九皋的人，也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这样说话，就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感觉？

　　叶萝又气又妒，宛如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一般，他咬牙对着巫九皋道：“你是成心要和我作对？”

　　璇玑湖其余的护法都不吃饭了，放下碗全部在看戏。

　　只有厉九洲眉头一皱，将碗重重往桌上一砸：“你发什么疯！”他厉声喝道。

　　叶萝哪里会被他吓到，“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眼看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舒六赶忙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为了他值得吵架吗？”一只手使劲按着叶萝的肩膀，让他坐下，一边又使眼色给厉九洲，让他别再惹叶萝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回来之后，叶萝的情绪就一直不对。

　　厉九洲才不会去听舒六的，他走到段青玦身边，将他的碗拿起，塞回他的手上。

　　段青玦看着叶萝冒着火的眼睛，无端感觉到，自己突然成了他人眼中的焦点，他生性内向不爱说话，此时被各种视线汇聚，不免感到一阵窘迫，不由得低下头去。

　　巫九皋就坐在段青玦身旁，与厉九洲的视线乍一对上，厉九洲微微一怔，他原本就十分冷肃的面容上，神情变得更是冷峻。

　　两人视线一触即散，巫九皋垂下了眼神，神情看起来十分恭顺的样子。

　　厉九洲却皱了皱眉，这人怎么这么古怪，刚才那一眼，甚至让他都觉出了一种命令一般的神气。他们这些护法，向来不在意这些“炉鼎”，但这位鹤公子，却一直令他有一种野兽一样的警惕。

　　尽管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恭顺，厉九洲却觉得，他深沉得像是璇玑湖最深处的湖水一般。

　　叶萝的怒气转移到了厉九洲身上，看起来马上就要将整个房间放火烧了的样子，厉九洲不想这个时候和他起争执，如今最重要的是东皇的任务，完不成可有他们好看的，但是，如果叶萝执意要和自己打一场才行，他也奉陪到底。

　　他不是多想护着段青玦，只是看不惯叶萝如此为难他，段青玦总让他想起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白兔，不过他也知道，能被大司命看中，段青玦自有他的独到之处。

　　叶萝蠢蠢欲动，要不是一只胳膊废着，另一只胳膊被舒六按着，他早就和厉九洲打起来了。

　　他们俩的不对付从很早就开始了，叶萝听人说过，厉九洲和自己都是婴儿时就被收入璇玑湖的，在襁褓之中，他就开始和厉九洲争斗不休，从互相尿湿对方的包裹布开始，之后发展成互相拳打脚踢，厉九洲的脸上经常被他啃出牙印，作为回报，只要乳母一来，厉九洲就对准叶萝的襁褓放水。

　　此时看着叶萝，厉九洲也提高了警觉，暗暗握住了腰间的长剑，虽然对面不男不女的那个家伙此时受了伤，但叶萝惊人的武学天赋也令所有人都不敢小视，若是他爆发起来，这里每一个人恐怕都要遭殃。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位鹤公子眼中流露出温柔而抚慰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对叶萝摇了摇头。
　　叶萝咬紧了嘴唇，看起来十分气愤，但令人惊奇的是，他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他坐下，赌气一般地捏住筷子，看起来简直像要将筷子掰断，他开始用一只手笨拙地、吃一半撒一半地吃饭。

　　厉九洲沉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其他护法有的长出一口气，比如舒六，他感恩一场战斗就这样消弭于无形，虽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叶萝就熄火了；
　　有的一脸失望，比如幼菱，看起来厉九洲没有在叶萝身上扎几个洞，他觉得太没有意思了；
　　还有的漠不关心地继续吃饭，比如最令人感到奇怪的珠玑，或者像曲沃，因为他的眼神，一直专注地放在珠玑身上。

　　厉九洲低着头，看起来好像是在吃饭，但他的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能够控制叶萝！
　　这简直不喾于将一柄最锋利的利剑，毫发无伤地握在掌心！
　　叶萝现在岁数并不大，那么，等他长大之后呢？这柄利刃，会被斩向何方？

　　叶萝根本没心思管其他人在想什么，他手不方便，吃不了几口饭，便烦躁地将筷子扔在了桌上，胳膊上的药劲过去了，现在疼得他简直心烦意乱。
　　他拍了拍舒六，示意他自己出去透口气，便走出门去。
　　刚才巫九皋压住了他的火气，此时他一定要找个其他的方式，将注意力转移开去。
　　这并不难，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云无恙的模样，还有……
　　他很不愿意承认，可是，云明&&慧那明丽无双的面容，也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叶萝咬住了嘴唇，他极力告诉自己，这些人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可是，自己就是不能控制地去想他们。

　　这一天下来，大家都疲惫不堪，束羽在众位护法中年岁稍长，她柔声道：“离初十还有好几天，”初十正是在清凉峰下的那场赏剑大会举办的日子，“今晚大家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再商量如何筹划。”
　　若是不去想她杀人时的样子，束羽可以说是所有护法中最温柔和善的人了，简直像是众人的姐姐一般，大家听了这话，纷纷点头答应，自去歇息不提。

　　只有叶萝，一个人抱着受伤的手臂，呆呆地看着天色从亮变暗，天空上升起了明月，星子也点缀在夜幕上。
　　他怔怔地看着它们，脑海中不禁起了个怪念头，这么皎洁的明月，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摘下来呢？就算摘下来了，又该怎么把它保存起来呢？
　　它看起来那么干净，雪一样白亮明净，是要放在哪里才能保证不会坏掉呢？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叶萝没有转身，对于阿鹤的脚步声，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巫九皋走过来，蹲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受伤的手臂，轻轻地说：“你还受着伤，就别闹了，天晚了，快点回去吧。”他难得用这样柔和的语气说话。
　　叶萝呆呆地说：“……我在想一个事情。”
　　巫九皋问：“什么事情？”
　　叶萝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仿佛要看进他明亮的双眼中：“你说，该怎么样才能摘下天上的月亮，把它永永远远变成我的呢？”

　　两个少年面对着彼此，巫九皋没有笑话叶萝这个看上去孩子气的问题，他轻轻地笑了笑，主动拉起了叶萝的手，叶萝瞪大了眼睛，巫九皋的手冰冰凉凉，还有些水气的潮湿，好像是刚刚洗完东西。

　　他任由巫九皋牵着他走向院子中的一口井旁，巫九皋停下了脚步，对他说：“看。”

　　叶萝顺着他的示意，低头向井水中看去，那水中映出了光润皎洁的一轮明月，他抬起头，看向巫九皋。

　　巫九皋平静地说：“把它们变成镜中花、水中月，那它们就会永远属于你了。”

作者有话说

　　准备填完这个用爱发电的坑！